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重生》二书

5、今夕复何夕

　　“我的圆圆回来啦！”

　　外婆的声音，穿越十几年光阴，承载无数想念和爱意，回到千树身边。

　　我的圆圆。

　　充盈着外婆温柔气息的称呼，让她魂牵梦萦，难以忘怀。

　　元世界，十二岁，她抛下外婆，转学京市。结果家里的公司没有迁址，母亲依旧驻扎深市，外婆孤身留在江市，突发脑梗，撒手人寰。

　　假如她没去京市，外婆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早离开？

　　扪心自问，唯有悔恨。

　　千树擦掉眼泪，跑向拄着拐杖的瘦小人影。

　　章骊揽住千树，上上下下打量。摸摸头发，捏捏脸蛋，看到她眼睛湿润，鼻尖发红，以为是想家了，假意发作，“怎么了？受委屈了？筝瑶你是不是又吵圆圆了！”

　　严筝瑶气结。千树破涕而笑。

　　“没有，外婆！我就是想你了！”

　　“哎呀，外婆也想圆圆了！”章骊笑眯眯看着千树，“快给外婆讲讲，有什么新奇体验？”

　　“体验什么呀！”严筝瑶扶着章骊坐上沙发，“都打仗了！”

　　“经历战争也是一种体验。”千树说。

　　“有什么意义？一不小心就把命撂那儿了。”严筝瑶想起烦心事，絮叨千树，“还有你的工作！儿基会做的事，说起来好听，但能有多大前途？”

　　“行了行了！”章骊打断严筝瑶，“又要说那套社会达尔文理论！”

　　“我不是社会达尔文！我当然认同保护弱势群体。但是儿基会，乃至联合国，是平息战争了，还是解决饥荒了？天天说的比唱的好听。那些钱要是给马斯克，好歹能早日送人类去太空，至少会让投资人知道，钱都花哪儿了！”

　　“联合国支出不透明确实是个问题。”章骊说，“但运作商业项目，你不会遇难则退吧？怎么这会儿就因噎废食？说到底还是囿于人的本性，你也可以说是‘商业逻辑’：投入必求回报，回报越快越好。”

　　严筝瑶耸肩，“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体营养摄入大于支出，自然界氧气供给大于消耗，如此生命才能延续。恒星终会熄灭，因为它只有能量输出，没有能量输入！没有回报的投入，只会导向灭亡。”

　　章骊摇头，“准确的说，是‘长期没有回报’的投入，会导向灭亡。你不能按照‘长期回报’的要求，制定‘短期回报’的指标。比如，饥饿儿童减少，是短期回报，但你却用‘饥荒是否解决’去衡量？那我是不是可以问，马斯克投了那么多钱，怎么还没人移民太空？”

　　严筝瑶不语。

　　“而且，人、企业、任何组织，如何知道自己的投入一定有回报？如何知道回报在哪个时间点来临？除了生孩子和考试，没有其他场景对此有答案。把回报视作目标，为此付出努力，没问题。但本质上，我们都是西西弗斯，无休止推动巨石……”

　　“停停停，别和我说哲学，什么用处都没有！”严筝瑶起身，“千树你陪着外婆，我还有资料要看。”

　　“快走快走。”章骊无语摆手，悄咪咪和千树吐槽，“说到西西弗斯，她知道辩不过我，所以找借口溜走。”

　　千树窃笑。

　　她第一次发现，母亲这么健谈雄辩，充满激情。

　　严女士能把夫妻作坊做到如此规模——元世界被上市公司收购，异世界独立上市——足见其能耐非凡。千树知道，但没有直观感受过。

　　说来惭愧，在她的记忆里，母亲从未一次性讲过这么多话。大概和她无话可说吧。

　　千树搂住外婆，感受外婆的体温。

　　手下的肩膀单薄瘦削，触感嶙峋，让人心疼。她抬起头，细细打量外婆。

　　记忆里的音容笑貌模糊不清，眼前这张温柔可爱的脸，微抿的嘴唇，漾起的酒窝，依旧总是透着快活，但每一寸都写满岁月的痕迹。

　　外婆在老去，随时可能离开。

　　失而复得的喜悦下，涌起错过十几年陪伴的失落。

　　“圆圆，是不是累了？”章骊说，“刚才一直不说话，也不和你妈打嘴仗了？”

　　“没有，我就是……”千树脑海里冒出玛莎婚礼的画面，“在想乌果尔的事。”

　　她讲了过去24小时的经历。她担心玛莎一家，担心James和汤姆。

　　“你觉得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千树点头，“除了筹款筹资，我好像只能祈祷老天保佑。但老天不一定顾得上我的朋友。”

　　“也许战况不会恶化？从力所能及处入手，外婆也会帮你的。”

　　千树依偎在外婆身侧，“外婆你养好身体！有你在，我就有勇气向前冲。”

　　“放心，外婆现在吃嘛嘛香！偶尔小病一场，大病反而不会再来。”

　　“对！大病不会再来！”千树赌咒发誓般说。

　　只要足够笃定，咒语就会成真。

　　“圆圆，外婆一直为你骄傲！”章骊摸摸肩膀上依赖的小脑袋，“希望你朝着自己的目标，勇往直前。不要担心我，我会陪在你身边。”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章骊不畏惧死亡。

　　死亡对我们来说什么也不是。伊壁鸠鲁说。当我们活着时，死亡没有到来，当它到来时，我们已经不在。

　　作为曾半只脚踏入地府的人，章骊承认，确是如此。但对千树而言，死亡意味着一切。因为当它到来时，外婆已经不在。

　　于是死亡构成一种残忍的存在。这种存在名为缺失，名为空白。

　　它如影随形，不期而至，是潜伏黑夜的猎手，藏身孤寂的忍者。它唤醒无法治愈的伤痛，召唤无法弥补的遗憾。它从不分享喜悦，它让人如坠深渊。

　　***

　　千树很快爱上异世界的生活，祈祷时钟虚影不再出现，让她留在这里。

　　回国第二天，她去儿基会上班，调到乌果尔应急小组，沟通总部，调度筹资，为乌果尔提供应急救济，人道援助。

　　日常工作简单又复杂，单调又充实，个人目标与组织目标高度统一，团队小而精，成员干劲十足，用严女士形容千树的话说，“像打了鸡血似的”。

　　严女士表示不能理解。

　　“这种事有的是人做，难道多你一个，战争就会结束？即便真想做，周末兼职不行吗？你难道想一辈子和弱势群体打交道？”

　　听听这措辞！

　　所以她才说，母亲和安陆一定聊得来。

　　她从梦盈对门，搬到了母亲家，母亲的唠叨，是每天见到外婆的代价。

　　感谢文昌帝君，严女士是他的忠实信徒，没有太多闲暇关注她不成器的女儿。

　　梦盈和元世界一样，风风火火，大大咧咧，十足的性情中人。回国当晚，千树收到消息轰炸，梦盈声情并茂，情真意切，慨叹当下，感怀过往，主题一言以蔽之——

　　上联：相亲对象顾左盼右不靠谱

　　下联：真命天子天南地北难寻觅

　　横批：脱单不易！

　　直到隔天见到梦盈，千树才相信，昨晚和她聊天的，确实是她发小，不是某个擅长语气模仿的人工智能。

　　元世界的梦盈，初中父亲出轨，高中父母离婚，大学毕业后，当年的小三登堂入室。假如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不相信爱情，那个人必定是元世界的苏梦盈。

　　但是，假如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相信爱情，那个人必定也是苏梦盈——此刻坐在千树身边的，异世版苏梦盈。

　　异世界的她们，都比元世界幸运。

　　她们聊起下周的聚会和下个月的寿宴。

　　“听我爸说。”梦盈八卦，“是游从风要回国了，他家人着急给他介绍对象，赶在离寿宴这么近的时候组织聚会！”

　　“他一直在国外？”

　　“好像是，七八年了吧。”梦盈说，“我就见过他一次，高中我爸再婚的时候。你知道，我后妈是他小姨。我交换时他应该在美国，但我没见到他，只在你舅舅家见了顾安陆和桑璇。”

　　异世界的蝴蝶翅膀有点猛，千树不知该从何问起。

　　“桑璇？顾安陆？”

　　“那个特别漂亮的女生，交换那会儿我给你发过她的照片？照片我还留着呢！”梦盈翻找手机相册，“就是她！这是顾安陆，她表哥。”

　　照片里，梦盈、舅舅、和一个陌生女孩坐在咖啡桌旁，身后站着弟弟临渊和顾安陆。

　　“他们也会去寿宴？”千树问。

　　“肯定的！这可是八十大寿！别说咱们圈子里这五家，其他收到游家请柬的，肯定都会捧场！”

　　千树抽丝剥茧，梳理脉络。

　　圈子里的五家，应该是“叶、苏、游、顾、桑”五家。都出身江市，在京市发展，彼此间或是故交亲家，或有生意往来，于是圈里圈外，互相照应。

　　叶家融入的晚，在公司上市之后，游、顾、桑三家孩子都在国外，“千树”与他们没有交集——因外婆查出乳腺癌，“千树”没去英国，不曾与安陆相识。

　　游家显然未如元世界那般，在金融危机折戟，而是扶摇直上，串联起“叶苏”和“顾桑”四家。

　　至于从风，千树惦念了十几年，得知马上能见面，却没有想象中激动。

　　大概她所期盼的不是重逢，只是得知对方一切都好。遗憾的是，“此”从风的安好，无法映射“彼”从风的境况。

　　“对了。”梦盈问，“你舅舅他们，参加寿宴不？”

　　“参加，舅舅和临渊月底回国。临渊下半年在国内交换。”

　　梦盈惊讶，“京市的学校？”

　　“对，华大。”

　　“严总高兴坏了吧？”

　　“可不是！早早列好了关爱清单，第一项就是介绍单身女士。”

　　梦盈笑笑。

　　“你在纽约时，和他们见得多吗？”千树问。

　　“不多。就照片中那次。”

　　“印象如何？我妈昨天还说舅舅是‘长不大的彼得潘’，当代‘唐璜’！”

　　梦盈发笑，“严总犀利！不说别的，你舅舅确实有女人缘，我知道好几个留学生喜欢他！”

　　“临渊呢？可别是唐璜二号？”

　　“没有，他不是这个性格。不过我和他不熟，所以也说不好。”

　　“希望他们早点回来，我快承受不住严女士的唠叨了。”

　　“哈哈，让你跑回家住！”

　　斗转星移，东方既白。两人意犹未尽的收了尾，抵足而眠，酣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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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