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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妖鬼 ...

  •   大殿外,有个灰蒙蒙的影子在四名士兵的的“簇拥”向大殿走来。

      他逆着光,施泽雪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却在看到他的身形之后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明明是一个人。

      为什么司马复将他称为“东西?

      那人走得很慢,步履不稳,似乎腿上有伤,但他走起路来依旧不急不躁,一步一行皆不失仪态。

      等到他走近了,施泽雪终于能好好打量他了。

      这人腰背挺直,身量修长,身穿单薄的青色粗布衣裳,如果不是双手双脚都被厚重的锁链捆住,裸、露的脚踝和脖子上也布满了狰狞的伤痕,他看上去就像一个被家族悉心教导的世家子弟。

      这人是谁?身上为什么有这么多伤?

      大昭国礼律规定,凡面见天子者,皆应仪容整洁。所以此人身体遍布伤痕,他的衣裳却是干净的,应当是被带过来时换过的。

      因为没有束发,他一头黑色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

      施泽雪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一会,正要收回时猝然看见他半遮掩的脸上隐隐上扬的唇角。

      施泽雪凝神看过去,却只见他已经放平的嘴角,刚才的那个笑仿佛是错觉一般。

      是我看错了吗?

      这时押送他的一个侍卫上前一步行礼:“启禀陛下,妖鬼已带到。”

      语音落下,席中又传来窃语,而且是被刻意压了很低的声音。

      妖鬼?那是什么?

      施泽雪在原主的记忆中搜寻,却没有找到丝毫关于妖鬼的记忆。她心下疑惑,眼帘垂下覆盖住她带着迷惑的眼眸。

      这人若是妖鬼,难道说妖鬼和人外貌是相同的?施泽雪思索着,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被称作妖鬼的人。

      他背后是大殿外漫天飞舞的大雪,而他如同冬日里立于霜雪中的一株孤寂的雪松。

      施泽雪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她和他置身嘈杂的人群中,却不属于人群,只是孤身立于这茫茫世间。

      司马复瞥了侍卫和那妖鬼一眼,未作答复。

      皇帝不说话,大殿顿时寂静无声。

      施泽雪诧异这突然的静默,紧接着她发现,皇帝的高座之下宾客端坐,侍卫跪立,唯独那妖鬼,笔直地站着。

      施泽雪藏在宽大衣袖之间的双手紧紧交错了一下。

      他怎么敢对皇帝如此不敬?

      虽然施泽雪穿来这具身体不过短短半年,她全然不知昭国如今的皇帝司马复是一个如何喜怒无常的人。但她知道,这个被称作妖鬼的人一定触怒了司马复。

      对一国之君如此无礼,只怕是要治罪。

      他身上已经有了这么多伤,再被罚会不会……死?

      这时妖鬼旁边的一个侍卫突然厉声呵斥:“见我大昭国陛下,还不快跪下行礼。”
      一边说着还将腿踢向了那妖鬼的膝盖。

      施泽雪眸光一凝,只见侍卫踢到妖鬼的膝盖后,妖鬼却没有如众人想象中跪下。

      他身影微微晃了一下,面色不改。

      施泽雪却觉得,他应该很疼吧?

      侍卫被他惹恼了,正准备再次踢一次。
      众人屏息凝神。然而那腿终究没有踢到他,皇帝轻笑了一声:“无妨,既不愿跪,那便不跪。”

      侍卫立刻退向一旁,低头跪下。

      但是众人却没有因为司马复这句话放松下来。
      作为大昭国的皇帝,司马复年纪轻轻就运筹帷幄,登基第二年就灭了夜国,身上更是流着朱雀血脉,实力远超常人。只是他在位期间反复无常,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

      大殿中又静默了一会。然后施泽雪就看到那妖鬼微微抬了抬头,视线直穿皇帝眼底,嘴角还扬起笑。

      看他现在的笑意,施泽雪不禁想起刚才她差点看错的那个笑。
      所以他刚刚真的是在笑,原来她没看错。而且他这笑里,似乎嘲讽和平静更多,并且漆黑的眼眸里淬着森然冷意。

      作为一个阶下囚,他竟敢直视皇帝,还笑得这么……阴森,无论是平民百姓,亦或是王公贵族尚且不敢这么做,施泽雪不禁有点敬佩他了。

      站在皇帝一旁的公公怒目圆睁,正准备大声呵斥。皇帝却抬起手,阻止了他。

      司马复拿起桌上一个酒杯,不急不缓地晃动杯中的酒水,众人的心情也随着那晃荡的酒水上下起伏。

      “妖鬼这种脏东西,果真是不服管教,留着也没什么作用。”司马复将酒杯扔到地上。

      伴随着酒杯碰撞地板的声响,施泽雪听到司马复漫不经心的声音。

      “煮了吧。”他说。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施泽雪感觉自己的头皮要炸开了。

      什么?

      他在说什么?

      司马复不是在开玩笑吗?

      怎么能……将一个活人煮了呢?!

      座下宾客们已经大汗淋漓,但无人敢动分毫,即便有人想要出言阻止,也被身旁的人按下。

      “你想做什么,不要命了?!”

      “虽说是个妖鬼,但今天这样的日子将他……是不是……”

      “陛下的决定,不得忤逆!你不要命了!”

      ……

      众人谈话时,侍卫们已经准备将妖鬼押下去了。

      施泽雪心中大惊,只是袖中的双手抓得更紧了,她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

      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

      紧接着她便看见了皇帝朝她递过来一个不带着任何情绪的眼神。

      施泽雪还没弄清司马复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他就收回了视线,换了一个酒杯继续喝酒。

      “可否等一下,皇兄。”
      施泽雪站起身,抬手俯身向皇帝施一礼。

      司马复在如此重要的宴席里若叫一个异族之人过来露面,最后却只是为了处死他,施泽雪是绝对不相信的。若说是为了威慑臣民,确实有这种可能。可既然皇帝指名道姓要她参与这场宴席,再加上刚刚那道意味不明的眼神,施泽雪觉得,皇帝应该并不是想杀这个妖鬼。

      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她强装镇定,带着笑意说:“皇兄,我观此人体格异于常人,御前侍卫用力一击也未能将他踢倒。若是能将他训练成我的侍卫,护在我左右,定然十分安全。泽雪大病新愈,正缺一个能力出众的侍卫。”

      她停顿了一会,用一幅天真的表情看着司马复,随后用轻浅的声音询问:“皇兄可否将他赐予我?”

      听到此言侍卫们停住了脚步,等待皇帝的指示。

      那被几个侍卫围住的妖鬼听到此言,蜷了蜷手指,冰冷的视线看向皇帝身边的那位公主殿下。

      可惜施泽雪凝息注意着司马复的反应,没有看到他如同寒冰的眼神。

      席间众人心头复杂,各自思索,甚至已经有人带着些许可惜。这位公主殿下好不容易从病痛的折磨中脱离,如今怕是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要知道妖鬼可是当今陛下的逆鳞,竟敢为妖鬼求情,即便是皇帝再喜爱的公主也只怕是要被降罪。

      这位公主当真是生病生久了,都病糊涂了!

      一时间殿内个个噤若寒蝉,施泽雪攥紧的双手中泌出汗。

      正当施泽雪猜测自己莫不是猜错了司马复的意思,接下来是不是也要被处死的时候,司马复端着温和的笑意,宠溺地对施泽雪道:“他是妖鬼,桀骜不驯,嗜血凶残,泽雪若将他带在身边,反而更不安全。”

      施泽雪在心里默默舒了一口气,没有直接拒绝,所以应当没有猜错。

      施泽雪脸上依旧带着佯装出来的笑,让她原本清清泠泠的长相染上了一丝俏丽。

      “皇兄。”她轻快地说,“我可对他‘刺誓’。”

      “刺誓”是中州所有皇室血脉的能力,刺誓者在被刺誓者身上刺下文身,将自身血液融于文身中,催动刺誓口诀,完成刺誓。
      被刺誓者将完全听命于刺誓者,无法违背刺誓者意愿,更无法伤害刺誓者。

      但刺誓有个前提是,刺誓双方都必须是自愿的。若有任何一方抵触,则无法完成刺誓。
      而且刺誓者只能对一个人刺誓,刺誓完成后再无法对其他人进行刺誓。

      司马复年轻的脸上在眉心之间拧了一条褶皱出来,然后又舒展开来。
      他道:“既然泽雪想要,自是可以。若他不愿刺誓,便斩去四肢。”说完向众侍卫颔首,“再煮。”

      施泽雪低下的眉眼染了寒霜,她向皇帝行礼,克制住自己不咬牙切齿,道:“是,谢皇兄成全。”然后款步走下台阶,来到那妖鬼面前。

      他身量比施泽雪高了不少,施泽雪看他时不得不微仰着头。她含笑问他:“你可愿意?”

      靠得近了施泽雪才看清楚他的长相,面容和嘴唇都是显着病态的白,纯黑的眼眸却带着望穿人心的危险。

      施泽雪被他凝过来的眼睛看得一惊,一排细密的睫毛不受控制地轻颤。

      那妖鬼望着施泽雪的头顶,垂下的眼帘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阴翳。黑色的瞳孔里除了冷意还带上了……兴奋。

      施泽雪注意到他袖中的手似乎在动,低头去看,看见了他的一只手指正摩挲者手心刺目的红色图案。

      施泽雪眼眸颤动。这人心性如此坚韧,即使遭受了酷刑也仍旧活了下来,带着一身伤痛,此刻站在这里表现得十分平静,仿若常人。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愿意让自己变成他人的傀儡,甘心受他人随意摆布。

      妖鬼摩挲着手心,等着那位公主向他刺誓的时候用手指刺破她的喉咙,然后催动手心的阵法。

      大家要一起死了呢,血流成河,肉末飞溅,该是多么壮观啊。想到这里,妖鬼眼中兴奋更甚,漆黑的眸子隐约泛着红光。

      施泽雪抬头时,就望见了这样一双妖冶的眼睛。只不过这回她佯装看不到他眼里散发出来的杀意。

      她知道,一旦她轻举妄动,她必死无疑,而且想必在座的众人也难逃一死。
      这个被逼入绝境的人,最终爆发的毁灭性力量不可估量。

      施泽雪略微向他靠近,低下头,耳鬓的头发垂落下来,遮挡了她的侧脸,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别担心,我不会刺誓,做个样子而已。”

      然后轻轻地对他笑了一下,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殿外狂风裹挟着大雪,在空中肆意飞扬。

      风雪呼啸的声音传到殿中,夹着施泽雪清浅的嗓音,她问:“你可愿意?”

      施泽雪其实很紧张,如果他不答应,她没有任何办法自救。但是她站得笔直,如昭国开在风雪中的冰凝花,任凭风雪如何肆虐,都只亭亭玉立。

      不过在看向那个妖鬼时,施泽雪突然就不紧张了。

      她想明白了,左右她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即使是再死一回又怎样,说不定还能在原来的世界复活呢。

      妖鬼看着施泽雪的眼睛,没有看到他所熟悉的厌恶,欺骗,仇恨亦或者是惧怕。她站在他面前,浅色的眸子印着殿外飞扬的白雪,生动明亮,仿若冬日里初生的朝阳。

      那双眸子的主人期待着看着他。

      鬼使神差般,妖鬼怔怔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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