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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藏在名画中的路标 ...

  •   “众里寻她千百度”,兜兜转转,不得一寸尺素。

      惠子逢常听爷爷奶奶说,自己从很小的时候便会对一首名不见经传的二胡独奏着迷;三岁去一位收藏家的家里拜访,盯着一幅画不肯走,非要问主人那画里的人是谁;出门游玩,引起他注意的景物往往是别人眼中不起眼的东西。后来慢慢长大,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些行为是因何而起,于是一直努力地寻找。那些东西的背后藏着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只要达到目标,内心的沉重与焦灼自然会放下。

      那个目标是什么呢?尽管身边的人再三询问,惠子逢知道自己不能说。要是公之于众,很多东西便会在口口相传中被抹杀干净了,惠子逢对这一点十分清楚。

      这家店名为“山有扶苏”,经营模式类似于传统意义上的当铺。原本二楼是明严作为卧室使用的,后来因为她不管什么东西都收,存货越来越多,于是二楼几乎成了一个连最优秀的收纳师也会发愁的杂物库。不过,一楼总是布置得极其简洁利落,一直保持着最初的样子,因为需要用来接待客人。

      惠子逢是第一次上楼,对周围的一切感到陌生。看着越来越古旧的装修,他感到心情压抑,然而又有一些兴奋,好像回到久违的家的感觉。当然,指的是适合他的灵魂居住的家,而不是现实意义上和家人一起住的房子。楼梯上的灯光十分昏暗,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小雨淅淅沥沥,山间雨雾缥缈,山峰时隐时现。惠子逢发现那并不是一扇真正的窗户,而是伪装成窗户的玻璃工艺品,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可以看到千变万化不同的山间或是天上景色。若是细听,还会发现那些景色是自带配音的:山间有风,溪流有水,云层涌动,仙人奏乐。

      这个东西,恐怕全世界只有这一件。若是拿去展览,拍卖……惠子逢不禁回头望一眼明严,那个正在大快朵颐的单纯女孩,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对吧?

      “你在看什么?”水西发觉惠子逢没有跟上来,一回头正好看见他正在盯着明严,便趴在栏杆上等,直到惠子逢的思绪回到上楼这件事情上来才开口问。

      “大隐隐于市,难道明严是一位‘高手?”惠子逢堪堪一笑,不愿说得太明白。她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守着价值连城的宝贝,在南重宁街做着寒酸生意,到底靠什么活着?若是有识货的上门骗她,这个柔弱的女生又该如何应付?

      惠子逢向水西提出疑问。水西开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看起来是对主人的礼貌。主人问话,做仆人的应该停下手中的事认真回答。

      “真难得!”水西做出标准的客气微笑,“你竟然主动想要去了解别人。”

      “你是在挖苦我吗?”惠子逢又想起那句“生性凉薄”的话,连水西也无时无刻从他身上看到了这一点。

      “不用在意。”水西说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不知道是让惠子逢不要在意什么高僧的预言,还是不用在意明严的处境。又听他解释说,“生性凉薄又不是坏心肠,并不耽搁你乐于助人呢!对不对?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了,要是放下这些心结,人生境界可就迈出了一大步。”

      “好端端地谈什么哲学?”惠子逢调侃,心里却是感到欣慰:他身边都是很好的人呢。不过,这心结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人生二十年,执着了十几年,就算费尽心力投身于旁的事,强迫自己不顺着心意过完大半辈子,总会有些时刻成为漏洞,看见那些蛛丝马迹还是会痛不欲生。这才是心结。

      说话间,水西带着惠子逢走进一个房间。

      “老板她另外经营着几家药店,还是有名服装品牌的创始人。这里只是她休息的地方。哦,对了,她不是高手,她父亲才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就是明严那样的。真羡慕啊,大树底下好乘凉。”

      这样的话,她大概是真的不在乎才把“不值钱”挂在嘴上。那么她做这家店铺所追求的意义,是什么呢?

      “这样的地方怎么会富不起来?”这是惠子逢还没有理解的地方。明明只和对面的街区只隔了一个沟渠,就算是连带关系,也应该受到一点关注,被改造起来才是。

      惠子逢已经顾不上听水西的回复了。他被房间里的一切吸引着。这里犹如海底世界一般的琳琅满目,奇幻多姿。红色的、白色的、蓝色的、绿色的……上百件或许是上千件物品中能数出几十种不同的红、不同的蓝、不同的绿、不同的黄。珍珠冠带、丝绸、绒花、鎏金妆奁、青铜器皿、古琴名木、精装书籍……并非个个价值连城,但每一件东西绝对称得上是精美绝伦。整个房间里没有丝毫腐朽的味道,而是弥散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犹如春雨过后空气里的栀子花香,或是其他植物的香气,引诱着来客沉浸于此,流连忘返。

      水西回头对骄傲道,“怎么样?是不是有种想占为己有的欲望?”

      惠子逢并无此意。他不是常人,对这些东西一一看过便很快锁定了自己寻找的目标。第一次见到的大幅国画被挂在房间中央当作屏风。画的是一群少男少女春日游野山图。其中一位穿着绿衣的女孩置身于一簇红色的山茶花之间伸手去抓隐藏在枝叶间的某样东西。时隔好几年看见,他的心还是如当初第一次看见那样激动、兴奋,似乎这其中的某种东西引起了身体中某些记忆的共鸣。

      为什么偏偏注意到她?这个女孩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之处?在别人眼里,就算注意到绿衣女孩的与众不同,也只会说“站的比较高,爬得比其他人快,体力好、热爱自然”之类,这绝不是惠子逢觉得她特殊的理由。当初在一个偏远小镇上偶尔从一家小店路过时,一眼就被门口挂着的这幅画中的绿衣女孩吸引了过去。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寻找一个熟悉的人许久,终于察觉到了对方的影子。

      对于熟悉的人,不需要看他的脸,不需要瞧他的背影,也不需要听说话的声音,或是走路的声音。当他毫无征兆靠近的时候,你就能立刻感应到某种信号,告诉你,是他,是他来了。

      实际上从画上看不清她的脸,简单的线条只勾勒出了主人翁的神韵。看着画中人,惠子逢只觉得这天阳光明媚的时候,她纯粹的开心着,为着这一时刻眼睛所看到的某个理由。一个时代的某个瞬间,某个平凡的人是快乐的。宏大与渺小,可触不可及。他本以为是这一点迷倒了自己,后来他却执着的向店家打探这个女孩是谁。他想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先生抬眼看了看大城市来的年轻人,对他的问题感到困惑。他拄着拐杖,走到画前,弯身下去,凑到近前,再次确认一遍落款,回头再瞧瞧惠子逢,说,“我父亲二十多岁的时候画的。这些小孩是他的学生们。穿绿衣服的小女娃儿姓赵,名字叫什么我已经忘记了。”

      你看,这画距今已经将近一百多年了,画家的儿子竟然记得画上的这女孩儿姓赵。这不是很奇怪吗?

      “有没有可能至今有人还能知道她更多的事情?你知道她的去向吗?她的家人?朋友?孩子?”

      老先生被唤起了不好的回忆,逃避似的回到书桌后面,拿起毛笔,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给了惠子逢答案,“没留下。一个也没有留下。你看看那个时间就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没有留下任何后代的人。惠子逢后来翻遍了县志、那个年代的新闻报纸、一些读书人写下的社会见闻、画家留下的书信,所能知道的信息也只有那个女孩姓赵,在一百年前存在过而已。

      即使内心对此有着这样清晰的认识,惠子逢仍然没有放弃。他有预感,自己与画中人,曲中情的故事的结局并不是仅限于此。

      水西在国画后面撩开一道门前的珠帘,邀请惠子逢进去,“在这边,放心,老板睡觉的地方不会让你看到的。”

      里间的物品摆放竟然有序,不过每个物品之间连有细细的线,稍稍一碰便会有牵一发而动全身,摔碎所有东西的危险。惠子逢走得小心翼翼,仍然不小心被墙壁上的一个钉子挂住衣服。

      “别动,我来帮你。”水西毫不犹豫割断惠子逢的裤子,留下一个拳头大的洞。“价值连城,你赔不起。”

      所谓的价值连城之物是乡下人用的木盆、石头串成的项链,小孩子喜欢的两块钱一个的大红花,破碎的梳妆台、画了一半还带着脏污的素描画……明明就是一堆破烂。明严到底是在做什么?宝贝也收,破烂也收,而且把宝贝放在外面,破烂却收在里面。

      “有人的宝贝价值连城,有人的宝贝一文不值,在这里,它们是平等的。”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惠子逢想,从物品的摆放很容易能看出来。在明严的眼里,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才没有收藏价值,它们被随意的堆放在一起,或是挂在墙上做装饰。她认为好的东西则摆放在展示柜中,用玻璃保护着附之其上的灵气不受岁月侵蚀。

      这房子大得简直像迷宫。从外面看的时候并不认为里面会有如此一片天地。惠子逢跟着水西继续接连穿过了两道门,又爬过一段狭小的楼梯,最后来到一间空房中,月光从天棚上漏下来,已经足以将整个空间照亮,温温柔柔,极具一番诗情画意。水西画蛇添足的打开了墙上的电灯。

      刺眼的白光一下子从头顶落下来。惠子逢立即闭上眼睛,并且用胳膊遮挡,等到能够慢慢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之后再睁开,发现这灯光不像寻常的灯能发出来的光。而水西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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