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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他乡遇故知 ...

  •   亲眼看到自己死后的惨状,对于此项殊荣,千树不知是该惨笑两声,还是阿弥陀佛两下。

      轰炸已经停止,圣光彻底熄灭,神圣大教堂不再神圣。立柱倒塌,彩色玻璃窗碎裂,十字架被碾为粉末。

      过去的壮丽,只剩枯索,历史的威严,只余悲鸣。断壁残垣与破碎残肢是它仅有的遗产。比起曾受上帝眷顾的科隆大教堂,乌果尔的心脏没被上帝看在眼里。

      说来讽刺,正是这些只在新闻、电影、纪录片中看过的景象,让千树稳住心神。她既不是精神分裂,也没有变成一缕游魂,她只是穿越时空,出现在战乱中的乌果尔。

      战乱中的乌果尔?这个事实比穿越更玄幻!

      “她”的尸体凭空消失。千树捡起手机和手包,决定离开教堂。这里随时会被轰炸机盯上。

      手机无法开机,不知是没电了还是损坏了,她不知该去何处,只能去玛莎家碰碰运气。教堂里没有玛莎的尸体,她心底涌起希望。

      浓烟遮天蔽日,朽株枯木横斜,广场上一片死寂。

      广场周围,呈辐射状向外延伸的街道被夷为平地,五颜六色的小楼像坍塌的彩虹蛋糕,蜡白残躯和凝固血渍是罪恶的佐料,城市散发着皮肉烧焦的腥香,腐坏溃烂的恶臭。

      这里是撒旦的宴席,是地狱犬的狂欢。

      炮火声离得很远,视野内空无一人。千树踩着船鞋,沿着废墟,轻手轻脚快步前进,暗自祈祷不要遇上交火双方。

      玛莎家在教堂正南,路程不足五公里,半道上有一座大型商场。她早早听到枪响和骚乱,舍弃大路,绕过商场,抵达玛莎家的街区。进入街区前,她差点与一队不知敌友的士兵碰上,幸亏她一直留意脚步声,藏到了一栋坍塌的小楼后面。

      玛莎家的红房子还算完好,她躲到隐蔽处,观察情况,上前敲门。

      笃笃笃。千树站在猫眼盲区,后背贴墙,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谁?玛莎的声音压得很低。

      是我,Lily!千树小声说。

      感谢上帝!快进来!千树钻过门缝,玛莎使劲抱住她。上帝保佑!还好你没事!

      咱们先回地窖吧。玛莎的未婚夫欧文锁上门,腼腆的笑着。下面安全。

      千树随二人下到地窖。

      地窖面积不大,光线晦暗,一头坐着玛莎父母和三个六七岁的小孩,另一头坐了四个男人!

      黑色冲锋衣,防暴头盔,手里抱着枪。

      玛莎悄声说是联合国的人。

      对面似乎有人听到了。千树看不清冲锋衣们的面孔,只感觉对上了一双黑亮的眼睛。

      她提着心坐下,向玛莎父母打听情况。三个小孩在墙角酣睡。

      战争在昨天下午爆发,当时异世“千树”抵达乌果尔不足四小时,在城区游逛。玛莎的婚礼原定今天举行,拜侵略所赐,婚礼无限延期,不幸中的万幸,家里囤了许多宴请用的食物。

      今天早上,他们担心三个小孩没有饭吃,把他们接了过来。借用老太太的原话,反正那几个混蛋父母只把他们当累赘。

      千树在元世界的玛莎婚礼上见过这三个孩子——双胞胎男孩杰米和格雷,与女孩萨拉。他们都是玛莎就职的基金会的资助对象。

      那四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千树用气声问。

      哦。老太太慢吞吞说。玛莎去接萨拉,来回都很顺利,可欧文那小子,运气老是不太好,他带着杰米和格雷,半路遇到一伙疯子,拿着枪见人就射,多亏那四个小伙子,他们才没带着满身筛子进门。

      感觉像是维和战士?千树问。

      应该是。老太太凑近说。我们没敢多问。你看,他们个个人高马大,背着枪支弹药,一看就不好惹。

      “喂!新来的!”乍然响起的粗犷男声把老太太吓了一跳,“你名字叫啥?”

      “她是我的朋友,Lily Ye。华夏人。”玛莎说。

      “华夏人?你没联系使馆?”另一个男声问,声音粗哑难听,让千树想起儿时刚接触大提琴时,没抹松香强行拉弓的声响。

      “我的手机坏了。”千树说,“正用玛莎的手机联系,但拨不出号码。”大概附近的通信基站被炸毁了。

      对面没有回应,只有冲锋衣摩擦的窸窣声。

      “你过来。”粗哑男声突然说。

      千树不响。

      “新来的那个,你过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千树努力维持礼貌。

      “你先过来再说。”

      “先生……”

      玛莎的话被打断了。

      “我需要确认她不会带来危险。”

      三个孩子惊醒了,缩在玛莎父母身边。狭小的地窖内,空气似乎正在凝固。

      “算了。”粗哑男声甩出一句,“我过去。”

      这下连玛莎一家也紧张了起来。

      千树起身,“我过去。”

      话音未落,男人已大跨步走到她跟前。

      黑色头盔盖住额头,白色绷带缠住下半张脸,缠得不怎么服帖,像是仓促间敷衍完成的。

      如此规模的包扎,似乎暗示他刚从一场劫难死里逃生,但说不上为什么,这满头满脸的白色绷带,总让人觉得违和。

      也许是他走路的姿态,也许是他高大的身型,也许是他灼灼的眼神。总之,他传递给人一种信息:他没有受伤,他只是凭心情缠了圈绷带而已!

      他让千树想到火影手游中的神秘绷带男,被大开金手指的bug般的存在。

      “名字?”“神秘绷带男”问。

      “Lily Ye。”

      “中文名。”“神秘绷带男”不耐烦道。

      “叶千树。”

      “电话号码?”

      千树说出11位数字。

      “身份证号?算了,你直接输入吧。”一个手机递过来,HUAWEI MATE。

      千树意识到一个可能。她看了看他的黑色眼睛。

      “你是华夏人?”她用中文问。

      “快点输入。”他用中文答。字正腔圆,语气没有因母语而变得柔和,反而比他说英文时更让人感到冒犯。

      千树同时体会到了他乡遇老乡的喜悦,和老乡是个讨厌鬼的郁闷。

      她接过手机,输入法切换中文,在记事本敲下个人信息。另起一行,摁下14个字。

      礼貌都吃肚子里了么?混蛋。

      想了想,还是删除了。

      游从风没看清千树敲的什么字,也懒得去问,他拿回手机,嗤笑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

      比纸还薄的警惕心!

      再在这儿待几天,幸运点是缺皮少肉,断胳膊断腿,倒霉点,碰上个禽兽不如的畜生,谁知道会有什么结局。

      得亏她运气好,碰上了他。看在母亲的份上,他会保证她安全回国。

      “和平环境的温室花朵,好心提醒你一句。”从风垂眼,看着千树不忿的眼睛,“提高警惕!否则是会送命的。”

      千树虽然讨厌他说话的语气,但听出了好意,没有反驳。

      “你的名字是?”千树说中文。

      “James。”

      “没有中文名?”

      “没有。”

      “你贵姓?”

      “Xu。”

      “华人?”

      “华人。”

      “职业是?”

      “人道救援,联合国。”

      千树先入为主的印象进一步加固,认定他来自维和部队。在她的认知里,军人值得信任。

      孰不知这个“维和战士”又在心底取笑她好骗。

      “那么,James,你把我的信息发出去了?”千树看到他编辑了几段文字,不知发给了谁。

      “发了,你想查验查验?”从风递出手机,一副有胆你就看的架势。

      千树下意识摆手,紧接着反应过来不应该拒绝,懊恼被他的气势压倒,硬着头皮说,“接下来我是去大使馆吗?”

      “使馆太远了,去机场。”从风说,“乌果尔东南方有撤侨专机,我们去那儿。”

      千树听出他的潜台词,他会把她送到机场。她心底涌上感激,对于先前打字骂他混蛋的事,既感到不好意思,又有些尴尬。

      幸亏把那句话删了。

      她应该只在心里骂骂。

      “专机明天到达。有确切消息后出发。”

      “好的,谢谢你,James。”

      从风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玛莎一家和三个孩子嗅到气氛缓和的苗头,七个人围过来。

      Lily,你认识他?玛莎小声问。

      千树摇头。是华夏老乡。

      华夏人是这样的。玛莎爸爸说。团结。

      他们真的是联合国的人?玛莎妈妈问。

      千树点头。

      四大三小放松下来。

      你要回家了吗?双胞胎之一问。

      是的。

      我们和你一起走,可以吗?萨拉问。我们仨原本就没有家,玛莎的家也会被毁掉,大家可以一起离开。

      千树不知如何回答。

      “yes”,是不负责任的空头支票;“no”,是夺走卖火柴的小女孩手中所剩不多的火光。

      玛莎抱住小女孩。

      我只是问问。萨拉耸肩。我不是相信霍格沃茨的小孩子。

      众人沉默。

      一直没说话的欧文握住玛莎的手。亲爱的,我们今晚就结婚!

      在这个地窖里?玛莎目光闪动。

      对!还记得那个故事吗?法国大革命时,那对年轻人,奔赴刑场的前一夜,在监狱里举行婚礼!我们比他们幸福多了,不是吗?玛莎,你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

      婚礼的事宜很快敲定。

      吉时:晚上九点。

      证婚人:玛莎爸爸。

      女方家人:玛莎妈妈,萨拉。

      男方家人:双胞胎兄弟。

      婚礼后,他们将成为一家人。

      此外,命运作祟,他乡偶遇,千树和从风,以及另外三个冲锋衣男人,是婚礼的见证人。

      整个晚上,千树既惴惴不安,又期待满怀。从风和他的伙伴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打定主意筹办一场欢乐的婚礼,他们冒险外出,带回鲜花、气球、香烛、彩灯,把地窖装饰的美轮美奂。

      邪恶挣脱枷锁,在这个世界如疯狗般打转。②

      他们躲在四处嗅闻的犬息下,希冀在地狱降临前看到天堂。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注】:
    ① 出自茨威格短篇小说《里昂的婚礼》。
    ② “邪恶挣脱枷锁,在这个世界如疯狗般打转”:引用自电影《芬妮与亚历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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