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重生》二书

2、此情可待成追忆

　　夜里，梦中，时钟虚影再次出现。

　　如果说梦是潜意识的产物，千树敢说自己一定很想回到过去。梦境完全是昨日重现。

　　盛夏，她和外婆坐在桌旁。

　　右边开了一扇窗，阳光倾洒，凉风习习，蝉鸣嗡嗡，梧桐树随风摇曳，哗哗，哗哗，不聒噪，反而流淌出难以言喻的宁静。

　　外婆问千树最喜欢《哈利波特》中的哪个人物。

　　赫敏！千树毫不犹豫。

　　原来是这一天。她意识到自己在做梦。“魔法铁三角”和外婆陪她长大，她常常梦到这一天。

　　外婆会问她为什么喜欢赫敏。她会说因为赫敏聪明、努力、仗义、勇敢。她回答的很骄傲，像在介绍自己最好的朋友。

　　然后外婆问，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支持赫敏解放小精灵。

　　她答的颠三倒四。

　　外婆又问，受到那么多阻碍的赫敏，是否应该放弃？

　　她说如果她是赫敏，可能会放弃。因为她好像在做一件所有人都反对、都嘲笑、看起来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

　　亚伯拉罕·林肯从《林肯传》登场。枯槁却坚毅的面容，沧桑却包容的眼神，手上拿的不是葛底斯堡演讲稿，而是一柄短斧，与他的高大身材极不相称。

　　他用这柄短斧砍下参天巨树。

　　记住，千树。找到目标，坚持下去。

　　千树懵懂点头。

　　好了，油画试听课快开始了，需要外婆陪你去吗？

　　不用！外婆！放心吧！

　　千树拎起书包，噔噔噔跑出房间。

　　画面一转，她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整个人藏在画架后，昏昏欲睡。右手边，穿着运动衫的男生凑过来，说：

　　“嘿，要不要逃课去骑车？”

　　金光闪闪的指针，哥特体罗马数字。

　　时钟虚影遮住从风的笑脸。

　　不！

　　千树心底呐喊。

　　不要醒来！

　　“嗡——嗡——嗡——嗡——”

　　右手拿过手机，眼睛捕捉到来电显示：顾安陆。

　　意识回笼，她回到现实。

　　一个小时后，她推着行李箱，停在黑色大奔驾驶座一侧。

　　窗户开着，安陆西装笔挺的坐着，冷气和烟味，在看到他之前她就感受到了。

　　“怎么？今天想开车？”安陆调侃。他知道千树会开车，没有驾照，偶尔会技痒一下。

　　千树笑了笑，“中午还有应酬吧？不用送我，我叫个车，方便又环保。”

　　“不是什么重要应酬。再说了，我还在被考察的阶段，不踊跃表现怎么行？”

　　“安陆，其实……”

　　“等等！你上车，我放行李。”安陆推开门。

　　千树只得后退，手中的行李箱被安陆提起。两个人先后上车，系上安全带，汽车启动。

　　“等你回来咱们再好好谈。”安陆率先开口，“说实话，以前我没想过这个可能，现在我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千树张口欲言，还没出声就被安陆打断了。

　　“我能理解。慎重是对的，慎重才能走得长远。咱们交往的时间，确实太短了。”

　　千树沉默。

　　一年半，其实正好。既不会因多巴胺和内啡肽的密集释放而冲动行事，也不会因爱情长跑的疲惫乏味而冷静退却。

　　但千树和安陆的交往，“一年”加“半年”，中间隔了三年空白。

　　他们的破镜重圆，因安陆的筹谋而产生，却只让千树意识到一件事：和安陆复合是一个错误。

　　在英国拍拖时的心动已随时间风化。有时候，他似乎很喜欢她，可大多数时候，她觉得他和她一样，爱意干涸，柔情所剩无几。

　　她应该和他分手。

　　安陆握着方向盘，心不在焉的听导航。

　　他当然喜欢千树。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找一个对仕途有助力的妻子，比如表妹桑璇的朋友，副国级领导的千金。但他又有些软弱心思，不想过父母那般针锋相对的夫妻生活。

　　他记得一句话，“人生摇荡如钟摆，在痛苦与无聊间徘徊”，好像是柏拉图还是弗洛伊德说的，他记不清了，完全是他本人的写照。①

　　在数不尽的痛苦和无聊中，千树让他偶尔得以逃脱，他说不出原因，但他们命中注定成为夫妻。他没想过她会拒绝。

　　他不会放手。至少现在不会。

　　“之前你说的那本书，我看了。”

　　千树想不起最近和安陆提过什么书。

　　“就是那本，月亮和六便士？”

　　“啊，毛姆。”

　　“对，我记得你特别喜欢他。”

　　“非常喜欢。”

　　“还有别的推荐么？他的书？”

　　“很多，可以读读他的短篇小说。”千树看着安陆，“《月亮和六便士》，你看完什么感觉？”

　　“唔，他写的很有意思，但我不喜欢那个画家，克里斯特兰德？”

　　“Strickland。斯特里克兰德。”

　　“对，就是他。考虑到他的成就——不是说原型是高更？——我能谅解他的孤注一掷。可他生前过得一塌糊涂。只能说他出了天价赌注，而他侥幸赢了。”

　　“但斯特里克兰德根本不在意你说的输赢。”千树说，“他只想画画。他遵从了内心。”

　　“会有人不在意功名利禄吗？也许他对画画抱有与常人不同的热情，但肯定希望成为世界闻名的大画家，至少会希望画出世界名画。不管怎样，他为什么非要脱离正常的生活？难道不能在工作之余画吗？”

　　“或许当一个人意识到人生目标时，无论那是什么，艺术、科研、教学、政治，创业、投资、环保、竞技，TA的大脑将迫使TA不得不付出全部。”

　　“你想得太浪漫了，千树。不过我喜欢你身上的这一点。”

　　他的语气，仿佛一个成年人看到小孩子玩过家家；这场面偶尔唤起柔情，多数时候只是迁就。

　　千树望向窗外，他们已开上机场高速。

　　“你和我母亲一定聊得来。”

　　安陆笑了起来，“咱们江市的商界女将军，我迫不及待想拜访她。”

　　千树笑笑。

　　安陆继续，“还有他对待女人的方式，不就是你们女生最讨厌的渣男？我记得毛姆在形容他时，说他像‘野兽’？”

　　“没错，野蛮，冷漠，肉感，强壮。”

　　“所以那个自杀的女人也是咎由自取，她完全屈服于欲望，不仅出轨，还离开爱她的丈夫，把斯特里克兰德视作依靠。”安陆三分打趣，七分认真，“也许你们女生，一边讨厌渣男，一边忍不住被渣男吸引？”

　　“是吗？我只知道你们男人，一边骂女人骚货、贱货，一边对你们口中的‘骚货’‘贱货’想入非非。”

　　“咳！有的男人确实这样，上面下面都管不住。”安陆七分打趣，三分认真，“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养情妇，当然更不会养情夫。”

　　千树相信。但千树也知道他不会拒绝一夜情。

　　不被发现，就意味着没有发生。安陆是那种会处理好蛛丝马迹，不让妻子知道这些小意外、小状况的，好男人。

　　他问起这次欧罗巴之行。

　　他知道千树是去参加故交婚礼，但第一次听说她和对方相识的过程，竟然只是她做公益志愿者时认识的乌果尔本地人。②

　　“所以你们只不过在五年前，相处了两个月？”安陆惊讶。

　　“那两个月她非常照顾我，这些年我们一直用邮件联系，时不时就互相寄明信片。”

　　“可东欧各种动荡，乌果尔离得太近了。”

　　“谁会侵略乌果尔呢？除非他想与全世界为敌。”

　　“倒也是。参加完婚礼就去西欧，不要待在中东欧。”

　　“我准备去意大利。”

　　“意大利也行。战火烧不到那儿。”

　　两人聊起各自在欧洲旅行的经历。

　　这是个愉快的话题，因而时间飞逝，转眼间T3航站楼就在眼前。安陆叮嘱几句注意安全、早日回来——“回来后咱们再聊结婚的事”——驾车离开了。

　　千树叹口气，进入机场。

　　十二个小时后，她抵达乌果尔，见到了暌违六年的友人和城市。

　　乌果尔是一座多姿多彩的内陆小城。

　　这里有安徒生的纯真，亚里士多德的智慧，蓝色多瑙河的浪漫，马赛进行曲的自由。这里包罗万象，海纳百川，古典与现代交融，东方与西方并蓄，大众与小众携手，南方与北方同行。任何风格这座城市都乐于接纳，任何个性这里的人都善于包容。

　　这世上不会有人不爱乌果尔。即便希特勒也会钟情它，墨索里尼也会赞美它，东条英机也会向往它。人们把乌果尔视为流着奶和蜜的应许之地。

　　马车得得前行，千树和准新娘玛莎坐在车上。

　　年迈的爷爷和她握手，称颂华夏的伟大；美丽的少女热情洋溢，赞美她黑色的眼睛；可爱的孩子抱起小狗，介绍她为初次见面的朋友。她们穿过人潮涌动的广场，在一声声快活真挚的“玛莎，恭喜你！”、“玛莎，结婚快乐！”、“玛莎，祝你幸福！”中抵达神圣大教堂。

　　这是乌果尔的心脏，一座哥特式建筑。尖塔高耸，立柱修长，线条凛然，气象庄严。在这里，玛莎将在世界上最幸福的城市的祝福下，成为最幸福的新娘。

　　洁白婚纱为她披上圣光，教堂钟表的机械小人跳着圆舞曲报时。

　　四点整，千树随众人走进教堂。

　　金光闪闪的指针，哥特体罗马数字。

　　时钟虚影毫无征兆的侵入现实，搅乱时空，湮灭平静。天地变换，炮火声遥远的不真实。

　　耳鸣阵阵，视线聚焦。

　　千树回过神，看到脚边一具女尸，从长相到身段、从发型到衣着都与她分毫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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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周末愉快~
【注】：
① ‘人生摇荡如钟摆，在痛苦与无聊间徘徊’：系叔本华所说，文中顾安陆记错了。
② 乌果尔：虚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