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将宁晚

1、宫宴

　　昌顺三年，大雪。

　　朦胧的寒气笼罩着昭国皇宫。

　　施泽雪端坐在桌前，正望着窗外飞舞的鹅毛大雪出神，身旁的侍女忽然轻声提醒道：“殿下，该动身前往上极殿赴宴了。”

　　闻声，施泽雪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敛了敛思绪，搭着侍女的手起身，轻声道：“走吧。”声音清灵悦耳，仿若山间小溪中雪水流动的声响。

　　侍女拿来雪白的狐裘披在她身上，“殿下莫要着凉了，今日的雪下得着实大了些。“给她披狐裘的侍女名为茑萝，此刻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大雪皱眉。

　　虽说昭国人视大雪为祥瑞，但是这样的天气终究是不便出行。

　　施泽雪看着身上雪白色的狐裘，她想说她有灵力护体其实可以不穿的，不过想到今天的宴会可能要费不少时间，一直用灵力保暖会有点浪费，她最终还是没有将这件狐裘脱下来。

　　侍女推开屋门，迎面吹来的寒风将施泽雪额前的碎发扬起。

　　施泽雪跨过门槛，走出屋子，入目是纯白。

　　一夜的大雪几乎将整个庭院覆满落雪，风过时有积雪从树枝间、屋檐边滑落。

　　施泽雪立于冰天雪地之间，一身白狐裘仿若与这漫天大雪融为一体，乌黑的长发在狂风中肆意飞扬，浅色的眸子映着白茫茫的落雪。

　　有一种宁静却又惊心动魄的美。

　　施泽雪的侍女们都知道她们殿下生的美，但殿下平常总是温温柔柔，安安静静的。像今天这般，如此生动鲜活的模样还是很少见的。

　　几位侍女呆呆地望着自家殿下，一时竟失了神，刹那间忘记了户外现在是天寒地冻。

　　不过好在施泽雪及时用灵力在周围形成了一道屏障，隔开了风雪。

　　被风吹散的头发重新落回额前，还是侍女茑萝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上前将施泽雪被吹乱的发丝整理好。

　　施泽雪款步向前走，又变回了那个端庄得体的公主殿下。

　　侍女们还在担心着刚才没有即使为公主挡风而忐忑，施泽雪本人却在担忧今日的宴席。

　　施泽雪是大昭国现如今唯一的公主，大昭国现在的皇帝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司马复。

　　至于两人为什么同为皇室成员却不同姓氏，是因为大昭国规定皇室子孙中只有继承了朱雀血脉的才能拥有皇家姓氏。

　　中州原有三大国，昭国，金国，夜国，每一大国的皇室都继承了不同神兽的血脉，昭国对应朱雀，金国对应玄武，夜国对应白虎。
　　不过现如今中州只剩两大国，司马复登基后第二年将夜国覆灭。自此北金与南昭对峙。

　　司马复登基之后昭国皇室只剩两个皇家血脉，一个是司马复，继承了朱雀血脉；另一个是施泽雪，因为被皇室认定没有朱雀血脉而承母姓施。

　　昭国的其他皇族，在三年前的一场宫变中无一生还。

　　现在的“施泽雪”其实并不是大昭国那个唯一的公主施泽雪，她是半年前灵魂穿到公主施泽雪身体的现代人。

　　每次想到自己穿越过来的经历，施泽雪都觉得很不真实。

　　她原本是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准大学生，结果在暑假爬山时被人撞了一下跌落山崖。

　　不过她没死，她跌入了一个缝隙中，一片炫目的白光中，身穿白色织金袍服的“人”告诉她，她在现实的身体已经死亡，如果想活下去只能去往另一个世界。

　　施泽雪到跌入山崖时才十八岁，十八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刻苦地学习，好不容易熬到高中毕业，还没开始享受人生就死了。

　　太不值了，施泽雪想。

　　于是她同意了，然后被那个“人”带到了这个世界。

　　当她试图询问祂带她来这的原因时，却发现祂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失不见了。

　　应该是神吧？施泽雪想。

　　将施泽雪带到这个世界后祂再也没有出现过。

　　穿进这具身体已经过了半年，施泽雪继承了公主施泽雪从出生到宫变以来十三年间的所有记忆，在这半年中又逐渐补全了公主施泽雪死后中间空掉的两年多的记忆。

　　是的，公主施泽雪其实已经死了，她心口的那道伤疤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施泽雪看不清记忆中行刺之人的面容。不过她知道公主施泽雪死后两年的经历。

　　根据仆从们的描述——公主施泽雪在宫变中身受重伤，闭门修养。

　　但施泽雪知道，这幅身躯其实是被司马复软禁起来了。

　　施泽雪猜测可能是祂做了什么，才让这幅身躯在这两年多在受致命伤后慢慢痊愈了起来。之后更是仿若活人一样，也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一直到她半年前穿进这具身体，开始扮演公主施泽雪这一角色。

　　说起来，这半年来施泽雪从未见过她的这位兄长，毕竟穿过来的这半年里，她一直被软禁着。

　　在外人眼中司马复为给施泽雪治疗疾病，命人搜寻各种珍奇灵药，给施泽雪的吃穿用度都是宫中的最高规格，这些无不体现了皇帝对这位仅剩的皇妹的宠爱。

　　不过施泽雪猜测这一切一定都是表象，如果真是兄妹友爱，司马复又为何将公主施泽雪软禁两年多，而且那些献给皇帝的灵药没有一样是用在施泽雪身上的，至于吃穿——施泽雪觉得司马复这位皇帝并不在乎这些东西，毕竟皇族就他们两个，司马复后宫也空无一人。

　　通过对公主施泽雪记忆的分析，施泽雪发现司马复既不好女色也不爱奢华。她猜测，这位大昭国的皇帝唯一热衷的只有权力和战争。

　　她被软禁了这么久，这次司马复点名要他参加宫宴，这场宫宴想必不简单。

　　一段时间后终于到了上极殿，施泽雪幽幽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可惜她不是剑修，不然直接御剑飞过来该多好。不过她又转念一想，皇宫禁止御剑飞行，像她这样尊贵的身份，出行时可乘马车。

　　施泽雪下马车时短暂地打量了一下车架前的马，样貌不似普通马，应该是未开灵智的妖。

　　施泽雪走过上极殿的大门，进殿便看见大殿正前方的高座上坐着一人，能坐在这个位置的人只有一个，便是她的皇兄司马复。

　　施泽雪心头惊诧，自己竟来得这么迟吗，竟然比皇帝还晚到。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坐席，发现没有一个空位。

　　第一次参加宫宴就迟到，这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啊。不过没事，司马复肯定不会打碎他宠爱皇妹的人设。

　　于是施泽雪稍微加快了步伐往前走，然后距离皇帝高座的台阶三步远的地方站住。

　　她微微欠身，向皇帝行礼，举止是挑不出毛病的端庄，亦带着少女的温婉灵动，此刻立于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仿若一副生动精美的画卷。

　　众人的视线从施泽雪进门起就一直跟随着她。不只惊叹她出挑的样貌，还有对她身份的疑惑。

　　这个女子是何身份？参加宫宴竟然比皇帝来得还迟。

　　众人又为她捏了一把汗，皇帝向来息怒无常，这女子只怕要遭难了。

　　比起众人的紧张，施泽雪显得过于云淡风轻了，她开口向皇帝致歉：“泽雪来迟，还望皇兄恕罪。”

　　话音刚落，众人皆是一愣，然后席间传来细碎嘈杂的交谈声。

　　尽管如施泽雪这般轻灵出尘的长相着实少见了些，不过却少有人猜测她是公主，毕竟泽雪公主已经在人们视线中消失许久了。

　　眼下听见她称皇帝为皇兄，立马就反应过来她就是那个大昭国唯一幸存的公主，因为染了恶疾而避居多年。

　　“这就是那位染了恶疾的公主？我昭国唯一的公主？！”

　　“都这样称呼陛下了，还不明显吗？”

　　施泽雪听着席间的讨论声，嘴角浅浅地向上弯了弯。
　　果然，司马复将所有人都骗了。

　　司马复盯着施泽雪看了一会，然后摆出一个宽厚的笑，如同一个纵容妹妹玩闹的兄长一样，用温和地语气说：“无妨，泽雪近两年染疾，头一回来参加宫宴迟到也情有可原。如今虽痊愈了，也应时刻注意自己的身子。“

　　施泽雪闻言心头一凛，紧接着未作任何迟疑便答道：“是，谢皇兄体谅。”

　　司马复这番话，是在提醒她，不要泄露自己被软禁的事实。

　　司马复向施泽雪招了招手，说：“泽雪到朕身旁来坐吧。”

　　这是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啊。然而施泽雪不会忤逆皇帝，至少现在不会。

　　尽管心里不情愿，她还是走上了台阶，在司马复旁边的一个坐席上落座。

　　这一幕落在高座下的众人眼中，惊讶于这位公主的殊荣。皇帝未曾娶妻，因而身旁从没有人坐过，而这位公主是第一个坐在皇帝身边的人。

　　施泽雪坐下来后立刻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她可没觉得这是一份莫大的荣耀，她被司马复包装成了一个受尽皇帝宠爱的公主，他一定是想利用这个公主的身份做点什么。

　　施泽雪在侍女给她布菜的时候偷偷打量着司马复。

　　坦白来说司马复长得很不错，清俊的脸庞带着一股独属于帝王的威严，只是眉眼间透露出腾腾煞气给他。

　　施泽雪看着司马复如此年轻的面容，意识到司马复其实没比她大上几岁。

　　中州修行之人修行到一定程度可以驻颜，可以长寿。原身如今十六岁，司马复比她大六岁，也就二十余几的年纪，无论修为怎样他都是个年轻人。

　　啧，按照施泽雪原来世界的观点看，司马复称得上是年少有为。不过长得这么好看眼神却这么凶，施泽雪在心里默默吐槽。

　　侍女布完菜退到了一旁，施泽雪立马收回了偷瞄司马复的眼神。

　　“泽雪大病初愈，多吃些，这些都是朕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药膳。”司马复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一张年轻的脸庞朝向施泽雪。

　　施泽雪轻微颤了一下。咦，非得装到这种程度吗。

　　施泽雪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纯良的微笑，答道：“是，多谢皇兄。”

　　席间又有人在窃窃私语。

　　“早就听闻陛下对公主十分疼爱呵护，在她染疾的时候甚至派人去中州各处求取灵丹妙药，今日一见，果然传闻非虚呀！”

　　“可不是吗，陛下近些年来喜怒不定，眼见着公主的病好了应该心情会变好吧。”

　　“嘘！胆敢议论陛下，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是是是……”

　　施泽雪听不见席间人们的谈话，她低头仔细去看面前的菜肴，发现果然都是药膳。

　　……

　　这位帝王还真是做戏做全套，然而施泽雪不得不配合他，作为一个自小养在深宫中的公主，虽然身份尊贵，但生死全然掌握在皇帝手中。

　　皇帝简要说了些开场词后宣布了宴会开始。

　　声乐响起，身材曼妙，衣着鲜艳的舞女踩着欢快的鼓点步入殿中。

　　施泽雪在面前的菜肴中挑挑拣拣，吃了一些食物，好在虽然是药膳，但是不算难吃。

　　台下舞女的舞步飞旋。

　　作为一个原本十七岁的高中生，施泽雪曾经的生活中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对于这个世界的歌舞她感觉很新奇。

　　大殿中央舞姿婀娜，轻纱飞旋，足尖轻盈点地，将人心里荡漾得愉悦欢快。

　　直到声乐声逐渐减小，舞女们退出大殿，司马复举起酒杯，同众人道：“众卿，今朝设宴，为庆祝开年初雪，得此番大雪，大昭今年必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在昭国的民俗里，大雪预示着丰年，而且雪纯白无瑕，对于修行者而言，是凝心静气的景色，因此大昭子民无不爱雪。

　　也难怪原主名字里有个“雪”字，施泽雪不禁想到。

　　施泽雪举起杯子，同众人一道同皇帝祝贺：“愿我大昭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然后抬起下巴喝了一口杯中并不存在的酒。

　　……司马复确实没让人给她上酒，但也没人给她这安排其他果浆或是茶水，只有一个空落落的精致的镀金琉璃杯。

　　等众人放下杯子，司马复又继续道：“今日除庆祝大雪外，还想给大家看一样东西。”

　　这番话牵动了众人心绪，纷纷放下筷子，紧张地等待“东西”的到来。

　　施泽雪心道果然，这场宫宴不简单。

　　她出现在这里也许是因为司马复需要立宠爱公主的人设，而她自这场宫宴中开始出现在众人视野，帮助皇帝立住这个人设，尽管施泽雪还不知道皇帝要她这位受宠的公主是何作用。

　　但是直觉告诉施泽雪，接下来的这个“东西”，恐怕要与她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