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之 香销》苏月千

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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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也却匆匆挣开他手，说道，“我头晕，先失陪上楼去了。你先请便吧。”仁一怔，又笑又恼，拉着他不放，笑道，“这可怎么说。竟拿女孩子推搪的借口敷衍我，谁教你的。好容易大家热闹，你不为我开心，也该替你姑妈想想。今晚这满场的人，就数你跟你表兄是顶尖儿的，她今天招这些人来，什么意思，我不信你不明白。你这一走了，她的面子可着谁来撑。”
　　和也给他这篇话一说，又气又急，却没话反驳。想想确是这么回事，心里一酸，禁不住敛了眉头回手握住窗帘，垂首不动。仁见他这样也急起来，伸手扳了他肩，柔声哄道，“算我说错了可好。我竟错看你了。你是好孩子。我刚才说的那些，但愿你不明白。只是有一句话我真真是为你好，这场合你乖一点，面子上大家好过，日后你也不吃亏。私底下你只当全是我的错。要打要骂，改天都随你便。”和也听了这个也禁不住，眼里一片酸涩渐压下去，抬头勉强笑说，“这算怎么回事。什么叫你的错。我自己心甘情愿踏进来，就算人家当我是什么人，也怪不得谁。”
　　仁直愣愣看了他半晌，点头道，“我还当你跟上田龙也是一路人。这走眼的罪过可大了。你放心。我看错一次也不会有第二次。若再胡说八道伤了你，天打五雷轰，再着人挖了我这双眼睛偿我今晚这错失，大概也就够了。”和也吓得直想掩他的嘴，一迭声道，“你这是什么话。你跟我非亲非故的，又头一次见面，赌这么大的咒，可是吓谁呢。”仁轻轻握了他手，合在掌心里，笑了笑说，“有你这么急的，我就真给人挖了眼睛，也是值了。”
　　和也脸腾的红了半面，挣出手退开两步，只见龙也正向他走来。满场目光陡然落在他俩身上。和也仓促回头再找仁，却不见了他。龙也伸手搀住他手臂，暗中在他肘下掐了一把，附耳恨声道，“你这个不争气的。昨晚跟你说什么来着。”
　　和也心里一震，不及回话。龙也已牵他到一人面前，笑盈盈引见。那人高挑挺拔，脸容俊俏，难得的是言笑容与，和也便想到“如坐春风”。正胡思乱想着，听龙也介绍到那人姓氏，却是田口，陡然想起初来那天的事，便抬头，将眼睛在这“一连七八通电话”的人身上，微微地打了一转。这一转不要紧，田口一张晴朗朗六月天的脸骤然便染了三寸红霞，渲成黄昏时分熊熊的火烧云。
　　回头见上原正笑眯眯坐在一旁，志得意满神气。和也心下雪亮，这还有什么不明白。龙也昨夜同他说的竟没一字虚言。明哲保身，便顺水推舟同田口闲谈起来。只是方才的仁却在心里悄悄坠了一坠。
　　田口显然是个老实人。两人退开一边，惹得众人纷纷注目。和也轻笑说，“你却是块磁石呢，看把这些人招的。”田口笑了笑道，“他们哪是看我，只是看我身上背着个爵位罢了。但我想，今晚他们就算要看，也只能是看你。”和也勉强一笑，“我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看。”田口点头道，“这就是了。愈是不晓得自己好看的人，才愈是好看呢。”和也红了脸道，“我还以为你这人老实，不想也是这么会说话。”田口一笑道，“我本是个最不会说话的人，今晚见了你，不知怎么却会说话了。”两人正说着，抬头见龙也身边除了那半老徐娘，又多了个翩翩青年，大方和善，眉目间没半分骄躁态度，伴在龙也左右，正好声好气地不知求他什么。眼见龙也神色淡淡地欲应不应，他也不恼，只赔了满脸的笑，却是心甘情愿的。和也看着忍不住出神。田口见他发怔，跟着瞧过去，轻轻哎呀一声。和也把那声调听得明白，心下一转立刻有个计较，连忙笑说，“你看我净缠着你瞎说，也忘了问你渴不渴，这半个主人当得也忒无理。”田口只说不渴，一双眼跟了龙也不放，见那人凑近一分便皱眉。和也心里暗笑，便道，“你不渴我却渴了，这样吧，我且去那边拿杯饮料，回头你若有空，我们再叙。”说完也不待田口应不应，拔脚就走，走开几步转头再看，田口怕是早巴不得他这一声，慌慌张张点了点头，便奔龙也去了。

　　和也岂是去拿什么饮料，直避到外间廊下，心里还有些突突的。情势已是明白的很。姑妈家这上原氏的富贵宅子竟是个上等的风月场。龙也昨晚在他房里，说不上是倚醉装疯还是借酒浇愁，一句两句说出来，却是清清楚楚。一把扯了和也头发，拖到镜前，两人并头，镜里莲花并蒂般的一双玉人，那种美教和也自己都眼眩。龙也笑一声，掼开他，踉跄倒在椅上，只说，“我是什么人，你且不用管也管不着。你要成什么人，却得自己想想清楚。”
　　和也靠在床上，看他斜倚在那儿半痴半醉的风韵。惨白的脸儿娇红的唇，鸦黑的发垂下几绺到睫毛上，目光水亮，恍惚竟是个借尸还魂的聂小倩。和也陡然觉得冷。却不知这偌大的宅子是不是枯骨满山的兰若寺，自己若跨出一步转身再看，身后保不准便是鬼狐宅第。
　　龙也吃吃地笑起来，盯了他说，“你也莫要怕了。起初我只道她念在同你姑侄一场，起不了什么意……事到如今你走也来不及。不如好好的过吧。”
　　和也只品着他这句“好好的过”，门一响他却走了。和也想着，今夜里他又把倾慕他的人拘来陪自己，明摆着给全场亮相，将自己推上前台。从今往后这日子却当真如仁所说，谁比谁不明白。如白染皂，却是解释不能了。想着心里只是怨懑，却不知如何说起。紧紧掐着那精镶细嵌的护壁板，指尖剜得疼痛，自己一无所觉。旁边却有人笑了一声，“这又是谁在这儿参禅呢？”
　　和也肩上一紧，竟被那人扯着转了过来，细一端详，哈哈笑起来道，“原来是你。倒也不比我听说的难看到哪里去。”
　　和也气急，陡然不知如何应对。那人一双俊眼眯着，撇了嘴角只笑，抬手揪揪他发梢，便进厅去。身后早有人议论落在和也耳中，道是：“锦户这一来，怕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