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将宁晚

14、变故

　　施泽雪戴着面纱，提着衣裙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她今日穿着一件梨花白云缎裙，风一吹过，面纱和衣衫飘动，仿佛天上飘动的云雾，圣洁缥缈。

　　琼华楼门口迎客的嬷嬷和小厮看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后嬷嬷立即堆了一张谄媚的笑脸向施泽雪迎去。

　　这时谢矜也跟在施泽雪身后出来了，施泽雪朝他招了一下手，他顿了一下，走到施泽雪跟前。

　　施泽雪小声对他说：“忘记同你说了，今日在外面不要喊我殿下，我已经同茑萝他们说过了，今日称我为小姐，你别叫错了。”

　　谢矜闻言笑了一下，“知道了，小姐。”

　　猝不及防地来了这么一句“小姐”，偏冷的音色进入施泽雪耳朵里却将她的耳朵染成了粉红色。

　　施泽雪转过头，却对上了琼华楼的嬷嬷那张笑得太过夸张的脸，她眉心微凝，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

　　“这位小姐，我们琼华楼的歌舞和酒菜都是昭都最好的……”嬷嬷话还没说完，就见到施泽雪旁边散发着阴冷气息的谢矜。

　　谢矜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却让嬷嬷感觉到毒蛇缠绕颈间、恶鬼攀附在身上的窒息感。

　　她在和煦的春风中打了个颤，笑容就那么凝固在了脸上。

　　施泽雪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有意调笑道：“最好的？难道比皇宫中的歌舞膳食还要好？”

　　嬷嬷大惊失色，慌忙道：“不不小姐，这……不是这个意思，皇宫中的东西当然是最好的……我们岂敢同皇宫相提并论。”

　　嬷嬷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谢矜阴森的视线，也不敢再邀请施泽雪。

　　她胆战心惊地想：今天怎么这么倒霉，招了个净说胡话的主，还有一个阴间来的阎王，今日莫不是来砸场子的？

　　施泽雪看见嬷嬷的反应，突然明白一件事。对于百姓而言，皇宫是人们谈之色变的事物，尽管它壮丽恢弘，富贵威严，它的主人却是一个阴晴不定的人。

　　不知道多少人丧命于他的“坏心情”。

　　施泽雪竭力搜寻记忆中关于司马复的片段，然而却如同雾里探花，始终看不真切。

　　太奇怪了。

　　想到在民间说话不应该那么随意，还用同谢矜说话时无所顾忌的方式。

　　她能和谢矜无所顾忌地谈论司马复，是因为司马复对于他们而言是敌人。但是她刚刚的玩笑话对于一般的百姓而言也许是一道催命符，毕竟没有几个人能得罪得起大昭国的皇帝。

　　于是施泽雪温和地对嬷嬷道：“抱歉，刚才一时失言，还望嬷嬷不要介意。请带我们进去吧。”

　　“是是是，请同我来……”

　　嬷嬷安排他们到了二楼一个装潢典雅的大包厢，因为除了施泽雪和谢矜，茑萝和那几个随行的魁梧侍卫也一路跟着他们，大包厢装这么多人才不显得拥挤。

　　声势浩大的一行人从进门开始就吸引了众多酒楼中客人的关注。

　　“欸，你看见没，最前面那个女子姿色卓绝，气质非凡，不会是什么厉害的修者吧？”

　　“那位小姐戴着面纱，你怎么看出来姿色卓绝的？”

　　“就是看身姿也能看出来，容貌绝对不同凡响！”

　　“我看倒未必，也许容貌丑陋不敢见人呢。况且你看见她身边站的那位公子了吗，虽然相貌堂堂但是总感觉凶神恶煞的，看着就不是好惹的主，你还是不要动歪心思。”

　　“我动什么歪心思了我！”

　　……

　　被人称容貌丑陋不敢见人的施泽雪正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碧螺春。她轻轻用杯盖去拂茶水的表面，茶水蒸腾的水雾在她的面前袅袅升起。

　　隔着水雾，施泽雪观察着琼华楼内的情况。

　　这栋楼的中间是一个贯穿空间，从一楼一直贯穿到顶楼，二层和以上的包厢都围绕着这个贯穿空间布局。包厢的窗户很大，足足有一个十二岁的孩童那么高，打开窗户后，从二楼的包厢内可以直接看到楼上楼下的情况。

　　一楼是个开敞的空间，最前方有一个大舞台，从楼顶坠下的彩色绫罗飘带一直落到了舞台上，舞女再舞池中摇曳身姿。台下零零散散摆放了几张桌椅，一些客人边喝着酒边看台上的表演。

　　一、二层都很热闹，乐器演奏的声音，客人吹捧欢呼的声音嘈杂纷乱。

　　施泽雪放下茶杯，揉了揉脑袋。

　　虽然台上跳舞的舞女很好看，但是这也太吵了。

　　施泽雪将头转向谢矜，发现谢矜正盯着一楼的方向，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她抬起头问谢矜：“怎么了？”

　　谢矜将视线收回，道：“没事，小姐。”

　　施泽雪点点头不再多问。他们今天的计划是在琼华楼引发一些骚乱，然后施泽雪假装受伤，让谢矜趁乱逃走。

　　施泽雪正想暗示谢矜下一步的行动时，一楼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一只形似骆驼的妖兽冲进了一楼，直奔舞台。台上台下的人们尖叫着四处逃窜。

　　施泽雪惊奇地看着这一幕，然后疑惑的目光转向谢矜，只见谢矜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楼有修士试图用灵术困住那头妖兽，然而跟本于事无补。眼见着妖兽要撞到一个柔弱的女子，施泽雪凝聚灵力，化出一条丝线，挡在了妖兽前面的路上。

　　施泽雪朝谢矜递过去一个眼神，示意他找机会离开。然后她施展灵术，轻盈地越过窗台，拉着从楼顶坠下的绫罗飞跃一层。

　　“公主！”茑萝着急地大喊，慌张间忘记了施泽雪的嘱咐。

　　施泽雪站在妖兽前，用灵术编织成罗网挡在前方，她微微偏头，对着跌坐地上的女子说：“快走！”

　　虽然原主在小时候被她的母亲悉心教导过灵术，但是毕竟已经有三年没有好好练习过了。罗网只怕连一刻都不能抵挡这头看上去品阶较高的妖兽。

　　不过没关系，施泽雪知道司马复在她身边安排了人，这些人会罔顾一个平民的性命，却不会不顾她的死活。

　　而且把这些人引走了，谢矜才好离开。这也和他们的计划一致，只是多了一些风险。

　　在施泽雪跳出窗后的瞬息，跟在他们身边的几个侍卫就立刻跟着施泽雪跳了下去。整个包厢就剩下了谢矜一个人。

　　谢矜看着一楼那摸月白色的身影，手指在手心紧握成了拳，他快速离开了包厢，然后化身鬼影藏于黑暗中，到了另一个房间。

　　房间的角落有一道阴影逐渐凝成实体，然后朝谢矜走过去。

　　那人低着头，单膝跪地，一只手握成拳笔直地垂向地面，对谢矜道：“主上。”

　　谢矜望着他，道：“乌满，你不该来这。”

　　“主上！你困于此地，妖鬼内部无人统领，早已涣散不堪，而且因为人族妖族肆意杀害，大家惶惶不能终日。”乌满几乎要声泪俱下，“主上！恳请主上带领妖鬼一族走出困境！”

　　谢矜转过身，背对乌满，他眼眸低垂，漆黑的眼睛里蕴着冰冷的深潭，“你看到了，我已自顾不暇。”

　　“主上既已离开皇宫，乌满必定拼尽全力将主上护送出昭都。”

　　“不，我没有离开。”谢矜转过身，将左手的衣袖往上卷。

　　乌满抬头去看，只见谢矜左手手腕上印着一道橙红色的图案，“这是……朱雀锁！”

　　谢矜放下衣袖，道：“司马复为了锁住我，在皇宫的宫墙里设下了朱雀锁的最后一道禁制，我今日出了宫，这朱雀锁便落成了。”

　　突然想到那个一心为他筹谋出逃的公主殿下，谢矜神色又染上了几分低落。

　　辜负她一番好意了，他注定逃不出去。

　　“朱雀锁要朱雀族人的血才能落成，若是要解开也只有用朱雀族人的血……可是昭国皇室只剩司马复一个皇族，那岂不是……”只有得到司马复的血才能解开。

　　乌满愤愤地用拳头锤了下地，懊恼地说：“早知道当初我就该同主上一道走。”

　　“朱雀锁落成后，我必须在十二时辰内回到皇宫，否则会烈火焚身而亡，我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灵丹，若是被朱雀离火焚烧，便什么也不剩了。”谢矜语气平淡地说，谈起自己的生死时也好像在谈论一件极其平淡的事。

　　这时，乌满发现了谢矜耳垂上那一抹鲜红色的十字，瞳孔剧烈震动，“主上，你耳上可是刺誓图案？！”

　　朱雀锁解开只需要朱雀族人的血，但是刺誓要却刺誓之人亲自来解，若刺誓者身死，被刺誓者也同样会死。也难怪乌满会如此紧张。

　　谢矜道：“是。不过仪式没有完成。”

　　乌满长舒了口气，随后问：“可是今日同您一起来的那位小姐？她难道是金国的皇族？”

　　“她是昭国的公主。”谢矜平静地陈述。

　　“什么？！昭国不是只剩司马复一个皇族吗？”乌满瞪大了双眼，“她不完成仪式莫非是另有什么阴谋？”

　　“不是。”谢矜隔着房间，用鬼眼望着一楼的方向，“你先走吧，我会想办法解开朱雀锁。皇城森严，小心点。”

　　“是！主上。”

　　望着谢矜化成鬼影离开，乌满感慨万分。总归主上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只要等主上解开了朱雀锁，一切都好说。

　　只是，若要取血，从那位昭国公主身上取不久好了？不过这么简单的问题主上肯定能意识到。莫非她不是朱雀血脉？

　　这倒是说得通了，也能解释为什么从前没有听到过这位公主的消息，毕竟没有神兽血脉的皇族不会受重视，这在哪国皇室当中都是一样的。

　　乌烈又想到他刚才提起那位昭国公主是否有阴谋时，主上直接否定了他。

　　主上这是，选择再次相信人族了吗？也不知道这次会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一直跟着谢矜，知道他受到过的背叛与伤害。

　　若是再来一次，乌烈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而且，主上好像很相信那位昭国的公主。

　　他们，不该是仇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