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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不断流泻的歌声如同一片上升的宇宙,宋裕被音符托上去,清醒消散在粉红色的云间。

      大概是因为电台接连循环了两次的《City of stars》,他涣散的意识围绕着lalaland一点一点铺展开来,如同卷开一张未知编织图样的捕梦网。

      他谈不上一个多么文艺的人。看过的闲书和电影并不算多。
      他没有什么特别喜爱的事情,所有他略微感兴趣的事物,都会在他得到之后失去色彩。可能是得来的太轻易。

      唯一有挑战的可能就是上学的时候攻读医学博士,这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时间。但他本身对治病救人也没有什么情怀,他的父母健康,家里就算有死人也是喜丧,所以除去在自家私人医院里临床过两年,他并没有真的成为一名医生。

      选择学医并非出于什么传统观念,毕竟他这种出身也用不到结识什么医生人脉,更不担心就业与薪水。能用钱买到的东西对他来说从来不具备任何吸引力,唯一能给他带来些微价值感的只能是通过不断的学习和练习所能掌握的技能。上中学的时候他学习还算是刻苦,因为除此以外他无事可做。

      纸醉金迷的游戏他当然谈不上抵触,但是参加了一两回也就再也没有了兴趣。所有人喝多了以后都是一个样,说着同样的话,撒着只代表数字本身的钞票,随着夜深,汗液和唾沫开始发酸,在各个胸腔空洞外表华丽的皮囊间弥漫,多么名贵的化妆品都遮盖不住人本身的腐朽。

      所有同一个社交圈子里的人不是去学了金融就是去学了设计,美其名曰继承家族企业,或者有艺术追求。但他敢打包票,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不懂什么叫做艺术,也没有宏大的事业追求。他们真正在乎的只是面子,面子上好不好看,他们做的事符不符合身份。

      至于人生,他们会笑一笑,说些冠冕堂皇的诡辩。而得体的微笑下面,其实都是同一种心情。去他妈的人生。

      可能是一点点不想要同流合污的叛逆心理,他报考了医大。但在那之前他并不知道成为医生他需要承担什么,又或者代表了什么。

      一切离得他太遥远了。他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有。

      .

      他第一次看lalaland是有一年《爱乐之城》的复映,家族旗下的一家影城邀请他参加剪彩。

      身旁的女伴在电影前半截的时候睡着了,倒在他的肩膀上后惊醒,很虚浮地揉了揉化着精致眼妆的眼睛,对他笑:“这种没有激情的老电影,看得我好困。”

      可其实宋裕分明听到自己的身体里有浪在翻涌,源于那歌声,那窘迫,那爱情。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身旁的女人就这样柔柔地靠在他的肩上,再没有起来的意思,然后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胳膊。

      电影里的男女主在跳舞,在对白,画面调色浓郁,宋裕看得出神。

      “我看不懂,这拍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好搞笑。”身边的女人把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晚上你会请我去哪儿喝一杯吗?”

      出于礼节,他不得不听。但因此电影里的交谈就这样流失了,他原先被情节引起的某种感动戛然而止,胸口空得他难受。

      然后他看到周围同样受邀而来的许多所谓的精英,在低头看手机,或者与旁边人很忘我地攀谈。

      至于电影,没有人看电影。

      他们等待的是复映后的鸡尾酒会,是社交,是卖弄,是性。

      没有理想,没有艺术,没有生命。没有皮囊之下的一切。

      宋裕不知道自己真正在期望什么。他只是觉得一切都很虚无。他周遭的一切存在着运作着,如同只知道转动却没有投影出来的胶卷,平面而黯淡,荒诞不经。

      只不过他有时候会想,如果他穷一点,或者家庭残缺一点,精神上是不是会少遭受一些折磨。因为他该要去谋生了。谋生是需要将双脚扎进土壤的。

      命运赐予人太多,反而是一种剥夺。

      .

      军绿色吉普车压过了一块凹凸的柏油路面,有些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楚岁安声音很轻地哼着曲,扫了一眼躺在自己旁边睡得极其安静的男人,刚才那一下颠簸令他从椅背的颈枕上滑到车门旁。车又颠簸了一下,他的睫毛动了动。

      来不及判断他有没有醒过来,楚岁安就不得不收回视线,仔细看路。这段路被炸得粉碎,越野车开过去,就跟翻过了五指山似的。

      宋裕听到质感发冷的女声在哼歌,是lalaland主题曲的旋律。

      迟疑的,轻缓的。怅然的,闪烁的。

      他的额头在车门上磕痛了,于是他皱了皱眉。而光线趁机钻进他的眼睛,肆意驱散了梦境的昏沉。

      清醒前的一瞬间里,在梦境与现实的罅隙中,不知为何lalaland女主角在最后一次试镜时的独白成为了他最后的梦到的话语:“她曾经大胆跳进过冬天的海水,赤着脚。”

      “做什么不好的梦了吗?”哼唱声戛然而止,楚岁安的话响了起来。“我看你睡得不太安分,一直皱着眉。”

      宋裕睡得很安静,但是神情很不安。

      和寻常被梦魇折磨的人不一样,他没有变幻扭曲神情,也没有辗转反侧。他只是流露出不安,然后便静静地凝固在那不安之中了。如同一尊被摆放进博物馆的玻璃棺中的雕像,在游客来来往往间,他的不安寂静成无法被凡人参透的永恒。

      “嗯?”
      宋裕带着重重的鼻音,嗓音略微沙哑,刺眼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令他有些睁不开眼,覆在他薄薄眼皮上的柔软睫毛被染成了金色,他慢吞吞伸了伸脖子,带着不清醒的懒倦:“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你很安静。”如果不是还在呼吸,简直就是一尊死物。

      “那就好。”他因为久睡而沙哑的嗓音,如同刚上完松香的大提琴,低沉又性感。

      楚岁安听他的声音,有种耳朵被带着薄茧的手揉搓过的感觉:“......手刹后面有矿泉水,新的。可以随便喝点。我们快到加油站了。”

      宋裕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天亮,但是人类身体构造的局限性不允许他适应如此耀眼的太阳,他眯缝着眼睛感受了片刻阳光的热,伸手把原本放倒的椅背立了起来。

      他看到楚岁安所说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等到加油站,换我来吧。开多久了?”

      “现在是下午两点。”楚岁安扫了一眼车上的移动电视,回答。

      宋裕正在喝水,听了楚岁安的话以后动作一顿,一线水珠从他的唇缝漏出来,滑过他的下巴,滴在了他光洁的锁骨上。

      楚岁安从后视镜瞥了一眼他骨骼轮廓上的光泽。

      他惊愕地看向后视镜里丝毫不见疲惫的楚岁安:“你一直开吗,没休息?”

      “十多个小时,还好吧,这条路基本上没有车。”楚岁安没觉得怎么样。

      “......辛苦了。”宋裕吞咽了几下唾沫,才缓解了喉咙的干涩,他似乎再一次清晰体会到楚岁安所说的‘我一个人也可以’。

      其实在找信号的途中,虽然看似他拉着楚岁安避开了很多凶险,但后来在回去剧院的路上同楚岁安闲聊的时候,问她如果只有她自己,在他们遇到的各种情况里,她会怎么做。

      楚岁安和他说了许多在战区碰到紧急情况的避险方法,也很详细地讲解了针对他们遇到的,如果他不在场,她又会怎么做。她说人们被未知的威胁恐吓住了,所以有些草木皆兵。要想深入拍摄这一切,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形式上彻底融入他们。

      不要想什么这里是本罕利,是闭塞的,人人被洗脑的地方,要想这一切都是人,人给人建造的战场,荣誉或地狱。

      她知道怎么保护她自己。她不需要任何人。

      “你想回去吗?入关之前都来得及送你回去。”楚岁安冷不丁出声。

      宋裕身形顿了顿,看向她,目光带着软刺:“怎么了,怕我给你添麻烦吗?”

      楚岁安扫了一眼后视镜,觉得他那眼神就是在说“你敢赶走我一个试试”,只不过这个人不会咬牙切齿地说出来这么幼稚的话就是了。

      “道理上讲我很习惯一个人做事......”

      “你看不看偶像剧,里面说谈恋爱就是把原本可以自己做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做,你知道你为什么没谈过恋爱了吗?”宋裕有些快地打断了她,说完话他又觉得自己失言了,有些懊恼地喝了口水:“抱歉,没睡醒,你接着说。”

      楚岁安直觉宋裕有些很微不可察的焦急,就是不希望再听见她说她只想要一个人。但她只是出于一个保险的考量,想要确认宋裕是否要和自己同行。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她的注意力就被别的细节抓走了:“你还看偶像剧?”

      她有些不能想象宋裕窝在沙发里看一对儿男女要死要活腻歪的样子。

      至于宋裕说的什么‘谈恋爱’,被某种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防御机制直接忽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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