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告别信》周旋宁

21、委屈

　　1月2日回学校的那天，李蓁和妈妈吵了一架。

　　原因是妈妈发现了她改科的事情。

　　那天南江降温了，天气很是阴冷。李蓁窝在房间里写作业，短短三天假期，各科老师都布置了不少练习。

　　肚子忽然不舒服就跑了一趟厕所。

　　她这两天有些消化不良，昨晚吃完饭后的半夜还跑去厕所吐了，虽然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今天中午的时候她也没有去店里和弟弟妈妈吃饭，而是去路口的小卖部买了泡面随便解决。

　　大概是因为也喝了冰水，着凉了，李蓁在厕所里待了许久。

　　出来后，看到客厅里坐着的妈妈有些意外，但也没多想，也不打算和她打招呼。她径直去厨房烧了壶热水，看到了餐桌上放着的一个饭盒。

　　然后回房间，看到开着的房门，轻蹙了一下眉，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关门。还没来得及回忆，就看到了地上散落的课本和书包，是有人翻过的痕迹。

　　她大步走了过去，着急的翻开书包翻找，在隔层中摸到了一个坚硬的本子时，松了一口气。

　　李蓁重新抬起头，捡起地上的物理书和一些卷子，收拾好，克制着自己的脾气，才起身出去。

　　妈妈依然面无表情地坐在客厅。

　　“你进我房间了。”她说。

　　妈妈转头看她，不答，反问：“你现在学的是什么？”

　　李蓁抿唇。

　　妈妈目光凌厉，直视着她，音量也大了起来：“我问你，你现在学的是什么？”

　　即使有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李蓁双手握了握，抬眼直视她：“你不是看到了吗？”

　　妈妈沉默了两秒，继续问道：“谁让你改的。一直以来，你就是这样骗我说你学的文科的？”

　　李蓁：“没有人让我改，我自己改的。我不想学文，我喜欢物理。”

　　“学什么物理！你能学得会吗？”

　　“我怎么不能学会？”

　　“你什么能力难道你不清楚吗？”妈妈语气平淡，没有看她一眼，“你学这个你还能考上大学？文科那么简单你都学不会，都不一定能考上什么好大学，你还想学这个？真是笑死人！”

　　李蓁眼眶泛红，她紧紧捏着手指，克制着眼泪不让它掉出。但声音还是变得哽咽，强忍道：“你怎么就知道我学不好，学不会。你有真的关注过我吗？”
　　“如果你关注过我就会早就知道我改科，而不是现在才发现。从小到大，我就算没拿过第一，但也拿过不少的第二。成绩在班里也从没倒数，我不知道我差哪里了？”

　　“就你那个成绩用得着我关注你吗？你有多差劲你不知道？班级第二名？你也好意思说？你表姐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不知道拿过多少第一，多少奖状，你呢？每次回你外婆家我都不好意思出门，别人问起你的成绩我都觉得害臊开不了口。”她伸手指着家里的墙面，“你除了一年级拿过一张好学生还拿过什么？”
　　“就这样一张破奖还贴了那么久，你不觉得丢人我还丢人！”

　　眼泪终于还是夺眶而出，李蓁心很痛很痛。她吸了吸鼻子，走过去把墙上的奖状撕掉，但是年份太久，当时爸爸拿着糊糊来贴的，她根本撕不干净。
　　但她也不管那么多，发了疯似的，胡乱撕破：“竟然觉得碍眼丢人，你就撕掉啊，干嘛还要留着。”

　　妈妈看着她，不说话。

　　“反正在你心里我就是很差劲，就是比不上表姐就对了。”

　　“对！”妈妈语气冷淡。

　　李蓁不再说什么，一把抹掉眼泪回到房间，带上房门。

　　手里还捏着刚刚从墙上撕下的黄色奖状纸屑。

　　这张奖状，是她一年级的时候获得的。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幸福的，天真懵懂的小女孩。爸爸帮她贴上奖状，奖励了她一只鲸鱼玩偶，妈妈做上香喷喷的饭菜。全家一起庆祝她的第一次获奖。

　　然而时过境迁，爸爸不在，奖状已经泛黄，妈妈也不似从前。
　　这个家，似乎也要不属于她了。

　　那时的她，是这个家的中心，现在的她，什么也不是。

　　如今，只剩那只小鲸鱼陪着她。

　　李蓁走到床上坐下，一把捞过有些旧的鲸鱼，紧紧抱在怀里，无声哭泣。

　　-

　　李蓁一边流泪一边收拾东西，再出门时，妈妈已经不在，客厅里还飘散着她撕碎的奖状纸屑。

　　她洗了一把脸，特地把眼镜和帽子戴上，以此遮住自己通红的眼眶。她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然后把门关上，走到路口，坐上了回学校的车。

　　但她并没有去学校，也没有回大伯父家。

　　到车站下车后，她又乘坐公交，跑去了海边。

　　天气阴冷，海边没什么人。

　　李蓁坐在沙滩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天空低压，没有阳光，海的颜色不像天晴时那么蓝，那么清，甚至有些污浊。她不知坐了多久，天黑了，沙滩上一片黑暗，后方的小公园上亮起了灯，而大海的对岸，也隐约有微弱的光芒闪烁。

　　海浪波涛汹涌，海风毫不留情地扑打着她的脸庞，她干裂了的唇角忽然尝到一股咸味，抬手一抹，原来是自己又哭了。

　　明明她不想哭的，可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哗哗流。

　　2018年的尾声，2019年的开始，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什么事都堆积到一起，冲击着她那颗缝补了好久好久，却还是不堪一击的心脏。

　　这算什么事呢？
　　她真是搞不懂，搞不明白。

　　她埋头在膝盖上，任由眼泪往下流。

　　忽然有人轻点了一下她的肩膀，喊她：“小妹妹，小妹妹。”

　　李蓁没有抬头，只是在手臂上擦了一下眼泪，轻嗯了声。

　　“大冬天，大晚上的，你怎么还一个人在海边，太危险了。快回家去吧。”

　　听声音是个年轻女人。

　　李蓁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好一会儿，她以为那人走了，便想要抬起头看一看。却没曾想，对方直接坐在了她的旁边。

　　女人歪头看着她笑了笑，好像一直在等着她抬头一样。

　　李蓁有些错愕，不自在的移开视线。

　　女人手里拿着一瓶铁罐啤酒，喝了一口，目视着前方，说：“心情不好？”

　　李蓁没吭声。

　　女人又问：“和家里吵架了？”

　　李蓁眼睫轻颤，依旧不吭声。

　　女人轻笑，接着说：“那就是失恋了？”

　　李蓁怔了一下。
　　她算失恋吗？

　　她的单相思从一开始，就已经有结局了，不是吗？

　　见她不答，女人低头抓了一把沙子，又松手，然后自顾自地说：“小妹妹，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要是这条路实在过不去，大不了就换一条嘛。”
　　“失恋不算什么的。”

　　李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谁知女人忽然转头，冲她笑了起来。

　　她这才注意到，面前的这个年轻女人长得有多好看。

　　月亮不知何时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月光洒下，她看到了她精致的五官。

　　“你失恋了？”她没忍住，问道。

　　女人了指自己，“我？”她轻笑了声，又灌了一口酒，“你觉得可能吗？我那么好看的人，会失恋？”

　　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这样自夸的人，李蓁还真没遇到过。

　　“那你失业了？”她学着她问道。

　　女人被她逗笑，不答，反问：“你还是学生吧。”

　　李蓁点头。

　　女人问：“什么学校的？”
　　李蓁说：“实验的。”

　　女人轻挑了下眉：“那我还算是你的学姐呢。我也是实验的，毕业几年了。”

　　李蓁淡淡的‘哦’了声。

　　两人并肩坐了一会儿，什么话都没有说。

　　风再次吹来，她没忍住，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手机从怀里掉到了沙滩上。

　　李蓁捡起时，刚好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王云玥的电话。

　　她犹豫了几秒，才按的接听。

　　“李蓁，你在哪里？”

　　王云玥尖锐的声音传来，与之一起传入耳里的，还有汽车鸣笛的声音。

　　“怎么了？”她说。

　　“你在哪里，告诉我，我们去找你。”她的语气着急，还带着微喘声。

　　“你们不用找我的，我没事。”李蓁并不想告诉她。

　　王云玥却说：“你在海边对吗？哪个海，你不告诉我，我们就一个一个找。”

　　“后海。”

　　-

　　挂了电话，李蓁才注意到这会已经是9点多将近10点了。看到错过的来电，以及微信和Q|Q上的大堆消息，李蓁整个人都懵了。

　　来电消息上，给她打电话的人除了王云玥她们几个，还有班主任赵敬生和妈妈，以及一个陌生号码。她又去看微信和Q|Q。

　　王云玥她们简直就是信息轰炸，询问她去了哪里。

　　她先在微信上给老师回复，然后去Q|Q给张柏青回复，他问她她的数学练习册的答案在不在，想找她借一下。

　　李蓁回复：【抱歉，现在才看到消息。答案在抽屉里，你自己找一下吧。】

　　张柏青很快回复：【好。】
　　张柏青：【你今晚怎么没来上晚自习？】

　　李蓁：【嗯，有点事。】

　　张柏青：【老赵今晚讲了一套卷子，笔记我做了，有需要你可以找我。】

　　李蓁：【好，谢谢。】

　　那边没再回复。

　　李蓁关掉手机，起身拿上旁边的书包，扫了扫上面的沙子，然后转头看向旁边独自一人喝闷酒的女人。
　　“我要走了。”

　　女人看了她一眼，点头。

　　李蓁抿唇，说：“挺晚了的，你也早点回去吧。”

　　说完便背上书包走了。

　　身后的女人喊了她一声：“小学妹，人生苦短，希望下次再遇见，不会是看到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