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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凌辱(二) ...

  •   万木春行医问诊,见惯了生老病死,处事波澜不惊,“不急,待我先为你家公子把脉。”

      书童拭了拭泪,为他腾出了空,“多谢大夫。”

      诊脉,一般用的是右手。

      吴川气候湿热,容易滋生躁意。

      少年一袭轻衫,双目紧闭,无一丝血色。

      奇怪的是,少年的右手,手腕处束一窄袖。

      除了露出的修长指节,其余地方裹得严实。

      吴川天热,潮湿阴沉,他这番怪异装束,与时节相悖。
      令人不禁担忧,少年会不会闷出病来。

      姜映真若有所思。

      这位书童,对他家大公子忠心耿耿,倒也不像是粗心大意之人,怎么会注意不到这一点?

      万木春面上没有什么情绪,他捋起少年的衣袖,正准备诊脉。
      “不可!”书童的声音变了调,他快步走至榻前,推开了万木春,“不可,大夫!绝不能行!”

      万木春一顿,皱眉,“怎么了?”

      “我......”书童视线飘忽,咽了一口唾沫。
      可说了半天,他也讲不出所以然来。

      少女和大夫,全都看向了他。
      书童神色紧绷,身如筛糠,几欲晕厥。

      姜映真见他这般惶惶,以为他不相信万木春的医术。

      少女声音轻柔,安慰道,“万郎中是吴川最厉害的大夫,你尽可放心。”

      书童狠了心,向两人袒露难言之隐,“大夫,我家大公子,生性惧寒。所以,能不能换一只手把脉?”

      与姜映真猜测的一致,少年天生畏冷。

      “畏寒之症,或许,我可以找出病因。”万木春挑了挑眉,从医多年,见过无数疑难杂症。

      少年年岁尚轻,患有怪病,身为医者,他愿意一试。

      不料,书童也是个倔性子。
      他摇了摇头,铁了心让万木春诊左手脉象。

      “大夫,我......既然您医术精妙,那么,换一只手,想必不碍事。不妨......左手诊脉?”说到最后,书童的声音也弱了几分。

      毕竟有求与人,书童害怕惹其不快,更怕他一不高兴,不为大公子诊脉。

      大公子生命垂危,急需大夫。
      他务必要保护好大公子。

      姜映真觉察,书童对于少年的右手,总是格外关注。

      少年眉目凄凄,躺在床上,如一枚冰冷的寒玉,缺乏鲜活的生命力。

      书童动作轻慢,抬起了少年的右手,又将袖口束紧。尽管方才,万木春并没有碰到少年的右手。

      似乎,少年怕冷,耐不得一丝细风。

      可是,姜映真还是想不明白,惧寒与把脉,两者又有什么密切联系。

      屋外,突然传出了一阵哭声。
      “有人晕倒了!”

      “又怎么了?”慌乱之中,衙役推门而入。
      他们唯恐染病,平时,多是守在院外。

      “官爷,能否多给一口竹叶水喝呢?”那人声音沙哑,“我中了暑气。”

      衙役尖声尖气,“整日要这要那的,这里是岭南,不是京中。你们这群贱奴,怎么不知惜命?若再有下次,直接丢到城南荒岭!”

      一群人噤若寒蝉。

      屋内,少女垂下眸,大夫沉默不言。
      衙役的话,点醒了书童。

      他家大公子,已被奸人陷害,流落岭南。
      现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书童见自己冒犯,惹得大夫不悦。
      他急得哭出了声,“大夫,我并非故意为难,实在事出有因。我家大公子,他.....右手怕冷,脉象衰弱。左手诊脉,总归方便一些。”

      姜映真又瞄了一眼病榻的少年。
      少年畏寒的右手,指节修长冷白,袖口仍旧是束得紧。

      万木春沉默了半响,“好。”

      书童的眉间早已沁出了湿汗,见他同意,当即大喜,“有劳了。”

      万木春神色凝重,诊少年的左手脉象。

      书童和姜映真则是候在一旁。
      室内光线晦暗,铺置简陋到了极点。

      一张竹床,一面蒲团,小方桌上,有一盏细口瓷瓶,瓶内插了一根竹枝。

      曲折的细枝,绽几片青叶,是狭小房间内的唯一生机。
      室内,气氛沉寂,甚至能听到一股轻微的呼吸声。

      书童比其余两人,更加沉不住气。

      “大夫,我家大公子,到底怎么了?还......有救吗?”书童见他不发一言,刹那间面如死灰。

      种种不好的预想,在那一刻,如同阴凉的潮水,席卷而来。
      近几日,大公子的手格外冰凉。

      他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猜测,大公子或许已经不在了。

      姜映真站在一旁,问他,“你家公子,昏迷了多久?”

      “自从来到这鬼地方,一直昏迷不醒。”书童掩面,兀自哭泣。

      无怪乎书童口不择言,岭南瘴气严厉,被贬之人,多是鬼哭狼嚎。

      只怪他一时心急,将心中的嫌怨一并说了出来。

      “只剩一丝残脉。”万木春起身,告知残酷结果。

      谁知,书童灰败的眼神竟亮了几分,不可置信,“所言当真?大夫,您没骗我?或是,诊错了脉?”
      这位郎中,告诉他,大公子还有一丝生机。

      “我行医多年,从未出错,也从不骗人。”万木春皱眉。

      “幸好。”书童面颊缀着泪水,惨淡的面容扯了一抹笑。

      他拍了拍心口。

      苍天保佑,他家大公子,所幸无事。
      不然,若让京中的人,定会笑歪了嘴。

      书童半哭半笑,不知是悲极而疯,还是喜极而泣。
      姜映真心中怜悯,暗道,这位书童,怕不是已经疯了?

      “郁结之症,气血几欲耗尽,”万木春从药箱中掏出了银针。

      少年脉象衰微,却非绝脉,还有一丝挽回的余地。

      一盏茶的功夫,陶罐之中,满是漆黑的淤血。

      “大夫,您能为我家大公子开一剂药方吗?”书童苦苦哀求。
      “好。”万木春给姜映真使了一个眼色。
      姜映真心领神会,掏出笔墨。
      万木春说一句,她便写下一句。

      不多时,一张娟秀的药方已经写好。
      几日过后,书童发现,卧床多日的大公子,竟有了几分苏醒的迹象。
      病榻之上,少年修长的指尖,轻轻地颤了颤。
      书童揉了揉眼,再去看时,少年双目紧闭,与之前的每一日别无二致。
      一动不动。
      毫无鲜活之气。

      方才的一瞬,似乎,是他的幻觉。
      书童又暗自抹了一把泪。
      大公子何时才能醒来呢?

      “唔......”床榻上,少年的指尖动了动,唇瓣翕动,发出来一声细微声响。
      不是错觉!

      “大夫,”书童又惊又喜,险些跌坐在地,“我家大公子醒了。”

      万木春和姜映真又一次来了这间偏屋。

      与先前一样,所有的流犯,对这位昏迷的大公子和书童避之不及。
      这间偏屋,只有主仆两人。

      姜映真与万木春一同进屋。

      “平白,天这么暗,怎么没点油灯?”那位公子声音温若美玉。

      他倚在床边,身子骨虚弱。

      清秀书童闻言,猛地抬起头,舌头好似打了结,“大公子,您......是在与我说笑吗?点什么灯?”

      姜映真扫了一眼室内。

      光线晦暗,窗户半掩,难得透出一丝清新空气。

      大公子蹙了蹙眉,“也对,我们既已到了岭南,油灯匮乏,自是不能随心所欲。是我一时疏忽了。”
      “没有灯也无妨,我自己小心一些便是。”大公子步履轻缓,他走下了床。
      少年身姿修长如青竹,他走向了茶桌的方向,想要为自己倒一杯水。

      可惜,十几步的路程,他仍是走得不顺利。

      大公子身形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姜映真于心不忍,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大公子眨了眨眼,他能感受到,是一双柔滑的手。

      “小心。”双目一片昏暗,只听对面一道温柔的嗓音。

      大公子一怔,雪白的耳根晕上了一层薄绯,当即撤回手,“谢谢,你是......姑娘。”

      书童见大公子害羞,连忙推开姜映真,主动上前,“大公子,是我。”

      如此年轻的一位少年,若是失明,未免太过残忍。
      “平白,你老是告诉我,外边的天,是不是还没有黑?”大公子突然问他。

      “大公子,您.....还是先休息,我为您熬药。”书童平白,避而不答,强作出一副笑相。
      但他的大公子失明,当然是无法目睹书童凄苦的神情。

      “果然是看不见了。”大公子无奈一笑,似是早已料到了这个结局。

      姜映真却觉得,这位大公子,莫名有几分眼熟。

      似乎,她在哪里见过他。

      少年一双长眸,漆黑幽深,泛有平和的波光,瞳孔却是涣散的。

      后院一隅,几片砖瓦,支起一个药罐。
      平白手执蒲扇,浓烟滚滚,柴火却始终升不起来。

      “平白,你们与院外的人一样,也是京中来的?”少女嗓音轻轻,如同春日萌芽的细柳。

      姜映真问了一句,在他看来,与挑衅无异。
      书童当即没好气道,“你不知道吗?我们这批流犯,都是京中来的。我在为大公子煎药,你若无事,那就别来添乱。”

      姜映真脾气极好,知道他因为大公子而焦灼,没有将他恼怒的话放在心上。

      她瞥了一眼,平白被浓烟呛出了泪光。
      他抬袖掩鼻,拭去酸涩的泪水。

      “咳咳......怎么回事?大公子还等着喝药呢,火为何如此微弱?”平白又道。

      他家大公子,来了一趟岭南,却不慎失明。

      大夫虽说会好,但何日会复明,未曾可知。

      “我好像,见过你家大公子。”姜映真暗自喃喃。
      她的脑中赫然浮现少年那张苍白的面容,以及清亮却涣散的双眸。

      这位少年,不知为何,对于她来说,的确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平白将蒲扇摇得轻快,瘪了瘪嘴,“八成,是在梦里。”

      姜映真样貌秀致,娴静温柔,与京中名门千金相比,也毫不逊色。
      原本,平白以为,少女也是京中来的。

      可是,她与那位郎中相识,关系匪浅,应该自幼生活在此。
      饶是少女相貌再出众,也改变不了她是一个山女的事实。

      她身份卑贱,大言不惭,竟说见过他家大公子?

      若不是旁人构陷,他家大公子,如朗朗玉树般的人物,怎会踏足穷山恶水?

      姜映真的嘴角抽了抽,瞥向平白的眼神有几分微妙。

      “我家大公子,仪貌堂堂,风姿明秀,可是京中无数小姐的梦中亲人。”提起大公子,素来消沉的平白,言语之间有几分自豪。

      言语之间,平白的眉梢渗出三分鄙夷。

      看来,他将少女,也当做了京中那群花痴少女。

      少女黑眸灿灿,她惊讶地用手捂住了唇,不可思议道,“平白,你怎么知道?这几日,我的梦中,全是你家大公子。”

      “你......我就知道,你一定做了春梦!”平白手中的蒲扇摇得又沉又快。
      姜映真嘁了一声,只觉他幼稚。

      平白面色涨红,威胁她,“以后做梦,千万不能出现我家大公子!”

      小书童如同一只炸了毛的野猫,浑身竖起了刺。
      姜映真甚觉好笑,她继续逗他,“你想不想知道,你家大公子,对我说了什么?”

      “我不听不听!”平白捂住自己的耳朵,转过身,不想与她说话。
      “那好吧,其实,我原本没有想要告诉你的。”少女的语调真诚,却似一团藏了针的软棉。
      平白一听,哪还得了?
      他当即气冲冲道,“我家大公子,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你不是不听吗?”少女唇角含笑,黑润润的眸底,划过了一丝狡黠。
      “我偏要听,你是不是对他做了坏事?”平白双手叉腰,心中来了怒火。

      “也没什么。”少女嘴角轻勾。
      在平白郁愤的目光中,少女一手托腮,无奈道,“你家大公子,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少女悠悠地叹了一声,漂亮的眉眼流露一股浅淡的遗憾。

      平白铁青的脸色稍微缓和了几分。
      他得意道,“我家大公子,端庄稳重,就是连他姓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

      “哦,那他到底姓什么?”少女声音轻绵,暗含哄诱。
      “当然是京中三族之一的......”平白抬眸,瞥见少女漂亮温柔的杏眸。

      顿时,冷汗已湿后襟。
      他及时制止了话,眸中火星迸溅,“好呀,你莫不是在给我下套?”

      少女双眼圆润,如同晶莹的葡萄珠,泛出无辜纯良的光泽。“平白,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既然你不肯告诉我,那么,只要今晚做梦亲自问了。”少女善解人意,说出的话,却令平白几欲吐血。

      “站住,不许你玷污我家大公子!”一字一字,掷地有声,像是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少女不以为意,轻飘飘地留下了一句话。“好了,平白,你家大公子还要喝药,你快些熬煮,及时送过去,莫要令他等急了。”

      平白愣在原地,捏着蒲扇,双眼却被浓烟熏出了泪。
      少女背影娇俏,他低低地骂了一声,“坏女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凌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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