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北港的那辆车》陈本

51、狼狈

　　周屿焕在嘉陆销声匿迹了，大家都认为他一把好牌打得稀巴烂，有人惋惜，有人痛快，有人天天扒着网络吃瓜，在别人热议的时候，林家有了动静。

　　庄严的中式格调中，闪出了一丝熏香，袅袅的烟呈丝线般流动，林确把拐杖放在沙发旁，扶着林霍坐下，说：“爷爷，周屿焕在外面等。”

　　林霍轻哼了一声，并未理会，林确剪了一支雪茄递给他，他抽了几口才问：“加北呢？”

　　“屋子里呢，非要冲去给他兄弟开门，我让医生给他打了一针。”

　　“睡着呢？”

　　“一时半会醒不了。”

　　林霍闭上眼睛，鬓角已经花白，看着有些疲惫。周屿焕在嘉陆掀起风波的这阵子，他也没有闲着，林加北跟着他掺和得太深，三花已死，但潜在的问题必须有人解决，他忙前忙后这么多天，才算把所有细枝末节都给摆平。

　　然后，周屿焕就能毫不顾忌地拉起齐由这条线。

　　莫邪竹林的那些人脉，该打的也被周屿焕打的差不多了，那是小辈之间的较量，家长不好出面，但这次不同，周屿焕几乎是明摆着借林加北踩林霍一脚，林加北无痛关痒，林霍可不能就此作罢。

　　周屿焕心里门儿清，所以请罪来了。

　　没人开门。

　　晚上的时候，管家来汇报，说人走了。

　　第二天一早，管家又来，说人又到了。

　　林霍点了下头，还是没开门。

　　周屿焕这样等了三天，第三天的时候下了雨，夏天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林霍在里面打了一圈太极后，周屿焕被淋成了落汤鸡。

　　然后，林霍开门让人进来。

　　就以这样的姿态。

　　狼狈。

　　这种模样完全违背了社交仪态，是谈判场上跟人对视会降低气场的状态，是从人面场上走一圈会有沦为笑柄的危险，他就这么从容地走进来，管家接过他手里的礼品，他没落座，西装上吸着水，发梢有湿意，他没往后撸，低眉顺眼地打了招呼。

　　林霍坐在主位上，林确坐在他旁边，中式风格本身就给人强大的震撼，林家两代掌门人身上又有着极强的镇压风雨的气场，周屿焕孤身一人，抗住了这漫天的讨伐，叫林霍林爷爷，叫林确姐。

　　林霍没表态，林确看向他，“叫得倒是够亲切，但手一点不软啊，加北快被你溜成狗了，你那车队准备分他多少股？”

　　周屿焕不卑不亢地说：“玩车危险。”

　　林确捕捉到了他的意思，但面上没有波动，“所以你，根本不打算带他玩儿，还利用林家摆平了你前往西京的麻烦，我弟弟看起来，很好骗吗？”

　　“我没骗他，我们从来没聊过车队的股份，他看中的是齐由，至于车队，他是想借我的手铲除一个障碍，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也被他踩得蛮狠的。”

　　林霍和林确都知道这个“障碍”指的是谁，因此对视了一眼，空气中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停顿，是林霍和林确觉得这个局林家也许并不是唯一的败者，所以思索了一番后，林确谨慎地说：“都是一家人，‘障碍’这个词用得就不对，加北对他哥哥一直很尊敬的。”

　　周屿焕不语。

　　是对林家的事心知肚明，但开了口就会被找麻烦，沉默，等林家内部有了决定后，他才抬眼看着两人。两人已经在他挪开视线的片刻，完成了眼神交流，他这避嫌的举动非常识大体，林霍眉头松了不少，开口：“让加北来，你到他房里换身衣服。”

　　林加北飞奔着过来，搭着周屿焕的肩膀，哥俩好地把他带去了自己的地盘。他洗完热水澡后，林加北给他拿了一套休闲服，他穿上，“谈判”的味道少了几分，多了点纯，多了点他初中跟杜迦佑联手骗人时的狡黠，看着林加北，说别装。

　　林加北坐在桌子上，耳后有根烟，垂下来的几根发丝掩住了他眼里的算计，林确一直看不惯的“舔狗”气息荡然无存，他笑着：“我是真抓心挠肝地想跟你混，你信我啊兄弟。”

　　冰箱里都是酒，周屿焕拿了一灌，扣开，“按理说，林家交给你姐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你跟林棣泊还不是各混各的，整他干什么？”

　　“你是独生子，不知道家族大的苦恼，我爷爷生了几个儿子，就我爸一个废的，那些叔叔眼睛盯着我跟我姐呢，她要顶起这个家，身上就不能有污点，有些事，只能我来做。”林加北大长腿抵着桌边，“这你应该懂吧，你护妹，我护姐。”

　　林家争夺家产心思最盛的，是林宗棠，林加北的二叔，他是唯一一个违抗林霍命令的人。

　　在林霍选定林确作为接班人的那一天起，就开始陆续瓜分其他子嗣的权利，并把他们都送出了国，林宗棠带着他的儿子林棣泊留了下来。

　　林霍不让林棣泊接触林家的产业，林宗棠就只好安排林棣泊曲线救国，专门玩这姐弟俩的靠边行业，借此褫夺他们的权利，像狗皮膏药，甩不掉，膈应人。

　　林加北非常想搞掉这颗老鼠屎，机会在他得知周屿焕想玩车队的时候来临，林棣泊有个赛车俱乐部，在西京很有名气，但他这人气量小，不允许有人压过他的势头，林加北在一边被林确视为“舔狗”的时候，一边疯狂向林棣泊输出这支未成型的车队有多拽。

　　林棣泊一听，立即拉起了警戒线，找周边势力想把这股势头扼杀在摇篮里，周屿焕被野马带头围剿，也不无这个原因。

　　而且，林加北散播消息的时候很有水准，野马及其它车队，是防止周屿焕参加明年的锦标赛，而林棣泊就只是单纯地防着出现一支比他俱乐部更酷的队伍，所以在野马等车队撤出斗争的时候，林棣泊知道周屿焕必定还要整一波。

　　他在等着周屿焕，林加北在等着他，而周屿焕想化解林霍的敌意，态度和诚意只是敲门砖，能否给林家解决实际性的麻烦才是要点。

　　所以这一把到底是谁吃了谁？

　　林加北咬着黑色唇钉，把耳后的烟拿下来，点燃，在外人看来，他撇开林家的所有资源单干，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实际上，他只是在避开林确，这样林确才不会被家族内的有心之士抓住把柄。

　　周屿焕一罐酒已经喝完，被热水澡冲掉的凉又在胃部升起，他需要身体的异样来保证头脑清醒，看着林加北，看透了这个游戏体制，这个窗户内的饼，谁都要过手撸一把。

　　大家都在这个圈子里混，谁能骑墙观马不沾污泥？能在一块玩儿的人志同道合是其次，最底层的逻辑，是都得有脑子，是知道肉送到嘴边得吃一口，还得心有灵犀地抛给别人一个难题，解得开圈子就认你，解不开你就直接出局。

　　大圈子混的就是一个刺激，混的是你来我往，平静如水那是死尸躺的地方，久了人气儿就被压在了地底，没劲。

　　周屿焕把易拉罐投进垃圾桶，对他说：“八月三号，我要开出七辆车，你来。”

　　当他衣冠整齐地出现在林霍面前时，前面那个低眉顺眼的人已经不见，独属于周家的气场涌了出来，林霍和林确态度也有所转变，林霍是长辈，面对子嗣有些事情不能说得太明，林确是未来掌门人，面对林棣泊的死缠烂打早已心存怨气，此次借周家的手解决一切，什么都好说。

　　所以林霍变得慈眉善目起来，林确应了他之前叫的那声“姐”，他留下吃晚饭，看起来其乐融融，但林霍心里明白，林加北这么一扯，周屿焕并没有占到便宜，他看穿了局势，仍然愿意低这个头，受林家这么一道摆，林霍想，也许他回到周家，局面会变得不一样起来。

　　可是等了几天，周家仍然没有动静，周屿焕并没有告状，林霍笑呵呵地扶着自己的拐杖，对林加北说：“学学。”

　　林加北眼底闪过一道精光，笑着说：“我兄弟牛逼吧。”

　　林确则在经过林加北时，抬起了手，林加北条件反射地侧头闭眼，但想象中的巴掌没落下来，林确揉了揉他的头发，“加北，长大了。”

　　.

　　八月三号那天，周屿焕开车到林家，管家客气地开了门，林霍已等候多时，林加北仍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林霍怕林加北上头，控制不住，看了周屿焕一眼。

　　周屿焕表示明白。

　　林霍看着眼前的几人，眼睛里止不住地欣赏，孩子长大了就要飞，他们这帮人老了，时代要落幕，峥嵘岁月真的成为往事。

　　林霍把周屿焕送出门，那是老狼看小狼的欣赏，欣赏里又带着点警告，让他善待他的孙子，周屿焕回应得很有层次，首先是尊重，然后泄出了点自己的野心，再而是对自己操持的场子的把控，有点回绝的意思，是说，我画的圆，我说了算，您老可以休息了。

　　林霍转身后，爽朗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