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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反转清奇 ...

  •   他一字一念,碎了繁华,“留过你的,你为什么跟我犟?”曾有痴心,奈何花已荼靡。窗下风至,哪知难敌孤影?他想起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心起幽恨。一场秋雨,怎能清洗他一颗锈迹斑驳的心?对她。他尽力了,“现在又来怨我,你是活该。”他尽力在咬她时,不去伤害他们的宝宝,“我可警告你,你乖乖的给我生宝宝,我就不跟你计较那许多。你不听话,你给我等着!”
      她眉心微蹙,推了推身上的兰充,“你们男的什么毛病?怎么都喜欢我们女的给你们生宝宝?生出来了又烦,叫你们养,怨气又多。那还生个什么劲?”尘埃微落,惊他心忧,“宝宝,我什么时候烦过你,什么时候怨过你?”
      换她抿唇不语。
      将他眉梢伤疤轻轻来怜,晨曦光影,花苞初绽,她爱听他呼吸缠绵,相思围栏,她在细数花叶。他见之情动,怨之深重,“宝宝,你不许这么看着我。”她就不看,别过脸去,目光飘至遥远,飘浮红山茶下,暗念朦胧,忽见青山绵绵,相守无断绝。
      他心有不甘,恼得下了狠手。她不忍见他轮廓发青,面色灰败,“老公,你该起床了。从没见你睡得这么晚过。”兰充一只手拂过她的湿发,唯愿天长,“你呀—”最后叹息一声,“好,这就起。我累了,再睡会儿,再睡会儿…宝宝原谅我吧…”话还未完,她一双手已怜他乱发,怜他坎坷瘦高的身躯,“你睡吧,不闹了。”
      睡吧…
      初春的晨光,最宜慵懒依恋。
      以至忘了时间。
      房门被敲得迟了,窗外早莺啾啾鸣唱,千云落影从容。听闻他呼吸沉沉,半生疲倦,已尽数交付她来安置。心里暖如春阳,照耀花田,“花奴,让先生再睡会儿。你们先吃饭吧,不用等我们了。”
      门外一声恭敬,“是,夫人。”
      空旷的房间里,剩下她一个人,无可事事,她将过往回味…什么时候烦过?什么时候怨过…什么时候呀…
      从前的从前吧…
      她怨的不是他。
      日影上移,她背着书包跑回家去,大中午的,有点热,发丝黏腻,人似入了铜炉。她放下书包,等爸爸地里回来吃饭。
      不料锅灶是冷的,寒光微映,落长夜寂寞。什么也没有…她忙去淘米,一个人忙忙碌碌。只等来一声怒骂,“死婆娘,又在外面鬼混。”那时候的爸爸年纪还轻,气性大,不知认命。没处撒气,他走来井边,她正在压水,清水潺潺流淌,一痕泪,半生泉,未有枯竭。他一脚踢翻了电饭锅,白米撒了一地,雪花一样,飘洒她的童年。爸爸对她一声怨愤,“读你的书去!谁的事谁做,我娶的不是公主。”
      他娶的不是公主,她出生的地方不是皇宫。一切的错误,错在开始。
      她望着那清浅的泉,瀑布一样悬,一直悬进心窗。她不知为何,便由此,天生不会落泪。她对镜揽妆,一身如霜,残月落西风,又是一年秋了。
      爸爸在等妈妈回来。她回来了,已是深夜,薄醉微醺,小脸微红映山花,一进家门,又嫌弃一般出逃,“好臭。这算什么家!”是呀,这不算家,她为什么要嫁?她问没问过她们要不要来吗?他们的自以为是,要她们来承担苦果。
      爸爸不愿见她,抱着她,一直往后山走。小路两旁是秋田,寒水迷烟,小路尽头…是墓穴,人与人再见无期。即便是如此,他们谁也不懂珍惜,依旧自我如故。爸爸一壁抱她走,一边问她,“音音,你喜欢这样的家吗?”小小的她躲在爸爸怀里,秋风无情。不知该如何回答,只遥望一轮弦月,她也想问一问爸爸,“爸爸,你喜欢这个家吗?”
      她没想过,爸爸坦然言说,“爸爸从小是个野人,没有父母,没有手足。如果不是为了生存,不会去你妈妈家招亲的。我从来不懂家,怎会喜欢家?”他装不都装一分,坦然得刺骨,她一下不能招架,便无处遁形,“爸爸既然这么说了,你问我这个问题,不是多余了?”
      他怎么忘了,她还是一个孩子,一个未满六岁的小宝宝?
      他还记得揉她的头发,略有笑意,一丝欣慰。真不容易。遗失水田野花间,碎尘轻软,飘来爸爸一声欢颜,“音音,你姐姐像你妈妈多一点,你嘛,像爸爸多一点。”是的,她像爸爸多一点,性情刚硬一些,模样俊美一些,天生缺一点柔情,不会娇软。
      她轻轻咬在兰充胸口,怨言不止,“都怪你,你知道吗?是你天天缠着我不放,我离不开你了。”她揉过兰充的脸颊,他瘦了,好多。身上骨头硌得疼…只是为了她,为了她,撑起一个家,一个人去走一生的坎坷。她又怨他,“老公,宝宝疼…”她一双手穿过枕席,缠上他消瘦的腰间,“你得负责到底。”
      她还听见爸爸问她,甚至透着一点卑微,正如与他的初见,他低头揉面,身子僵如桌面,呆滞地刻出二字,“谢谢。”那是她十四年的生命里,第一次来学温柔。因为是他来教,她才学得细致。一笔一画,指间兰绕。
      而爸爸的卑微,却因为亏欠,“那爸爸能跟你商量个事吗?”她自然点头,“嗯。你说吧,我帮着出出主意。”爸爸放她下来,她脚下一地柔软,低头再瞧,黄泥着雨,一潭泥泞。哪得挣扎?
      听爸爸问她,“你想家里盖大房子吗?”也许,真是两个相近的人,心有灵犀。她冷淡地望一眼爸爸,秋风吹落枯叶,洒下影子,洒下安慰,“爸爸,房子里没有一家人的温暖,跟外面的山川秋田是一样的。没多大意思。妈妈从小被娇养惯了,不会因为谁回头的。”
      爸爸扬起手来,敲了敲她的脑袋,“人小鬼大。你很聪明。”爸爸又抱她入怀,这一次,是因为爱,“你听见了吧?”她点点头,“听见了,我会去徐伯伯家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她面容已近凋零,一早忘了自己是个孩子,残露滴坠,轻轻推开了爸爸,“你走吧,我会过去。跟你们这样的父母过日子,不如不过。你把我送走,我感激你。”
      爸爸站起身来,跟她极相似的脸,比她凉薄,“好,你去吧。音音,爸爸也没有父母,其实一个人生活,比什么都自由。你习惯了,也就不会难受了。”寒凉秋夜,难见月圆。她不知道为什么兰充会说—见你是一轮月—她轻轻地问他,“老公,你怎么傻乎乎的?”不论兰充是不傻,樱花如幻,与她长相伴。她许诺熟睡的兰充,“老公,你快过生日了吧。等第一场春雨落下,我们一起种兰花吧。”她把泪淌入兰充胸膛,再用青丝去拭,“老公,对不起…不能给你生宝宝了…”小小的人,总有不能忍受的悲痛,“老公…我不傻…”
      怎么会傻?
      才不到六岁,一个人走山路,走到了尽头,坟墓不眠,人又怎么能眠?相互挣扎着伤害,哪时才有穷尽?
      她欢欢喜喜地去敲徐伯伯家门,那门真是气派,铁质的栅栏,还帖上了金黄的油漆,嵌以水晶,多辉煌的一家人…走来一位叔叔,满脸胡茬子,夜里憔悴着。她忙笑着招呼,“你好,我是福音。徐伯伯在家吗?”那位大叔立马拉开院门,见了宝贝一样,见她眉开眼笑,“在呢,在呢!小音音,你总算是来了!”她还没能反应,已经被人抱入怀,好清幽的香,幽泉?幽月?幽兰。一生难忘。大叔抱着她走了进去,大声喊了一句,“文彦—快来!音音来了——”她不习惯被如此对待,还是一双小手挽过大叔的脖子。乖巧懂事地学甜蜜粘人。
      小城堡里出来一位妇人,青绿旗袍,发髻半盘半散,贵气自慵懒。妇人接过大叔怀里的她,又揉又亲吻,“好孩子,你肯来了。”她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小巧的唇清露一般滴在妇人脸颊上,“阿姨,你好美。我好喜欢你。”妇人笑出了眼尾皱纹,“那音音这么喜欢我,愿不愿意叫我一声妈妈?”
      大叔看不过去,打趣了一句,“文彦,哪有你这样的?先让音音习惯一阵子,她愿意叫,我们再让她叫嘛。”妇人半敛双眉,美而自持,温婉娴雅。最是动人心弦。她有一瞬的呆滞,多希望这妇人,这对夫妻,真的,真的是她亲生父母。妇人含羞一笑,对她致歉,“音音,不好意思,阿姨吓着你了吧?”
      她算什么?
      微湿双眸,见月已残,西天海一样深沉,门被推开,“你们干什么!我才是你生的!我才这家的主人!”她终究孤身一人,低头见一见半高的孩童,眉心一点朱砂痣,怒怨着,“你放她下来!听见没有!!”大叔把男孩抱了起来,男孩推拒,疯子一样又踢又打,“你走开!你们是傻逼!把别人的女儿当宝贝,把自己的孩子不当人!天底下哪有你这蠢人?!”她瞧这男孩不足大叔大腿高,小巧玲珑的,一碰就碎。他是易碎的,所以他可以尽情的伤害别人,伤害坚硬的她?
      如今想来,缘深缘浅,一早命定。不属于你的地方,强留无意。
      那夜天寒,霜花始落。
      大叔抱男孩回了小城堡,把门关上。继而上了锁。回过头来见她呆滞尤甚,歉疚一笑,“别理他。我们进屋去吧,外头冷。冻感冒了可不好。”妇人对她嘘寒问暖,“不怕,你哥哥被我们宠坏了,脾气不好,心是好的。你跟他相处久了,会懂他的。”她见妇人眸中一点泪花,愿求依偎,终是落寞。她不愿妇人为难,拿起一块糕点,小口抿着。糕点是甜的,蜂蜜一样粘,她天生漂泊,慢慢地学会了割舍,割舍成习惯,“阿姨,这是您做的红豆糕吗?”美妇勉强微笑,“是呀,好吃吗?”
      等来她说,“那我以后可以常来吃吗?真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秋风萧瑟,今又凄凉。美妇曲指,拭过眼下清泪,“好。你记得天天来。阿姨和叔叔都很喜欢你。”大叔在一旁不忍,拍拍美妇的肩背,“文彦,错过了这次机会,你不后悔?”美妇低低啜泣,他们头顶的华灯,雪花一样破碎。美妇有大叔的怀抱依靠,她被丢在冰冷的凳子上,瞧一桌子美味,似一山枯骨。
      他们一点不避讳她,为什么?因为她不是他们真正的孩子。天寒地冻的,她要一个人走,脚下水凉。
      她替美妇关上家门,又回天地,“那我能怎么办?你没听见孩子哭吗?他怨我们,他恨我们!他没多大就跟我们隔了心。我只有这一个孩子…为什么…我只有这一个孩子…”终于走出院子,妇人的声音终于远了,山风又一阵呼啸,天地竟已空无。从前不爱弦月,唯有弦月对她不弃,相依相随。
      谁错了?她错了吗?
      她该去哪里?
      两头父母都爱她,两头父母,没一个愿意要她。她把头发扯散,默默地走,走过荒芜,秋草荡如游魂,秋虫爬入心坟。
      突然撞上一棵冷硬的古树,她正晕乎。却有一双手,把她完全包裹,“走吧,跟爸爸回家。我带你捡垃圾去,我们两个人是一家。让你妈妈带着你姐姐回娘家去吧。”是爸爸呀。好温暖的草木香,温暖的香,眷恋着阳光。夜寒影成双,还有什么可求的。
      她问爸爸,“你是不是一直跟着?”爸爸笑了,从没笑过的人,只对她笑,“一直跟着。把你丢了,这天大地大的,我就是彻彻底底的一个人了。哪舍得?”舍不得,没有得。她的爸爸终于是一个人。她在另一个男人怀里,亲吻抚摸。缠绵日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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