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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重生女帝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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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九,宜祈福祭祀,吉神宜趋天德合。
李乐知在太学着火次日回了皇宫,正好赶上祭祀前的斋戒,按照往年的惯例,原本是帝王要在立秋当日祭天祈求风调雨顺,岁丰时稔。
只是永平帝昏迷,祭祀推后,加之朝堂上关于立储的争议,于是正好在处暑这日祭天。
一是代为祭天祈福,二是求神问卜。
天未亮皇城便忙碌起来,李乐知睡得迷迷瞪瞪被薅起来净身洁面换衣上妆,好在她尚未及笄,只需要穿着正式的礼服,束发上淡妆,便算是完成。
简单吃了几口干的糕点,李乐知便被送上了撵轿,抵达宫门处换乘牛车,由禁卫军护送至西郊祭坛。
这一路上禁军清道,道路被沿路的火把照亮,两侧黑洞洞的民居不敢燃灯,只敢在漆黑的窗洞中,小心翼翼的看着肃穆的车队嶙嶙峋峋穿过大道,朝着京城西门而去。
这车队长达百米,或骑马或步行的兵将,随车的侍从,乘车的皇族及属官,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七八百人。
天还未亮,混沌蒙昧的夜色中,一条火龙从皇城出发,在黑暗安静的城中穿行。
据说前齐皇室出行的时候浩浩汤汤几千人,光是车队就一眼望不到头。
而今日祭祀的车队中,显眼的车架只有四辆。
按照长幼顺序,最前面的是李黎未的车架,他身为李氏皇族这一辈最年长的男子,是当今陛下亲封的超品汝阳王,紧随其后是尚未册封太子,但是为今上嫡子的李玄盛。
后面的两座车架就是李舞阳与李乐知。
因为是皇室祭祀的座驾,所以和往常公主们出行的坠珠垂纱的画轮四望通幰七香车有些不同,车厢颜色深沉肃穆,两侧开窗较小,外面很难看到里面,隐蔽私密十足。
李乐知正在摇晃的车架中昏昏欲睡,忽然耳边响起细碎的声音,她睁开眼,见身前跪坐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阿兄好久不见,这几日可好啊?”李乐知的声音放的极轻,车外坐着的梅夏听不到一点。
“这几日你谋划得如何?”容予也以气声回答。
“我也不知道。”李乐知淡定的说。
“你不是已安排霍岁安出城?”容予说,“那夜太学起火,隔日清点的时候,才有人发现霍岁安、顾天明与徐麟三人不见,等得到他们出城的消息,已经过去一日,无论如何,是足够他们寻得霍岁衡的。”
“更别说,霍岁安的手中还有兵图。”容予轻声说,“五日过去,他们可有传讯给你?”
“没有。”李乐知诚恳的说,“送霍岁安出城我也是碰碰运气,成了当然好,不成的话……也没关系。”
“你还有别的安排?”问出这话之后,容予自己都不太信,因为李乐知没权没势没钱,身边可用的人一目了然,他自己身为暗卫首领,对近日京城动向了然于心。
这李乐知除了约了一次吃饭,就没有别的动作了。
李乐知反问:“阿兄那边呢?虎贲军和羽林军如何,有没有倒向慕容家的人,父皇的情况如何?”
“可信。”容予简短的回答,只是他的眼神似有些微妙,但是看向李乐知的时候,没有将心中的思虑完全说出,他平静的重复:“一切自有安排。”
李乐知挑挑眉,她预感到了一些事情……或者是说她早就预见到了一些事情。
只是她还是要提醒一句。
“石逊整理出来的名单你拿到了?”李乐知问。
“拿到了。”容予说,“这名单只是推测,不可全信。”
“信不信由你。”李乐知打了个呵欠,眼角挤出几滴眼泪,“没什么别的事,我再睡一会……起得太早,困死了……”
容予见她满不在乎的样子,问:“慕容氏真的会选在今日造反吗?你为何如此淡定?”
“会的,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连我都要心动。”李乐知笃定的说,“如果现场足够乱,说不定可以浑水摸鱼。”
浑水摸鱼?容予倒是第一次听人说在谋反现场浑水摸鱼的。
“容予哥哥,你也是伯父亲子。”李乐知忽然神秘兮兮的靠近,“你手中有暗卫,现在又握有‘红烛’关系人的名单,如果想要坐那个位子,也不是不可能。”
少女轻渺的声音像是志怪小说中蛊惑人心的妖怪低语,将人心底若有若无的念头勾起来,然后化为凝实的欲望。
容予偏头看了她一眼,伸出一只手指,将她贴过来的脑袋给推开:“不必。”
李乐知扫兴的撇撇嘴,坐了回去,闭上眼睛假寐,一副不愿意再多聊的模样。
男人看了她一会,眨眼间,就从车厢里消失了。
大离立五精帝兆于皇城四郊,远近仿五行数,各为方坛。
太恒帝自称人皇后裔,所以第五座祭坛位于皇城之中,用作每年最大的祭祀。
此次祭祀在皇城外西郊,祭坛是巨大的方形,以汉白玉铸就,整体为灰白色,四层平台层层而上,每一层九阶台阶,群臣按照品阶立于下三层平台西面,空出中间大道,供皇族诸人登上最高处的平台。
祭坛周围铺着白色的砖石,品级较低的官员,祭祀的随扈,守卫的禁军等,围绕着祭坛而立。
随着吉时来临,主持祭祀的太祝站在高台处唱报祭祀流程,他的声音浑厚悠长,在祭坛之上飘散开去,清晨的凉风骤起,将他庄重的礼袍吹得飞扬若仙。
露天的祭台上摆放着祭祀的柴坛和供桌,皇室诸人端正的跪坐在临时铺就的毯席之上,头顶是刚搭建的幔帐,四面敞着透风,
从这可以看到矗立在四角的士兵,跪候在旁的祭祀人员,下方九卿百官们低垂的头顶。
李乐知极目远眺,这西郊祭坛地势平坦,却是三面环山,只要将出口堵住,这里就如被收紧的口袋,不需要太多的兵力,就能将里面的人控制住。
即使有援兵前来,也能抵挡好一阵子。
一旦猎物入局,杀人便如探囊取物。
这慕容道全也不知道算了多久,才能布下这个万无一失的局。
此时天边蒙蒙亮起来,初升的朝阳从东边升起,劈开云霞,将远处皇宫的金顶照亮,而后薄金色的光缓缓落在祭坛上。
立秋之后,早晨的风便有些凉,李乐知眯着眼睛仰头,享受这日出之时劈开混沌昏晓的第一缕光,就像她自己是一朵花般,能从这光中汲取养分。
这清亮冷明的日光中,丝竹鼓弦之声响起,身着祭司装扮的国师随着乐曲步入祭坛中央的空地。
他穿着素色的长袍,轻软层叠的织物之上披着织锦绣金的绶带,还有玉璜等玉器组成的挂饰。
仿佛是这世俗的金玉牵绊住了仙人,才让他不至于羽化飞天。
容予立在空旷的祭台中央,双手缓缓举起,随着乐声在祭坛前起舞。
他灰黑的发丝自然的散落在身后,在微蹲的时候,发尾几乎要触到膝弯,每每起风,便随着他的衣炔舞动,佩戴玉石相击,形成一种极为神秘却又奇异的韵律。
大离朝素来没有国师之位,这位国师是在永平帝继位之后,不知道何时出现的。
原本朝臣们以为他是哪里的炼丹方士,用些道法玄学诓骗了陛下,但是国师立了之后却不入朝,只是在祭天的时候出现,沉默的以飘然的舞姿请神送神。
且国师从不与人交际,深居简出,陛下甚至有特旨,许他不见外人。
渐渐地,众人都当他是位祭祀神官,不将他看在眼里。
只是祭祀之时,还是会被他的姿态打动。
或许是因为这位国师不露出真容,上半张脸上带着兽骨制成的面具,面具之上有形似鹿角的装饰,让他像个化为人形的精怪,长着天然的兽角,有着沟通自然天地的神秘力量。
每每抬手蹲身或是迈步的时候,他的姿态与气度都显得格外超然,仿佛不是走在平地上,而是踏在云里。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李乐知看着容予的身形出神。
她上一世是在接手暗卫之后,才知道这位堂兄的存在。
那时无人在北郊救他,他勉强逃了出来,躲在农家之中,却还是被慕容氏的私兵找出来杀了。
李舞阳在永平帝薨逝前,才知道这位早早身死的暗卫首领,居然是自家大伯的庶长子,先娴妃的儿子李容予。
她不知道容予为何会成为国师,为何甘愿做个暗卫,在死去之前,心中又在想什么。
她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幼时的容予虽沉默寡言,却是个极好的兄长。
在先娴妃的教导下,他不矜不伐守礼恭谦,虽然不会和她们这群小萝卜头疯玩,但总是默默在旁边看着,偶尔吩咐侍从上前擦汗看扶,极为细心。
李黎未小时候孤傲乖僻,对这位庶出的兄长总是恭敬的。
幼时短短几年,零星几面,她能感觉到这位兄长是个不错的人。
这一世,李乐知原本只是想多了解了解他,没想到运气好直接将他救下。
也好,不论未来如何,至少现在,他可以慢慢享受这一生。
肃肃在位。有来雍雍。
穆穆天子。相维辟公。
礼有仪。乐有则。
舞象功。歌咏德。
神胥乐兮。
请神舞毕,容予站立在祭坛前,完全升起的太阳照耀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芒,面具后的双眼缓缓的睁开,平静安宁,犹如九天之上的神祇,将芸芸众生看在眼中,视天地万物为同仁。
请神之后便是飨神,如字面的意思,要开始款待被请来的神灵。
供桌之上三茶五酒,随着太祝的祭祀歌辞,众人在李黎未的带领下,俯身叩拜,呼喊祭辞,向上天许愿。
而后为神祇献上准备好的祭品:提前准备好的牲畜的肉身,牲畜的鲜血,还有玉器贡品等等,一一在供桌面前呈现,而后被庄重的堆放在柴坛之上。
因陛下不在,所以祭祀的形制也有所降低,太祝指引着众人完成所有流程,最后皇族四人手中被递入燃烧的火炬。
他们需要用这个火炬将柴坛点燃,预示着将祭品送至上天,完成祭祀。
李玄盛未参与过祭天的活动,不但要早起,还要反复的跪拜磕头,他早就疲惫不堪,见来到了最后环节,终于忍不住舒了口气。
他举起火炬,有些害怕的靠近柴坛。
这用比他腰还要粗的圆木架起的锥形柴坛,能够看到里面塞满了干草等易燃物,方才太祝领着大家以酒灌地,也有些浇入了这柴坛之中。
而柴坛的上方堆叠着数量庞大的祭品,除了玉器珠宝,还有生肉生血,此时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了腥膻的臭味,混杂着木头上的火油味,浓稠呛鼻,让人作呕。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不让早上多吃的原因,就怕吃多了,闻到这味道,要当场吐出来。
李玄盛忍不住皱起眉,这样庞然而粗野的东西,从未出现过在他的视线中,作为嫡皇子的他身边围绕存在无一不精致,无一不秀雅。
他将手臂伸的老长,想着点燃之后就立刻后退,省的被乍起的火苗燎到衣服。
之前太傅特地叮嘱过他,燔燎的时候一定要姿态端庄优雅,不可慌乱,被台下百官和其他人瞧见失态的样子。
虽然当时信誓旦旦的答应了,可是站在这柴坛之前,他就知道,自己大抵是做不到了。
“燃!”太祝洪亮的声音响起,李黎未、李玄盛、李舞阳和李乐知四人同时用火炬点燃柴坛。
李玄盛忍不住往后避开火炬的热力,将火炬插入柴坛之后,便忙不迭的后退两步。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愣在原地,不是说很容易烧起来吗?怎么这木头一点反应都没有,里面的干草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舞阳也颇为惊异,还以为自己有什么程序走的不对,但是当她忍不住侧目望去的时候,见到李乐知手中的火炬,也没有点燃柴坛。
李黎未也没有点燃。
几人就这样拿着燃烧的火炬,愣愣的站在柴坛的四面,看着纹丝不动,仿佛是石头做的柴坛,陷入了静默。
台下的群臣等候良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胆子大一些的抬头望去,便看到了这突兀的一幕。
四位皇族的火炬燃烧着,柴坛却怎么也点不燃,这奇怪诡异的现象……就仿佛是有人特意让柴坛点不着……又像是上天拒绝他们的供奉一般。
人为?天意?
李乐知面色不便,甚至饶有兴致的挑挑眉:就这?
柴坛的木头原本都是要用火油浸泡,就是为了易燃易旺,在燔燎时候大火猛的起来,显得声势浩大祭祀虔诚,也表明上神接受供奉,允诺祈求。
点不燃的柴坛,极为不详。
然而慕容道全的计划不只如此,于是在这极致尴尬的沉默中,西北侧的山峰半腰忽然传来炸裂声,一时间灰石飞舞,巨大的山石滚落。
原本嶙峋的山壁像是被人从中间整齐的劈开,等待落石停歇烟尘散去,露出的平坦山壁上,显现出八个鲜红的大字。
“李氏窃国,逆天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