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将宁晚

3、刺誓

　　原身常年深居简出，对这个世界大多数事情都不太清楚，就比如妖鬼在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既然和妖与鬼相关，为什么眼前的这只妖鬼和人的外貌别无二致。

　　不过此刻施泽雪无暇顾及其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是避免妖鬼做出什么毁灭性的举动。

　　施泽雪退后一步，用灵力在空中简单画了一个十字形状，然后化灵力为刀刃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指尖的血液融于空中的十字。

　　割破手指的时候，她吸了一口气。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很少有受伤的机会，故意将自己割伤的经历更是从来没有过。

　　没有人喜欢疼痛，施泽雪也是。
　　但是这关乎性命的时候，她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十字将要落到妖鬼身上时，他的瞳色变得更深了，眼底下的阴翳越来越浓。他不知道他刚刚为什么要同意眼前这个人族向他刺誓。

　　人族都一样，无论外表伪装得多么高尚善良，芯子却是肮脏腐朽的。

　　为什么她刚刚看着他时，他竟然相信了她。

　　为什么……他又再次重蹈覆辙了。

　　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他不该，也不能再次相信一个人族。

　　如果这个人族公主等会真的要给我刺誓，我一定立刻催动阵法，让这里所有人和我一起陪葬，妖鬼暗暗地想。

　　按照刺誓的步骤，刺誓者按照自身意愿绘制刺誓所需的图案，将自身血液融入图案后，再把图案用灵力封在被刺誓者身体上，即文身，然后念完口诀就可完成。

　　图案已在妖鬼身上形成文身，闪着血红色的亮光，小小一个十字，落在了妖鬼苍白的耳垂上，红色十字给这抹白平添桀骜。

　　妖鬼警惕地望着施泽雪，漆黑的眼紧紧盯着施泽雪的动作，绘制了阵法的那只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只等眼前这个人开始念咒语便立刻催动阵法。

　　施泽雪没有念咒语，她知道，只要不完成这最后一步，刺誓就无法完成，烙印在身体上的图案不过就是个摆设。

　　为了掩人耳目，施泽雪必须说点什么，佯装自己在念咒语。但是只怕她一说话，这只妖鬼就会立刻有动作。

　　来不及细想，施泽雪朝妖鬼眨了下眼，然后飞快地说：“你别担心，我会救你的。”

　　说完她立刻闭上了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大殿内沉寂了一会，只能听到殿外呼啸的风雪声。

　　妖鬼在施泽雪开始说话前确实启动了手心的法阵，但当时施泽雪对他眨眼时他愣了一下，然后发现施泽雪不是在念刺誓的咒语时立刻将阵法强行终止。

　　强行终止的阵法时逆流的灵力剧烈地冲击了他的筋脉肺腑，他咽下口中的血腥，佯装刚才没有发生任何事。

　　他幽深的眼睛盯着施泽雪闭上的双眼，心中冷笑。

　　他不信这个人族公主是什么好心，说是要救他，只怕别有图谋，不完成刺誓不过是为了博取他的信任。

　　人族不是最擅长做这样的事吗？假意施恩，得到信任之后便会暴露肮脏的本性。
　　所有虚伪的善意，不过是为了有利可图。

　　不过没关系，这次他活了下来，她也没完成刺誓。那么以后，他有的是机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施泽雪不知道妖鬼原先答应刺誓的话有几分是真心实意的，答应又是出自什么目的，但她知道，刺誓绝不可能完成。
　　妖鬼估计在答应她刺誓之后懊恼万分，过了一段时间清醒后绝对不会再同意。

　　不过没关系，她也不打算真的刺誓。这个心性坚韧、不为权势的不该被她所束缚，她也不想剥夺任何人的自由。

　　想象中的死亡并未到来，施泽雪迟疑着睁开了眼。

　　视野明亮时，施泽雪看见面前的妖鬼神色不明的脸。带着劫后余生的欢喜，她发现这个妖鬼长得还挺好看。

　　漆黑的桃花眼，微挑的眉，如果不是他过于苍白的皮肤透露着病态，施泽雪觉得眼前这人应该是个张扬明媚的少年。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施泽雪的错觉，她发现妖鬼的唇色似乎变得更鲜艳了，鲜艳得有些像血，衬得他病态的肌肤更加苍白，也增添了妖冶的美感。

　　见她睁眼，妖鬼移开视线，他保持着刚入大殿时的姿势，视线平行于地面，一幅任何事都不关己的模样。

　　施泽雪心下了然，虽然她刚才闭着眼，但是面前人手心猝然亮起又在顷刻间被掐灭的红光她还是隐约感觉到了。

　　算是逃过一劫了吧，施泽雪心想。

　　刺誓虽然没有完成，但十字文身已经刻在了妖鬼的耳垂上。除了他们自己，所有人都以为刺誓已经完成了。刺誓过程中出现的一闪而过的红色亮光一定是完成刺誓的标志。

　　不过也确实是这样，刺誓如果完成，被刺誓者身上的文身会发出一股红色的亮光。
　　原本施泽雪还打算自己用她的火系灵力闪一缕光出来，而妖鬼催动阵法发出的光正好给她免去了自己动手的机会。

　　妖鬼最终终止了动手，对于施泽雪而言，她总算是顺利地从穿越过来的半年里遇到的第一次险境中活下来了。

　　施泽雪转过身，向皇帝行礼，依旧是平静清浅的声音，同皇帝说：“皇兄，完成了。”

　　司马复颔首，道：“好了，既然泽雪喜欢，我便留下这东西，若他往后胆敢做什么危害我大昭之事，我定让他生不如死。”
　　司马复眼神微眯，状若无意地冷笑了一声，然后又摆出温和的语气：“宴席继续，泽雪回来坐吧。”

　　“是。”施泽雪回应。

　　宴会结束后，施泽雪和妖鬼一同乘马车离开，然而在半路，遇到了一个人。

　　施泽雪看着眼前这个人，认出了他就是刚才宴席中站在皇帝身侧的那位公公。原身没有关于这位公公的记忆，但施泽雪猜测，皇帝身边的人出现在这应该是奉皇命行事。

　　司马复又想干什么？

　　那位公公对施泽雪行礼，尖锐的嗓音响起：“公主殿下，陛下有请。”

　　虽然猜到了这位公公的来意，但施泽雪不知道皇帝是想见她一个人还是连同这只妖鬼一起，她问：“那他呢”？她微微侧首，看向一旁的妖鬼。

　　公公裂开嘴笑了一声：“公主不必担忧，稍后咱家会领人将他送去公主住处。”

　　施泽雪静静地看了这位公公一会，然后面对着和她相对而坐的妖鬼，浅浅地笑着对他说：“你别怕，我等会过去看你。”

　　肆虐的风雪已然消停，此刻空中有细细的雪花飘落。

　　施泽雪望着妖鬼远去的方向，突然觉得，眼前这只妖鬼穿得太单薄了些。

　　施泽雪脱下身上披着的狐裘，走下马车，将狐裘递到妖鬼面前。

　　然而妖鬼没有伸手去接，他凝着那双全黑的瞳孔，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件雪白的狐裘。

　　呵，假惺惺。妖鬼心里冷笑。

　　妖鬼不说话，也不接施泽雪的狐裘，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最后还是施泽雪败下阵来，不等妖鬼伸手接过，她直接把白狐裘塞进妖鬼怀里，然后转身上马车，对那位公公说：“走吧。”

　　公公应声走到前方引路。

　　动作一气呵成，让妖鬼猝不及防。
　　直到施泽雪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妖鬼仍抱着那件残留着余温的狐裘愣在原地，黑色的眸子印着风雪，沉寂着从未有过的迷惘。

　　通过询问，施泽雪知道了这位替司马复传话的公公姓黄，在司马复登基后不久选入内廷，之后才跟在司马复身边。

　　施泽雪心想：难怪原身没有关于这位公公的记忆，在司马复登基前，公主施泽雪就已经死了，死在了那场宫变之中。

　　皇帝召见施泽雪的地方是中极殿，位置在上极殿之后，一般是昭国历代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

　　施泽雪进入殿中，绕过屏风，就见司马复正坐在桌案前处理奏章。

　　她上前行礼，用清浅的声音说：“皇兄，黄公公说您找我。”
　　原先施泽雪还在纠结该称呼司马复“你”还是“您”，但她搜寻原身的记忆，发现记忆力竟然没有关于司马复的任何记忆，即便有零星的片段，也是模糊不清。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过施泽雪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太久，她在想称呼的问题：如果叫你，确实可以显得兄妹关系亲昵，可现在是皇帝单独面见她，已经不用做戏了。

　　思虑再三，她还是用了您，希望等会司马复不要太过为难她。
　　无论先前司马复对待这位皇妹如何，今时也不同往日了，现在她的这位皇兄已经是天子了，是一国之君，享无上尊荣，轻易便可决定她的生死。

　　况且，她与他之间还隔着三年软禁之仇，从前再亲厚又能怎样呢？

　　司马复依旧处理奏章，听见施泽雪的声音也没有抬起头来。

　　施泽雪没有再出声，静静地站在原地，眉眼低垂。

　　司马复抬起头来，就看见这样一幅场景：太阳从窗外照进来，光线落在施泽雪身上，照得如玉的肌肤透着温和的光亮，乌发的轮廓染上了淡淡的金色，整个人像是从光中走出来的仙子。

　　皇室成员长相都不差，而施泽雪更是美得脱俗。

　　司马复心情甚好地想：这正好。

　　司马复带着笑意，说：“你倒是聪慧。”提笔继续在纸上书写。

　　施泽雪闻言睫毛颤了颤，她知道司马复在说刚才在上极殿配合他的事，但是司马复这一夸，也不知道是真的夸她聪明，反应及时，还是说他根本不需要一个自作聪明的公主。

　　她有意试探，假装听不懂，问：“皇兄为何如此说？泽雪不知何意。”

　　司马复写字的笔停了下来，他抬头，犀利的目光看向施泽雪，正好对上了施泽雪那双剔透的眸子，在阳光下更显得空灵澄澈。

　　施泽雪和司马复对视的一刹那，心里咯噔一跳，立马垂下眼，眼帘下的阴影在阳光下跳动。

　　随后她听见司马复说：“不懂？你若不懂，怎知我要留那妖鬼一命？”

　　施泽雪眸光一动，看来司马复打算将事情放到明面上说。而且她看来在上极殿她确实没有会错司马复的意思。

　　她嘴角弯起，说：“泽雪以为皇兄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语气一改原本的平静清泠，带着少女的娇俏，宛若一个正和兄长聊笑的妹妹。

　　司马复看着她，良久，面无表情道：“那妖鬼于我有用，平日里朕会将他放在你那，要用他时会派人将他带走。你既已知我的意图，往后同今日一般行事即可。”

　　他停顿了一下，之间敲了敲桌子，继续说：“还有，时刻谨记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知道了吗？”最后这一生询问，带着帝王冰冷的威压，砸到了施泽雪脑海中，砸得她脑子嗡嗡作响。

　　她收回了笑意，答到：“是。泽雪谨记。”

　　司马复这才摆出温和的笑，说：“好了。你大病初愈，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和下人吩咐，回去休息吧。”

　　“是。泽雪告退。”施泽雪行礼，往后退去。司马复重新拿起笔，在纸上批阅奏章。

　　施泽雪走出中极殿时，雪已经完全停了，风也平息了。

　　她闭上眼，感受着大雪过后温暖明媚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