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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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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Noah走了以后,楚岁安先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走进浴室。
果然很干净,洗漱用品齐全,毛巾叠放整齐。
她找到了浴盐,熟练地往浴缸里放了热水。既然Noah说给她找过保洁,那就省去清洗浴缸这一步了。
爵士乐响起,同热水氤氲的蒸汽浮散在空中,随着水波荡来荡去。
炮火轰鸣犹在身侧,在本罕利碰撞出来的伤甚至也还没完全消失。泡进热水的时候,结痂的地方不住发痒。
叫楚岁安想起来宋裕的触碰,也是这般,痒得难耐,像是伤口在愈合的动静。
楚岁安喜欢泡澡,所有紧绷高悬的不安在这时候被温热的水浸泡,好似一时间就溶解在另一种介质中,从她单薄又沉重的躯干中流淌出去。
她贪恋吗?楚岁安沉没在浴缸底部,任凭温水抹杀自己的呼吸。
温存就是这样。想要全身心体验,就要做好死的自觉。
楚岁安这时候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怕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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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开工作,一个人的时候,钟表失去了意义。
衡量时间的角度还有很多。
比如水温变冷,比如一曲终后。
楚岁安在水中近乎睡着,直到唱片转完,填充空气的成分少了大半,昏沉中觉得异样,这才醒过来,顺便也发现水已经凉了,比体温还低上一些。
她出来以后才感觉到累。
但也不是那种长期工作后由内而外的疲惫,只是走路的时候发现腿软,挪动唱片机的时候气喘吁吁。
不知道怎么就又想到宋裕。
被围困在酒店的后面几天里,楚岁安无事可做,也用不着做任何事。
所有事情,宋裕都替她做了。
她累了就有地方睡觉,睁开眼就有送到嘴边的食物和水。虽然酒店停水停电,但宋裕总能找到干净的洗手间。
她其实很难想象一个家里都是悬浮马桶的大少爷是怀着怎样的心态来应付这些有失体面的生存措施的。
又是宋裕。
她总是想到他。
毕竟她过往人生里,还从没被谁这样参与过。
她不想承认自己习惯了他,习惯是很恐怖的事情。
是,她一个人做什么都可以。
楚岁安只随便用毛巾擦了擦头发,就一头栽进了床上,把脸埋在了羽绒枕头里。
一连多日,别说枕头和床,她甚至很难找到一个平躺的地方来休息。这时候在泡澡后跌进柔软的大床,连骨头都觉得酥软。
手机在远处的柜子上响了几声,但她四肢如同渗水的烂泥,正在同被褥融为一体。
楚岁安把手臂伸进枕套,感受纯棉布包裹住自己,不愿意再去理会手机。
或者说她完全忽略了那遥远的铃声,在触碰到床铺的瞬间,她的意识就开始漂浮。
不被她承认的疲惫,无声地将清醒吞没,令她沉沦在睡意里。
“为什么你一个人也可以?”
恍惚里,她看到那夜宋裕站在风声猎猎的机场,昂声质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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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楚岁安是被阳光晃醒的。
醒过来之后她觉得身体特别沉,浑身上下很痛。明明太阳照在自己身上,自己却觉得冷。
她试着翻身,但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很辛苦。于是干脆就放弃了。
把半张脸埋在枕头,露出一只眼睛,她望着没有拉窗帘的窗玻璃发怔。
卧室的窗户背对街道,没有建筑挡着,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没有防空警报,没有断壁残垣。干净的石砖路上,偶尔路过的人穿戴整齐,没有赤脚的孩子,没有穿着褴褛的嶙峋老人。
明明刚离开本罕利没有几天,那种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日子却恍如隔世。
楚岁安早已习惯这种落差,内心麻木居多。
生命就是如此割裂。
不听,不看,不想。
好像会幸福很多。
忽然手机响了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突兀。
被杂乱思绪吞噬的楚岁安终于回过神来。
她费劲地爬下了床,没看手机,先是走到冰箱,拿出来瓶矿泉水。
拧了好几次才拧开,楚岁安仰头喝了一半,但嗓子仍旧很痛,冰凉的水似乎还刺激了喉咙,一下子肿得更厉害,叫楚岁安一时间呼吸有些困难。
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发烧了。
可能连轴转这么多天,不同地区气候差异大,再加上前一阵压力比较大,这一下子放松,身体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就病了。
楚岁安去洗漱,身上阵阵发冷。她不知道这间屋子里有没有药和体温表,但也懒得和Noah解释自己生病。
于是等洗漱完,她拿上手机又爬回了床上。
打开手机,发现很多条来自宋裕的消息。
最后一条就是刚刚发来的,应该就是催得楚岁安下床的那条消息提醒。他问:工作忙吗?
往上几条消息就是昨天晚上发的了。
在楚岁安回复宋裕自己有地方住以后,他又扯了些别的。
“这么好,还安排住处。住得久吗?”
“晚饭吃的什么?”
“你最好是已经睡觉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那人才又发一条消息。
“晚安”
楚岁安把自己裹进被子,挨个回复。
“不知道,应该不会很久。”
“没吃,回来就睡觉了”
“午好”
“老板让休息,下周再工作”
她一边回,一边想着国内那会儿应该是傍晚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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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京城一家私人会所中,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凑靠在一起,桌子上摆了酒瓶和果盘,有人在唱歌。
“哟,宋少一个人偷摸乐什么呢?”瞧见宋裕这边低头看手机,一个男人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哎,这和谁聊天呢?那个记者姐姐?”
宋裕为了一个记者选择留在战区,后来又迎着枪口给本罕利民间武装组织的领导人取枪子的事已经在他们这圈子里传开了。
但这事没在国内网上传开,都被宋家压下去了。
“宋大爷真谈恋爱了?”听到这边动静,男男女女全围了过来。
“那没。”宋裕抬手,懒懒散散地给勾着自己的人推开。
“我出去打个电话。”
身后的人笑成一团,没谁会介意他的离席。
“我就说,咋可能谈。宋少爷就是爱玩。”
“肯定是图新鲜嘛,再说了,谁说宋少是为了女人留下的?”
“哈哈哈,梁一秋这小子就是危言耸听!”
“那他刚才乐啥呢?”
……
而宋裕看着手机屏幕里,楚岁安居然一条一条挨个回复他的消息,嘴唇不自觉上挑。
这人怎么这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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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岁安刚想放下手机再睡一会儿,就收到了宋裕的回复。
“休假?出去玩了吗,看起来是刚睡醒。”
“方不方便打电话?”
看到这些文字,楚岁安感觉自己都可以想象出来宋裕讲这些话时候的语气。
她打字回复:“没,在家待着”
“一个人吗?”宋裕立马就问。
“嗯啊。”楚岁安回复。
下一秒一个语音电话就打过来了。铃声吓了楚岁安一跳,她感到自己额角神经随着加速的心率跳痛。
但她还是接听了,“喂?”,她先问好。
这一开口,就觉得嗓子还是痛。
听筒那边的人顿了两秒:“生病了?”
楚岁安迟疑一下:“啊,应该。”
“应该?量体温没,嗓子疼吗?”宋裕压低声音问。
原本打算自己硬生生捱过这场来得突然的病的楚岁安,确实也没料到是宋裕第一个发现自己生病的。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坏。“不知道房子里有没有体温表。”
“嗓子呢,还有身上,疼吗?”宋裕拧眉。
楚岁安听着这人透过话筒的声音,老实回答:“疼。”
人一生病就会变得脆弱。换做寻常,她大概会糊弄两句就挂了电话睡觉吧。
可这时候她就想多听一会儿宋裕流露出担心的声音。
宋裕大概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直白的脆弱,有些着急了,声音就放得更软:“是不是很难受?没有体温表,那吃药了没?”
楚岁安觉得很好玩,把自己往枕头上埋了埋,手机放在枕头边上,闷声说:“也不知道有没有药。”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一下。“地址。”
“嗯?”楚岁安不明所以地疑问,带着浓浓鼻音。
“方便给个地址吗,住在哪里。”宋裕放缓语气。
“怎么了?”楚岁安心头一跳,她也是烧糊涂了。“不用你过来。”
闻言,电话那头担忧的人低笑一声:“想见我啊?”
嗯?
楚岁安茫然地从枕头里支起自己。她说了吗?她不是在推拒吗?
听着电话这边没了动静,宋裕心尖都在发痒,他压着唇角:“我倒是想过去,可等我飞到瑞典,你该烧晕过去了。”
“不会。”浑身发冷的楚岁安感觉脸颊热了。“你问我地址,我以为你要来。”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电话那边的男人果然又笑了两声:“那你给不给?”
“不给。”
“因为我不去,所以不给?”宋裕调笑。
“……不是。”
“不信。”
“你爱信不信。”三言两语挑起来了楚岁安的精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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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逗得差不多,宋裕就正了神色:“听话,告诉我地址,我找人给你送点药。”
“不要。”楚岁安下意识就是脱口而出的拒绝。
她不习惯这种感觉。
这种被人照顾的感觉,这种明明可以自己做的事却要别人来做的感觉。
“喂,你怕什么,不相信我?”宋裕哄道。
是。
楚岁安垂眼睛。她害怕自己习惯,她害怕这种感觉。
她之前只知道自己不愿意和人产生羁绊。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多年的心理咨询经验叫她明白,人对于自己所有心情都刨根问底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绝大多数时间里,构成人们当下境况的,都是过往里没有被呵护痊愈的创伤。
回头审视只不过是将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疤痕重新挖出来而已。
不是所有的伤口都会愈合,回望的尽头是仍旧刺痛,并不会是和解。
人的胸腔哪有那么大,什么伤害都装载得下。
电话那头的人觉察到什么。“真害怕啊?”
楚岁安没有说话。
“不是,说句话,”宋裕语气变严肃了,“你不说话我害怕。别烧坏了。”
又安静了一会儿。“你在外面啊?”楚岁安忽然说。
她听到了宋裕那边有音乐声,和嘈杂的人声。
“嗓子好哑,喝点热水去。”宋裕先关心,再回答:“嗯对,在外面。”
说完后顿了顿,他又解释:“朋友拉我出来吃饭,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真生怕楚岁安下一句是,那你去忙吧。
“哦。”楚岁安陷在被子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结果对面还没完。“嗓子疼是不是,那不说话了。”
“那挂了。”楚岁安说。
“不要,”宋裕立马说,“你给我打字,听我说话。”
那这和发微信有什么区别。楚岁安想。
宋裕就像听见了她内心的声音似的:“想让你听我说话。”
其实真正的实话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但一想到楚岁安难受的样子,宋裕就不忍心这么要求了。
楚岁安嗤笑了一声。因为这话听着很蹩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