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浮生》戈壁滩涂

19、第 19 章

　　祝澜重新回到了兰城，在阮枝雪呆过的房间里面逛了很多圈，目光在各个地方留连，努力去记住它现在的样子，记住阮枝雪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待到差不多了，她便动手将所有的东西归置到了原位，其实关于阮枝雪的东西并没有几件，除了衣裳和几件首饰，也几乎没有其他的了，这些东西她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索性找了一个箱子，将其放了进去。东西放进去了，祝澜却再也没有打开过。而后她再将那些由祝澜搬过来的书重新放回书房，整个房间就好像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除了床边多了一盏花灯之外，其他所有的东西都回到了最初。
　　“这个东西也算是你在这里停留过的证据了。”祝澜给花灯施了一个法术，以便让她能够保存上许久。
　　祝澜再次看了房间一眼，而后慢慢的重新将门关上。
　　她重新启用了两个傀儡看着这座宅院，自己重新踏上了一段新的路。
　　大概是由于昙华那日说的话，姜秋霁离开时的场景又重新翻涌出来。
　　祝澜面不改色的继续回想，任这些记忆踩踏在自己的心上。
　　姜秋霁离开的那年八十二岁，是一个长寿之人，算起来从生病到离开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到了她最后离开的时候，她也没有多么痛苦，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是带着笑容的，笑容很美，面上没有一丝痛苦，很是安详。靠在祝澜的肩头，就像睡着了一般。
　　那时是白日，连阳光都很温柔，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却并没有觉得多热。
　　姜秋霁抚摸着祝澜的脸颊，道：“变回来吧，我想将再看看你年轻时候的样子。”这个时候，祝澜为了配合姜秋霁隔一段时间就将自己变老一些，所以现在的祝澜模样看上去也是八十多岁，姜秋霁早就摸到了自己的死脉，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却平静的迎接着自己的死亡。
　　若是有什么让她不放心的，那就是面前的妖，她一生钟爱的人。她明白她的倔强，知道她的深情，了解她的悲痛，甚至她可以预想到自己死后这个寿命极长的妖会长久的生活在失去自己的阴影之中，但是啊，生离死别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擅自篡改天命，受苦的人不仅仅是自己还是面前这个想要她一直活下去的人，多违逆几次，惹怒了上天，或许她还会走在自己的前面，但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人各有命，死亡是必有得结局，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她的爱人很爱她，尊重她做的每一个决定，也愿意放手看着她离去，只是怕最后她不放过她自己。
　　“你长得真好看！”姜秋霁说道。
　　“灼灼芳华，海棠醉日。”祝澜也对姜秋霁说道。
　　“说得真好听，我喜欢极了。”
　　姜秋霁看着祝澜那张强颜欢笑的脸，将自己的额头和她的额头贴在了一起，“玉絜，别怕！”
　　眼泪从祝澜的脸颊流淌而下，而祝澜的法术也在这个时候生效，她的面容和姜秋霁的面容不断地变得年轻。
　　姜秋霁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笑容灿烂，伸出来的手让她一怔却也立刻知道了原因，她继续动作，伸手在她祝澜的脸上描摹着她的眉眼，鼻梁，她笑得很开心，对面的祝澜却是半哭半笑，她本来的情感是悲伤的，想要配合着姜秋霁的情绪，拼尽全力想要和她一样却没有做到。
　　“哭吧，别忍着！”姜秋霁柔声说道。
　　“哈……”祝澜呼出了一口气，死死憋着的情绪因为这么一句话而全部崩盘，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了下来，当祝澜察觉眼前变得模糊后便会立刻擦擦眼睛，然后继续看着姜秋霁哭，半点儿时间也不敢浪费。
　　院子里面并没有哭声，姜秋霁和祝澜相对而坐，互相看着对方。
　　“玉絜，人生很短，妖生却极长，我不想你将来生活在痛苦之中，若真有那么一日，忘记我吧，不管是用法术还是自己想其他方法忘记，都可以，否则我良心难安。这世间很好的，你会再次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就是想让你良心难安，我不会答应的！”
　　姜秋霁双手按住她的头，在她的唇上留下了一个吻，“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她抬头，想要再次看看祝澜，却径直栽了下去，停了呼吸，而就在这么一刹，一滴泪从姜秋霁的眼角落了下来。
　　“我要走了，要留下你一个人了，对不住！还有，我想你明白的，我是多么的喜欢你！”
　　祝澜匆忙抱住了倒下来的姜秋霁，语气惊慌的喊着：“明月，明月……”
　　她探了她的鼻息，甚至再次将法力无休止的注入姜秋霁的身体之中。法力进入没有任何用就直接散了，插手人类命运带来的惩罚却没有消失，祝澜再次遭到了反噬，她心神动荡，内息繁乱，生生吐出了一口血来。
　　知道怀中的人已经彻底死了，再也无法了，眼泪肆无忌惮的落了下来，整个院落中皆是祝澜的哭喊之声。
　　过往之事，无论何时想起，心口都会疼痛非常。
　　祝澜看了看双手，似乎前不久才匆匆接住了倒下来的姜秋霁。
　　“明月。”声音轻极，其中却饱含深情。
　　风一吹，将声音带走了，将明月也带走了。
　　祝澜知道人的寿命短暂，至多百年多一些，大多数的人甚至连百年都活不到。
　　刚开始和姜秋霁在一起的时候两人都是年少之人，她们踩着时光，只顾着欢笑，来不及多想后面会面临的诸多事情，偶尔在间隙之中会有涉及往后的思量，但因没有什么结果，总是刻意去忘记，去深想。到了两人必须要面对摆在她们眼前的这种种问题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情感也总是会助成一些事情，这让她们相信，只要两个人彼此相爱，总会有办法。
　　两个人在一起，一个人成了另一个人的软肋，也成为了那个人坚硬的盔甲。
　　细数姜秋霁和祝澜两人这么多年就是互相鼓励着，互相依赖着过来的。
　　当祝澜知道姜秋霁会慢慢变老，甚至会死去的时候，她就不断地去查找书籍，人界的，妖界的，甚至修真界的书都被她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借了过来，不管是什么灵植，只要她知道这灵植可以给凡人延年益寿之类的效果她就会尽力去找来。
　　书中记载，妖界和修真界的东西并不能直接给凡人使用，对于凡人而言，药效过猛，极易丧命，祝澜就提前用自己的妖力去炼化这些灵植，在救助一些将死之人的时候便会将其当做偏方让他们尝试一二，即便祝澜给出药的时候总会担心这些凡人会因为自己的这药而早入黄泉，但是她总是会告诉自己，她们本身就没有多少时间了，再者这也是她们的选择。
　　她将那药交给病人之时内心纠结，终究还是递了出去，并用自身的妖力来催发这灵药发挥效用。
　　所幸这些药还是管些用的，虽只能让人好上一两分，但是已经足够了。
　　知道这些灵植有效，祝澜便安心了一些，她总想着用这些灵植来延长姜秋霁的寿命，但是凡人命数，早就注定，篡改一事，本就有违天道，自会受到天道惩罚。祝澜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她的妖生或许会比姜秋霁的人生还要短上一些。
　　而炼化那些灵植使其达到可以给凡人使用的程度更是需要强大的妖力。祝澜五百年成功化形，又在山中修炼的两百年才下山游历世间，身上的妖力虽然并不强大，但是已经能够很好的将自身的妖力全部隐藏起来，即便是修仙之人也无法看破，她可以安然的在世间游走，路见不平还可以拔刀相助一番。
　　但是现在面对着这些难以炼化的灵植，看着镜中她白了的头发，体中难以集聚起来的妖力，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心有余而力不足。
　　因为炼药用了大量的妖力再加上天道的反噬，她妖力枯竭，头发尽白，精神不济，对自己的控制力也减弱了许多。
　　当姜秋霁看到她的白发，明令禁止她继续这般消耗她的妖力，“世间生灵终有一死，或早或晚，你不要如此执着。”她的手不断地拨弄着祝澜地头发，看着祝澜因为损耗而变得虚弱地样子。
　　“身为一个凡人，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会老去，会死去，当父亲母亲的离世在我面前发生的时候更是提醒了我这一点，玉絜，我并不希望靠着你的损耗一直长久的活着，也许我这样说很自私，但是我想自然的老去，自然的过完我的这一生，我希望我和你一直在一起，直至死亡的那一天。”
　　祝澜本来是理智的人，她的一些情绪很少会表露出来，例如害怕，胆怯，畏惧等等情绪，她平日里只是本能的将好的情绪表露出来，而这些不好的她尽量掩盖，有一些太深，即便是姜秋霁也没能发觉。
　　现在法力耗尽，身体虚弱，连情绪都没有办法很好的控制了。
　　”我不想你离开，我想留住你，长久的……“她倔强的盯着姜秋霁，眼泪落了一滴又一滴。
　　姜秋霁上前拥住了她，尽量紧的拥住她，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让她知道现在自己在她的身边，至于一些安慰的话，她一句也说不出来。
　　姜秋霁活得比祝澜要更通透一些，她从确定心意，打定主意要和祝澜这只妖在一起的时候就想到了最后的结局。
　　她也曾想过可以找寻什么方法来和她长久的在一起，也曾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梦见被她扔下的祝澜死气沉沉的跪在自己坟墓的面前，一动不动，就像死去了一般，她也曾懊恼过自己寿命太短，无法和她长相思守……因为想得太多，以至于某一段时间她陷入了一种魔障之中，她更加的爱护自己的身体，更加注重养生，收效甚微。
　　有些东西非人力所能更改，但是当她就诊时看见了坐在面前白了头发的爷爷以及他身旁站着的奶奶的时候，她好像想明白了许多的事情。
　　她的人生虽然短暂，但是有头有尾，足够精彩，而妖的一生也只是人的一生的延长版罢了。她和祝澜相识相知相爱相伴，最后也是白头到老的，她们一起走过很多地方，一起见过很多人，一起确认彼此的爱意，一起畅想未来……甚至到了晚年，她们可以像一开始说得那样，在兰城的房子里面喝喝茶，看看诊，在竹林的小屋子里面听听鸟叫，听风过竹林的声音，而后在彼此的眼中度过最后的时光。
　　该做的事情基本上都会去做，没有缺少什么。当然，仅对她而言。
　　只是她希望，即便她离去了，这人也依旧能好好的，她不想她为了既定的死亡而将自己变得虚弱无比，狼狈至极，于她的生命而言，这百年也许会成为她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绝对不是唯一的一笔。她的未来还很远，就像刚刚及笄的姜秋霁也觉得自己的位来还很远。
　　人的命数有限，死亡是无法改变的，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将其暂时忘记，去享受它，即便有一天它到来了，留下的遗憾也会少一点儿。
　　姜秋霁与祝澜谈了许久，最后祝澜仍旧哭着点了头，两人重新回到了以前的生活。
　　时间在姜秋霁的身上留下了痕迹，那祝澜就在自己的身上变出痕迹，姜秋霁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中，面带笑容，眼睛微眯，抓着祝澜四处打量，“玉絜，怎得如此幼稚呢？”
　　说完，她又拉住了祝澜的双手，左右甩了甩，好似撒娇一般，”不过我还是喜欢得紧，玉絜仍旧好看。“
　　听着得祝澜情不自禁得勾起唇角，眸眼含笑的看着她，最后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吻。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是你，我都会喜欢。
　　关于姜秋霁的事情祝澜总是会事事回忆，一遍又一遍，她将这些回忆起来的事情全都记了下来，要么写成文字，要么画成了画放在了兰城的房间里，每年回去都会翻开看上一看，若有些事情忘记了，那么看见书上的内容就重新回想起来，长此以往，只要看到相似的物什，听见相似的名字或内容，都会让祝澜蓦然记起。
　　“我不愿将你忘记，只要我记得，你就一直在。”
　　“你当初的猜想错了，你这一笔画出了你画的那个范围，直直地延长到了我的一生。”
　　想得有些累了，祝澜随意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抬头看了看蓝天，一丝一丝的云铺满大半个天空，就像一匹上好的绸缎，洁白与湛蓝两相呼应，相衬极了。
　　云被风推着往前走了，祝澜休息好了便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走着。
　　此次外出她并不知道她要去那里，她只知道自己的目的，就如之前许多年一样，这一次身上又多了一缕情感，多了一丝落寞。
　　足下的脚步并未改变，仍旧踏得坚定而又认真。
　　从祝澜站着的这个地方看去，这条路很长很长，似乎没有尽头一般。祝澜的身影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越变越小，最后消失在了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