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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恶犬(二) ...

  •   老槐树才发新芽,一旁的胡同,灰砖黛瓦,住有几户人家。

      暖日暄晴,春云浮荡,一枝早春杏花伸出墙外,空气中弥漫一股浅淡的杏花香。

      如此惬意的田园景色,却与少年少女仓皇逃命的氛围极为相悖。

      是个死胡同。

      胡同内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姜映真探出了脑袋,整个身子贴在灰墙边,暗戳戳地打探周围动静。
      她才迈出了几步,便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胡同偏离闹市,原本人迹罕至,能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慌乱之中,姜映真无意瞥见胡同的拐角处有一面水井,上面堆积了附近住户的沙袋和水桶。

      若不仔细看,并不能发现这面水井。

      生于清河村,沈水绵延,姜映真也识得水性。

      上一世,她在侯府,被嫡姐和几位小姐戏弄,坠入河中,也并没有如她们所料丢了性命。
      不过,姜映真天生是个病秧子,落水难免会感染了风寒。幸好,郦姨娘找了大夫,开了半月汤药,才治好了她。

      姜映真没有犹豫,当即跳入了这面井中,并用稻草掩盖。

      幸好,井水不深,井底只有浅浅一层水,但井泥极滑,她的鞋底也慢慢被水晕湿。

      几尺之上,恶仆的声音嗡嗡如乱蝇,井底一滴滴的水坠落。

      “小瘸子......小姐铁了心要捉到......怎么办?”姜映真竖起了耳朵,却只听得只言片语。

      这可为难了井底的姜映真。

      “可恶,那个小兔崽子,究竟溜到哪里去了?”两名壮汉追了一路,却不见赵长策的身影。
      他们骂骂咧咧,抓不到那名小瘸子,要他们如何与田好蝶交代?

      井底的姜映真,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

      她总是下意识地盯着井口,上面虽然已经盖满了稻草,还堆有杂物,但她害怕自己会被田家人捉到。

      魏诀叮嘱过她,一定要藏好,不能被发现。

      枯井阴潮,井外的人叫骂声不断,井底的姜映真却是度日如年。

      田家恶仆的声音逐渐消弭,小胡同里又恢复了原本的清幽,只剩水珠落在青石上的嘀嗒声。

      她等了一会儿,耐心消耗殆尽,终于忍不住从井底钻了出来。

      胡同里,只有姜映真一个人。许是在井底待得太久,她的裙角也染上了井泥。

      姜映真皱眉,拧干了裙角的水渍。

      她轻轻地将沙袋放回原位,一边回忆方才的惊险情景。田家恶仆气急败坏,将镇上的小角落搜了个遍,想必没有捉到魏诀。

      但以田家人咄咄逼人的做派,即便魏诀再聪明,也不好脱身。

      姜映真垂下眼睑,清透的杏眸中一派灰败之气。

      她担心魏诀的腿疾。

      山下的集市,小贩们做生意,一般喜用干枯泛青的荷叶做包裹。

      姜映真的手里,还拎着冬瓜糖和杨梅蜜饯,是她给魏诀买的糖食。

      她疲于逃命,从井底上来的时候,糖食外面的荷叶已有些破损。

      只有她一个人了。

      姜映真清浅的瞳眸逐渐失了焦,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韧丝缠住。少女神色茫然,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直到,一颗暗红色的杨梅蜜饯滚落了出来。

      姜映真半垂眼眸,魏诀,你到底跑到哪里了呢。

      魏诀说过,让她找一个地方藏好。田家的人凶恶,疯了一般搜寻,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再遇上。

      姜映真不得不谨小慎微,现在能做的,只是先走出这条死胡同,然后再慢慢找他。

      *

      少年身形矫捷,饶是一行浩浩荡荡的田家帮凶围追堵截,他也成功脱离。

      四周僻静,只有几间荒凉的柴屋。

      摆脱田家人不难,但令赵长策头疼的是,还有一个柔弱的姜映真。

      即便四安镇满是搜捕的人,他一个人,想要逃出镇外也并非难事,可是,若要带一位柔弱的小姑娘逃走呢?

      又该怎么办?

      赵长策无奈地挠了挠脑袋,当时走得匆忙,不知道姜映真此刻还在不在原处。

      赵长策正兀自思忖,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猛地在他身后乍响。

      ——“小瘸子,妈.的,老子可算找到你了!”

      赵长策闻声,面无表情地转了身。一座残破的茅屋后面,走出了两名恶狠狠的家仆。

      田风和田平堵在了少年面前,他们眼眸淬了毒,犹如阴森的毒蛇,恨不得当场撕了这位麻烦的少年。

      “不识好歹的下贱东西,能入赘田家,是你百年修得的福分。你可倒好,一双残腿,跑得比兔子还快。”

      在两人看来,少年既已被田好蝶瞧上,入赘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却倒好,害得两人跑了大半个四安镇。

      一个小瘸子,竟为他们增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赵长策勾了勾唇,面容如冰,他早就想收拾这群恶仆,无奈碍于姜映真在场。

      可现在,只有他一人,以及两名欺善怕恶的贱奴才。

      “我就是一个瘸子,那么,你们好好瞧一瞧,自己看不起的瘸子,是怎么收拾你们的。”

      赵长策黑眸灿灿,眉眼微微弯了弯,似乎是在笑,可那张白玉芙蓉面上,却无丝毫的温度。

      少年风姿特秀,姣若好女。

      他只是在笑,什么也不做,田风和田平却觉得,这位俊美少年如同来自地狱的修罗,为索他们的性命而来。

      他们竟会对一个小瘸子,生出一股莫名的惧怕。
      *

      姜映真沿着四安镇的集市,找了好几条小巷,也没有见到魏诀的身影。不但是魏诀,就连那两名恶仆,也没有碰上。

      整个四安镇,平静得可怕,仿佛方才捉人的闹剧,压根没有出现过。

      怎么回事?

      接连好几条巷子,都没有人员活动的痕迹。姜映真虽觉怪异,却一路走得顺利。

      她逐渐放松了警惕。

      此时,一道凄厉的女声,打破了四安镇难得的安宁。

      姜映真停住了脚步,她顺着那道凄惨尖利的声音,轻快跑到了隔壁的第三条小巷。

      看到眼前的景象,姜映真的瞳孔骤得一缩,一双杏眸又圆又大,充满了惊愕和惧怕。

      这条巷子里,有一名花衣少女,以及一条一条细长的恶狗。

      田好蝶眸光惊恐,眸中闪烁明晃晃的恐惧,面前这只突然出现的猛犬,冲她亮出了尖利的獠牙。

      姜映真心中一惊,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汗。

      田好蝶步步后退,直到她的背,触碰到了一面冰冷粗粝的墙壁。
      退无可退。

      花衣少女浑身战栗,她的眸中满是绝望,嘴里不断呢喃,“别.....别过来,我爹可是四安镇的秀才,你别过来,我的肉不好吃,我回去让下人给你煮骨头.....哦不,煮肉吃。”

      恶犬终难通人性,它瘦骨嶙峋,终日填不饱肚子。
      “啊——”只听一声凄厉的哀嚎,恶犬尖利的牙齿,嵌入了少女的腿。

      下一瞬,她的小腿汩汩往外渗血,田好蝶捂着小腿痛哭嘶吼,地面也晕出了一大滩殷红醒目的血迹。

      少女哭花了妆,圆润的脸脏兮兮的。
      手无缚鸡之力的娇蛮少女,没有什么可以防备的东西。
      她下意识用手去挡,却被恶犬又咬出了一道伤口。

      “啊————救命——谁能来救救我!这里怎么会有狗呢?啊!!!”整条巷子里,回荡的都是田好蝶惨烈尖利的哭吼。

      姜映真不敢再束手旁观。

      她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强作镇定拿起了旁边的一柄长棍,一步步逼近,准备趁恶犬不备,给它一记闷击。

      可是,这时候,又出现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

      魏诀。

      这个巷子比较特殊,前方正好有一个十字路口,而她一直牵挂的少年,好端端的从左侧巷口走了出来。

      他手中握着一把匕首,银闪闪的刀尖,挂有一滴殷红的血珠。
      姜映真捂住了嘴巴,匕首上怎么会有血?

      少年面色阴冷,对于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田好蝶被恶犬欺凌,咬得血肉模糊,惨叫连连,哪怕如此,他的眼皮都不眨一下。

      赵长策抬袖,似是嫌恶一般,拭去了刀刃上的血渍,才将匕首收入刀鞘。

      那柄银鞘匕首,某次送饭之余,姜映真曾经见过。刀鞘嵌一枚绿松石,精美小巧,却又杀气凛凛,是把利刃。

      他是一个猎户,随身携带刀剑不奇怪。

      这是他的私人物品,姜映真未曾过问,也并未多想。

      下一刻,少年弯腰,捡起了地上一片锋利的瓦砾。他勾了勾唇角,瞄准了那只猛犬,眉眼清隽如初,却染了几分冰冷的笑意。

      姜映真察觉了他的意图。

      魏诀并不是想要救人,反倒是想挑衅恶犬。而恶犬一旦被激怒,遭殃的只有一个人。
      ——田好蝶!

      霎时间,姜映真的面色惨白,如一捧即将融化的冰雪。

      虽然不愿相信,但眼前一切,无不告诉她,罪魁祸首是一直被她好生照顾的腿疾少年。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春风细微,一股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花衣少女面容绝望,哭泣不断,一地的血迹蜿蜒,还有一只凶残的恶犬。

      姜映真皱了皱眉,一股恶寒自心底而生。

      融融春日里,姜映真却感受到了无尽的寒意。

      魏诀,这位在她眼中柔弱不能自理的少年,骨子里似乎深藏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劣。

      赵长策淡淡地瞥了一眼浑身是血的田好蝶,他的眸底闪过一丝森然。

      少年双眸如墨,眼尾轻挑,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甚是期待。

      下一瞬,手中的瓦砾被他轻轻一掷,却化作了利刃,径直打中了那只恶犬。

      巷子里,猛犬狂吠,瓦砾嵌入它的皮肉,鲜血汩汩流淌。

      它受了莫大的刺激,瞳眸泛着幽暗的绿光,猛地扑到了田好蝶身上。

      “啊——救命——啊!”少女的哭声更加绝望。

      姜映真咬了咬唇,她心一横,直接拿棍跑向了巷子的尽头。

      可当她路过十字路口之时,手腕却被一只凭空出现的手攥紧。那股力道极大,连得她整个人也被拽入了一旁的巷子。

      赵长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姜映真会突然出现。

      姜映真抬眸,莫名奇妙拉她的人,自然是眼前一切的始作俑者——魏诀!

      姜映真没工夫与他废话,只是道,“魏诀,快放开我,如果再耽误片刻,田好蝶会死的!”

      “你不要命了吗?那只恶犬发了疯,你一个柔弱姑娘,怎么斗得过?”听到姜映真不知死活的话,赵长策脸色沉了几分。

      “不用你管!”姜映真眉眼倔强,直接甩开了他的手,却听巷口传来几道慌乱的声音。

      “小姐,你......你怎么在这里?”田风和田平拖着一身伤,神情怏怏,可看到巷子里被欺负的小姐,两人顿时大惊失色。

      好端端的,小姐怎么会被恶犬咬伤了呢?

      “田风田平,你们是瞎了吗?还不赶快扶本小姐起来,啊————”田好蝶面色白如死灰,又是一声凄厉惨叫。
      巷口突然冒出的田风和田平,恶犬受了刺激,来势愈发凶猛。

      “小姐,不要怕,我们来救你了。”田风和田平抄起了棍子,两名壮汉虽受了伤,可对付一只恶犬,还是不在话下。
      好不容易除了恶犬,田风和田平扶起了自家小姐。

      “那名小瘸子呢?不论什么代价,你们务必要将他给我捉回来!”田好蝶获救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少年的下落。

      看来,她是铁了心,想用强硬手段,逼迫那名少年入赘田家。

      “小姐,咱们能不要那个瘸子了吗?他妈的,压根就是一个疯子!您看,我和田平,这一身伤,全都是被他用刀弄出来的。”
      见小姐不死心,田风和田平忍不住诉了苦。可怜两个魁梧大汉,面容委屈,说到动情处,竟落了几滴泪。

      他们一身伤痕,全拜那个小瘸子所赐。虽比不过田好蝶的悲惨,却也强不了多少。

      “胡言乱语什么?什么疯子?我看你们就是一群废物,怎么连一个瘸子也抓不住?”田好蝶一听两人没有捉到少年,顿时怒从心起。
      花衣少女一动怒,又扯到了伤口,顿时她冷嘶连连。

      少女艳丽的海.棠花衣,已被恶犬撕得破烂,她鬓发凌乱,一身血泪,甚是狼狈惨恻,哪有半分乡绅之女该有的风采?

      听到田好蝶还一心贪恋那个疯子,田风和田平吓得快要当场昏厥了过去。

      “您听我说,小姐,他真是个疯子。咱们再挑一个正常的,何必吊死在这一个树上,行吗?”田风和田平说话哆哆嗦嗦,似乎受到了什么极大的惊吓。
      他们身上的伤,是被少年用精巧的匕首,一刀一刀细细划出来的!
      全靠两人命硬,才从那条巷子里爬了出来,要不然,定会命丧少年之手。

      少年面容俊美,一只手却拿着匕首,细细在他们身上比划,看向他们的眼神,如同在看砧板上的鱼肉。

      那种冷笑阴郁的神情,只是一想,便令两人生出一股恶寒。

      “不行,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挑了一个合适的,若他跑出了四安镇,以后如何会遇上?”失血过多,田好蝶面容虚白,可即便如此,残存的意识还是告诉她,她不想轻易放过那名少年。

      她不甘心。

      “小姐,您还是先回家养伤。”田风和田平拉住作死的田好蝶,心中泛起苦水。

      自家小姐是个花痴,一见人好看,便发誓要夺到手中。

      可是,美人再好,也不能为了美人而舍弃性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恶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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