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告别信》周旋宁

20、透明人

　　回到家李蓁直冲厕所，胃里翻江倒海，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堵在胸口。

　　李雨晴在门外担心的小声询问她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李蓁含糊着说没事。
　　她压根就吐不出什么东西，只好洗了一把脸就出门。

　　李雨晴给她到了一杯热水，皱着眉头：“明明吃不了辣还逞强。”

　　李蓁苦笑，捧起水杯，喝了一小口：“想尝试一下嘛。”
　　“下次可别尝试这种了，伤胃。”李雨晴起身要去厨房，“我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吃的，你吃点缓缓。那么辣，胃肯定要受不了。”
　　李蓁赶紧说：“不用，我还行。刚刚吃那个面我现在都撑死了。我缓一会儿，你去卸妆洗澡吧。”

　　大伯父大伯母都休息了，李蓁可不想把他们给吵醒。她红着眼睛看着李雨晴说：“快去洗吧，你洗完然后我去洗。”

　　她一再坚持，李雨晴也不再多说什么，拿上衣服就轻手轻脚地进浴室。

　　屋里一片寂静，李蓁在客厅盯着空白的墙面好一会儿，才拿上水杯回到卧室。

　　卧室里有些乱，还是她们化完妆后的模样。她收拾干净后，在学习桌前坐下。

　　连上了网络，她再次尝试把那个视频发送出去，她不发给段斯成了，而是发给自己的小号。
　　还是发不过去。

　　不知什么原因。

　　就连视频看都看不了了。

　　为什么就是看不了了！！！

　　她的心慌了。眼眶湿润，咬唇倔强的看向窗外，一直以来，无数个深夜里，皎洁的月亮总是陪伴着她。可今晚，她却看不见月亮的一丁点影子。

　　夜空黑的异常，一团团乌云从远处飘来，堆聚在一起，十分压抑人心。直到有雨丝从窗户飘进来，她才察觉到不对。

　　下雨了。

　　雨丝密密麻麻的从天而降，打在树上，打在窗户上。李蓁关窗的时候也打在了她的手臂上。

　　李雨晴洗完澡回到卧室，叫她去洗澡，然后说：“下雨了。还好是这时候下的，要是是在学校的时候，那可惨了。”

　　手机响了起来，是王云玥在群里发的消息。

　　她刚到家就下了大雨，表示要是再慢个几分钟估计要被冻死在路上了。

　　杜心如则表示自己已经洗好澡躺床上。

　　随后，她又把今天四人拍的照片都发到群里，让她们挑一挑，她打算要发。

　　杜心如：【我想起来了！】
　　王云玥：【想起什么？】
　　杜心如：【我是上个月22号遇见他俩的，当时我下辅导班后去广场附近的小吃街买吃的。】

　　话题转变太快，王云玥有些没反应过来：【谁俩？】

　　然而李蓁已经知道是谁了。
　　她的心不受控制的慌乱，手指有些发麻。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见杜心如回复：【段斯成和赵琪琪啊。】

　　王云玥：【那可能是在一起了吧。】

　　话题很快转走。
　　王云玥：【感觉都差不多耶。】
　　王云玥：【好像第三张更好一点，我选第三张。】
　　李雨晴也选了第三张。

　　只剩下李蓁没选，杜心如就在群里艾特了她。

　　李蓁根本没仔细看照片，跟着点了个数字3发了出去。

　　李雨晴抹着护肤品，好奇问她：“那个赵琪琪真的和段斯成在一起了啊？”
　　李蓁沉默良久，才小声说：“我不知道。”
　　李雨晴：“你们不是小学同学吗，感觉他对你好像挺好的啊。”

　　李蓁起身，好笑的转头看她，“你也说了我们是小学同学了，他怎么可能会告诉我这些。”她走到衣柜拿了衣服，故作轻松，“欸，你拿什么卸妆的。”
　　李雨晴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她男朋友给她打的电话，她匆匆回了李蓁一句卸妆膏，就接了起来。

　　李蓁带上房门，走进浴室的时候，才敢卸下伪装。

　　隐藏着的，不敢外露的情绪在这一刻全然崩塌。

　　她没有哭，只是觉得很难受。
　　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呼吸不顺，闷得难受。

　　上个月的22号，段斯成不是去过生日的吗？

　　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们两个终于还是复合了吗？

　　而她满心欢喜所录制的视频再也发不出去了。
　　不是网络不好，是她的手机太烂了，视频不知怎么的损坏了，发不出了。

　　-

　　元旦假期，李蓁回了一趟家。

　　妈妈和弟弟都不在家，她没有钥匙进门，就在院子里等着。

　　大概二十分钟后，才有人给她送来钥匙。

　　对方是一个中年男人，戴着一副眼镜，电瓶车停在她家的大门前，看见她坐在秋千上就对她笑了起来，“你就是蓁蓁啊，你妈妈让我给你送钥匙。”

　　李蓁谨慎的，满脸疑惑的看着他。
　　就见对方熟练的打开大门走了进来，然后又掏出钥匙，把房门打开。

　　“你弟弟感冒了，在医院打针。你妈回不来。”男人解释说。

　　李蓁礼貌道谢，随后问道：“叔叔你是？”

　　男人怔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姓何，是你妈妈的朋友。”他接着问她，语气十分关切，“你饿了吗，要不要吃什么东西，我去给你买回来。”

　　李蓁心有疑虑，并不说什么，只是摇摇头：“不用。谢谢您给我送来钥匙。”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男人也不多待，告知她说妈妈可能会很晚回来，如果饿了就去买点东西吃。怕她没钱，还从口袋拿了张一百块钱递给她。

　　李蓁连忙拒绝，不再多说就进了屋里。

　　直到听到车子响起，男人走远了她才出来。

　　心里隐约意识到了点什么，却又不敢去深探。昨晚哭过之后，眼睛都还有些红肿，此刻她更觉得胸口烦闷难受。

　　-

　　妈妈和弟弟回来的时候，李蓁还在屋里补觉。

　　弟弟一到家就打开电视机，音量大的都要把人的耳朵震聋，李蓁就是被这样吵醒的。

　　她睡不久，只是短暂的眯了半个多小时。

　　自从上次研学之后，她和妈妈就很少联系了。这还是那次之后，她第一次回家。

　　李蓁心里别扭，磨蹭好久才从房间里出来。

　　没有看到妈妈，只见弟弟一人聚精会神的看着电视，李蓁悄悄松了口气，然后走到他旁边坐下。

　　“听说你生病了。”她淡淡开口。

　　李枫将视线从电视上移开，放到她的身上，一脸惊喜：“姐！”随后，他又皱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小感冒而已，不算什么。”
　　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真是好笑，李蓁忍不住伸手往他头上按了下：“装什么啊。”

　　李枫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把音量调小一点，你聋了吗？”她说。

　　李枫哦了声，然后拿起遥控器调小音量。

　　难得有这样的时间，两姐弟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的声音才从厨房里传了出来：“蓁蓁，弟弟，洗手吃饭了。”

　　李枫立马关掉电视，喊了喊出神的李蓁。

　　她应了好，但也没有立马起身。
　　因为她总觉得很尴尬奇怪，有些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表情，姿态去面对自己的母亲。她常常觉得她们之间是很陌生的。

　　每次心里一有这样的想法，李蓁总会去否认。
　　她习惯了调整自己的情绪。

　　这次也毫不例外。

　　她抿唇出去，脸上没什么表情。
　　前一秒还决定不搭理她，可下一秒，看到妈妈给她摆好碗筷，盛好饭，满脸笑意地看着她，轻声细语的和她说话的时候。李蓁就坚持不住了。

　　她的鼻间酸涩，变得自责。
　　然后谴责自己说妈妈那么辛苦，她怎么能这样呢。

　　妈妈给她夹了一块肉：“多吃点，这个学期瘦了很多，是不是背书太辛苦了。”

　　李蓁低头吃饭，不说话。
　　妈妈还不知道她改科的事情。因为这个学期，她并不过问她的成绩，也没去参加家长会。

　　妈妈又问：“这次放假几天。”

　　李蓁别扭道：“3天。”

　　妈妈说：“那刚好，这三天妈给你好好补补。”

　　说完，她又给她夹了好些肉。

　　李蓁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

　　李枫忽然问：“妈，何叔叔今天不来吃饭了吗？”

　　李蓁动作停住，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妈妈。

　　妈妈却像是没看到她地视线，给李枫夹了一块红烧肉，笑说：“何叔叔工作忙，今天不来。”

　　李蓁想起中午给她送来钥匙，熟练地开门的男人。她问：“何叔叔，是谁？”

　　妈妈没答。

　　李蓁继续说：“是今天给我送钥匙的那个男人，是吗？他为什么要来我们家吃饭？”

　　李枫说：“姐，何叔叔手艺很好的。”

　　李蓁直视着妈妈。

　　妈妈避无可避，无奈才看向她，叫她吃饭，然后说：“就是妈妈的一个朋友。”

　　李蓁轻笑了声。
　　她并不傻，猜的到妈妈口中的朋友具体是指什么样的。她放下碗筷，不再说话，冷着脸看着妈妈。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来家里的。”

　　“今年。”

　　“都是我不在家的时候，是吗？”

　　妈妈不说话了。

　　李蓁只觉得可笑，实在可笑。
　　怪不得，怪不得那个人那么熟悉她家，怪不得她家的钥匙那么放心的交到一个男人的手里。

　　桌上气氛僵硬，即便她们没有吵闹，而是平静的交流，李枫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李蓁也吃不下了，她起身离桌，迈着恍惚的步子回到房间。
　　然后反锁。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来敲响她的房门。
　　她在门外和她说：“蓁蓁，我们聊聊行吗？”

　　李蓁没有吭声。

　　妈妈说：“我和他是你初中那年认识的，是这两年才在一起的。他人很好，对你弟弟也很好。一直不告诉你，是怕影响你学习。但你要相信妈妈，我之前是打算告诉你的，真的。”

　　李蓁还是不吭声。

　　妈妈叹了口气：“明天元旦节，他会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到时候，我会正式介绍你们认识的。”

　　说完，妈妈就走了。

　　李蓁坐在床边，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盯着白墙上的一幅画。

　　那是她小学的时候画的。
　　那时候弟弟刚出生，爸爸也还在。

　　她被遗忘，受了委屈躲在房间里的涂画，画上只有她和爸爸妈妈。

　　她记得，那时候爸爸进来安慰她，哄她说会一直对她好，就算有弟弟也不会忽视她，忘记她，抛弃她的。

　　可他们都食言了。

　　一直以来，她都只是个透明人。

　　李蓁没有任何大声的吵闹，眼泪自己滚了下来，她一把抹掉。
　　骗人。
　　都是骗人的。

　　她埋头在膝间，无声抽泣着。
　　她其实预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自己也并不是不能接受。

　　她只是没想到妈妈会瞒着她。

　　仅此而已。

　　-

　　元旦当天，何兴杰还是到她家来了。

　　带了好些礼物礼品，自然的，娴熟的走进她家，占领了属于她爸爸常坐的位置。

　　李蓁一直没有从房间里出来。她坐在学习桌前，戴着耳机，面前是练习卷子，黑色签字笔笔尖抵在上边，她就是想要用学习来转移注意力。
　　她沉浸于计算。

　　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是段斯成给她发来的消息。

　　这两天，他们只是打卡背单词。除此之外，李蓁不再和他聊其他。

　　她其实很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和赵琪琪复合了，可她有什么立场吗？
　　她没有。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克制着想和他聊天的欲望。
　　和他保持距离，避免自己越陷越深。

　　所以每次打卡结束后，她就会赶紧找借口下线。

　　段斯成这回发来的消息，是说今晚的打卡他可能没办法按时了。他说今晚回外婆家吃饭，可能要很晚才会回家。

　　李蓁说好。

　　段斯成又问她回老家了吗？

　　她也只回了一个字：【嗯。】

　　消息发过去之后，那边很久都没有回话。

　　李蓁等着心烦，只要耳机里的音乐声停了一下，有其他声音响起，她就要拿起来看。她实在受不了这样的自己，干脆关掉网络，只听音乐。

　　-

　　饭点，李枫打开她的房门，喊她出去吃饭。

　　李蓁没有动作，他就过来拉她，推着她出去。还和她说：“姐，何叔叔人很好的。”

　　“他对你很好吗？”她问。

　　李枫毫不犹豫地点头。

　　两姐弟走到餐桌边，何兴杰略显局促地站在桌边。

　　妈妈指着这一桌丰盛晚餐说：“这些都是你何叔叔做的，快尝尝。”

　　李蓁才坐下。

　　妈妈就给她夹了一只虾：“你何叔叔做的这个油焖大虾很好吃的，你弟弟最喜欢吃了，你也多吃点。”

　　李蓁的唇角勾起。
　　早就习以为常，她沉默的把虾夹到弟弟的碗里。然后抬起头，一脸平静的说：“我海鲜过敏。”

　　妈妈脸上的表情僵住，神情尴尬。

　　何叔叔也有些愣住，赶紧打圆场说：“对不起啊，蓁蓁，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告诉叔叔，下次叔叔做给你吃。”

　　李蓁淡淡道：“谢谢。不过我没什么喜欢的。”

　　妈妈很快神色就恢复平常，赶紧把这盘虾端到李枫面前。

　　这顿饭吃的尴尬又索然无味，李蓁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两口就赶紧下桌。

　　她回到房间，房门还没完全合上就听到了桌上说说笑笑的声音。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不自在。

　　听着他们的笑声，商量着去哪里哪里玩，李蓁忽然觉得，他们三人才是一家人。
　　而她，就是一个陌生人。

　　手指紧紧抓住门的把手，冬天的把手冰冷刺骨，她的手指却像是感知不到一般。

　　李蓁抿唇，轻轻关上房门，并且不打算再出去。
　　这是她所能维持的体面了。

　　回到学习桌前坐下，再次戴上耳机，播放音乐。她盯着滚动的歌词看了几秒，纠结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开了网络。

　　心跳很快的，她很紧张害怕。
　　很可笑，她的内心依然充斥着这不该有的期待。

　　网络连上后没几秒，不断有消息跳出来。

　　当看到他的名字的那一刻，说实话，李蓁的呼吸停了一瞬。

　　她先看了杜心如她们在群里发的消息，回复之后，才装模做样，磨磨蹭蹭的去点开段斯成的聊天框。

　　19：31，他给她发来了消息。

　　是一个烟花在空中绽放的视频，以及一句：
　　“组长，新年快乐。”

　　李蓁忽然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