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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49章 失人心总统归黄泉 少制衡府院起争端 ...

  •   复争前后仔细一捋,便猜出这些全是妻子所为。
      想到了这一层,他明明身处在炎炎夏日中,却感到如有寒气在背。
      这种随时可能被人从背后捅刀的危险感,让他无法接受。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枕边人,竟然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作为男人,尤其是一个自负的男人,他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但男人怎么可能甘心承认自己蠢,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呢?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把这种挫败感,全撒在了夏萱身上。
      本来他还想着,大家多少存些体面,现在他选择直接摊牌。
      他怒不可遏地冲进房间,质问夏萱:“我说过,不喜欢我的妻子自作主张。你为什么还要在背后搞这些把戏?”
      夏萱本来还诸多解释,但看到丈夫背对着她,看都不看她一眼的绝情样子,她再也忍不住了,冷笑着说出了心里话:“什么不喜欢?那个吕碧城可以说是运筹帷幄。自作主张的事,她做得还少么?她知道你想什么就可以,就是知心,就是体贴,我是你的妻子却不行?复争,你就是变心了。但你怎么忍心,把罪过都加诸在我身上啊?”
      说完,她大哭着跪倒在地,抱着丈夫的腰,使劲儿地摇晃,仿佛要把吕碧城从他心里摇晃出去似的。
      妻子的每一句质问,复争都答不上来。
      比起在战场上制敌,这些家事更让他感到身心疲惫。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好累,累到没有力气把夏萱扶起来,累到只能颓然地站在那里,默不作声。

      等从复争那里听说了他的难处,碧城虽然有些失望,却还是很平静。
      “这也怪不得夏萱姐。我要是她,也会选择把战场拉到熟悉的地方。毕竟若论贤良淑德,我确实不及她。”
      她已经料到,余家会因为自己,而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虽然她尚未成亲,父亲也未曾纳过妾,可举目身边的家庭,又有哪一个不是女人为难女人?这些家宅里的刀光剑影,作为女人,她听也听得多了。
      但她是个明白人,不会把这些简单地归结为,女人天生就犯贱。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深知这些行径的背后,不过都是利益罢了。
      要想在这个世界上活出个样子来,不靠男人,单靠自己,实在是太难了!无论是和男人正面竞争,还是和场面上的女人争锋,都必须狠下一番苦功夫才行。
      但要走捷径,躲在别人背后,就不同了。不但可以不必那么劳累,甚至还可以耍些手段。
      假如对方跟你比真才实学,你就跟她比贤良淑德;比贤良淑德,你就比忍气吞声……总之,你可以不断地放低标准,比下限。最后一定是身段最低、最舍得放弃的那个能赢。
      这就好像一个高个子和一个矮个子比拳脚。矮个子要是跳起来打,必输无疑。但如果能把对方拦腰扑倒,凭借地面技巧却可以制胜,是一个道理。
      如今夏萱不和她正面争锋,而是用一些背后的手段,确实是聪明的。
      “你倒是想得开。总之,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碧城,你放心好了,再给我一点时间。”复争攥着她的手承诺。
      “对你,我当然放心。”碧城也紧紧回握他的手。
      现在他们已经是一体的了,就算没有名分,她也感觉自己离不开他了。

      仅仅当了八十三天的皇帝,袁世凯就在内外交困下,不得不撤销帝制,并再次起用段祺瑞为国务总理。想借此团结北洋的老人,压制南方反对他的起义。
      当听到段祺瑞提名余复争做□□秘书长时,他很不高兴:“胡闹!武人总理,再来个武人秘书长。这里是东洋刀,那里也是东洋刀。”
      他知道,芝泉当初辞职,就是余复争在后面推动的,所以对此人有些忌恨。
      在他眼里,这个小余虽然有些才华,却总喜欢另辟蹊径,长此以往,难免会走歪。便想用一个名义上更高的官职,先把他从身边调开,以后再让底下人把他架空就是了。
      “不如我任命又荣做众议院院长,再派几个得力的助手辅佐他,怎么样啊?”
      “那就请大总统先把祺瑞撤了。到时候,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段祺瑞黑着脸说。
      袁世凯听了,气得直哼哼:“不像话,真正不像话。”
      这时,秘书进来报告:“大总统,陈宧通电,宣布四川独立。”
      “什么?”袁世凯一听就急了,一把扯过电文。
      只见陈宧在电文上,除了宣布四川独立,竟然还声明:“代表四川省和四川人,与袁氏个人断绝关系。”
      这么绝情的措辞,在所有通电独立的省份里,当属独一无二。
      袁世凯还记得,陈宧赴川之前,伏地一连九叩首地向他辞行,嗅着他的脚表态:“大总统如不登极正位中国,陈宧此去,死都不回!”
      正是这些说要坚决支持他的人,让他最终决定,坐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如今,别人反对他,都只能算是反对,但陈宧反对他,绝对属于背叛!
      想想那些王八羔子的丑恶嘴脸,芝泉当初能做到面谏而明退,如今又再次出山,为自己鞍前马后,跟他还有什么可争的呢?罢罢罢,就按他的意思,想用谁就用谁吧。
      打发走芝泉后,他拄着拐杖起身,突然一头栽倒在地。左右赶紧将他送进了医院。
      不到二十天的工夫,袁世凯就因病去世了。

      “大公子,大公子,扶灵的时间快到了,就差二公子了。”下人急着禀报。
      眼看到了出殡的日子,袁家三十二个孩子都该送父亲一程,可全家人满世界地找,唯独缺了克文。
      这成何体统?克定马上叫来弟妹,问她:“克文到底去哪儿了?”
      “不知道,可能戏瘾上来,跑去唱戏了吧。”梅真轻飘飘地答道。
      袁克定气得用拐杖捶地怒骂:“什么?父亲出殡这么大的日子,他竟然唱戏去了?简直是大逆不道,有辱家风!这叫什么事儿呀?弟妹啊弟妹,你怎么也不管管他?”
      “父亲登基那天,他不也照样去唱他的戏么?他的脾气,我可管不了。大哥,我劝您也别生这么大气,随他去吧。”
      见她脸上挂着和克文一样的不屑,袁克定蹭地火冒三丈。
      这两人遇着正经事儿了,怎么总是躲开三丈远,脸上挂着一副万事不掺和的冷淡?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盖一张被呀。
      本来大暑的天儿,人就燥得慌,再加上今天这么大场面,忙活了大半天,袁克定焦躁地命令手下一个姓薛的警官:“立刻去戏园子,把人给我抓回来!”
      薛警官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二爷今天在新民剧院串场,急忙赶去了那里。
      到了那里一看,青帮弟子已经把戏院前后门都围住了。别说是拿人了,他连门都进不去。只好在剧院门口听完了整本的《千忠戮》,青帮的人才放他进去。
      等他在后台看见二爷时,二爷正往脸上涂豆腐块呢。
      薛警官过去扑通就跪下了:“二爷,您就行行好,跟我回去吧。家里人可都等着您呢。”
      二爷扭头做了个丑角儿的鬼脸,不慌不忙地说:“你急什么,二爷我今儿还有一场呐。等我今儿个唱过瘾了,就再也不在这儿唱咯。”
      他早就想通了:外面那些纷纷扰扰的失与得,又有什么值得拼的?还抵不上他在戏里的爱恨情仇,来得实在呢。
      当晚,他在戏台上一直唱到灯火将灭,才信步走出剧院。
      等候多时的薛警官赶紧一路小跑,跟在他的马车后面,护送他回府。
      克文到家时,丧事早就办完了。
      克定正坐在厅上,见他过去了,马上吼了一声:“你给我站住!克文,你别以为父亲走了,我就管不了你了。我现在是一家之主!过几天分家产时,咱们倒要好好儿地论一论。你连出殡扶灵都不来,你那份,到底该占多少呀?”
      克文用扇子轻轻推了推帽子,打了个哈欠说:“你们爱怎么分,就怎么分吧。我呀,不在这儿看你们的戏咯。”
      几天后,他就带着妻妾儿女,全家搬去了上海。

      “又荣,这三人是何出身?”新任大总统黎元洪客气地问。
      “这是浙江省三名厅长的任命文件,请大总统盖印吧。”复争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将文件翻到了最后一页。
      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让黎元洪很不悦,他将文件直接丢在了桌子上:“你先回去吧,等我详细了解一下再说。”
      “总统不必多问,请在最后一页,只管盖印。”复争不耐烦地催促道。
      在他和很多北洋将官的眼里,这个武昌起义时,被人从床底下拽出来、拥戴而成的都督,从来没有在战场上真刀实枪地打过胜仗,要不是段总理拥戴他,哪儿轮得到他来当总统呀?都对他很不服气。
      那句“只管盖印”让黎元洪瞬间暴怒!对复争拍了桌子:“你竟敢如此跟我说话?”
      他知道这些武人不服他,可也不能把他这个大总统,只当成一个盖印的机器呀。
      “大总统不必这样,我那边还有很多事,请你快些。”复争毫不示弱。
      黎元洪气得手都抖了,刚要指着他对骂,旁边的秘书赶紧上来两面劝解,两人这才作罢。
      事后,黎元洪找到段祺瑞抱怨:“芝泉啊,现在哪里是责任内阁制?简直是秘书长全责制。这个总统当得如此窝囊,我不当也罢。”
      段祺瑞很了解手下将官们的想法,尤其是复争的脾气,他马上自罚三杯:“这个又荣,真是荒唐。不过他一向率直自重,不说妄言废话,却也是□□不可多得的一把尖刀啊。”
      听他话里话外明显在偏袒下属,黎元洪气得直接表态:“我总统可以不当,其他一万件事也都可以依你,但决不与余复争共事。芝泉,你必须换一个人来当秘书长。”
      但段祺瑞也针锋相对:“我其他一万件事也都可以依你,只有这一件事办不到。这个□□秘书长,必须由他来做。”
      “你……”
      黎元洪现在甚至怀疑,余复争的飞扬跋扈、独断专行,是不是段祺瑞故意授意的?他们好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彻底架空自己。
      “大总统您不要生气,先冷静一下,等会儿我让又荣亲自来给你赔礼道歉。”段祺瑞软硬兼施,说完自己的立场,又给对方找了个台阶下。
      他深知,复争是从军队熏陶出来的,习惯了征服与服从,很难真正理解政治上的复杂性。
      他急需手下这些帮手适应到政坛上来,就在私下劝复争:“他毕竟是名义上的总统。这不是在打仗,你不喜欢他,可以直接干掉他。你在政治上,必须学会权力的制衡,还有隐忍。记得我以前在欧洲时,也要忍受那些欧洲人自觉高人一等的派头,但我不是该忍则忍了么。等学会了他们的本事,将来才好按我的方式行事。”
      复争听了这些话,便不好再和黎元洪直接对抗,却总让手下的一个书办挡驾,这个不能办,那个也不能办,气得黎元洪七窍生烟。
      一次,黎元洪实在是气不过了,直接找复争对质。
      他竟然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刀来,很干脆地说:“大总统,这个书办实在恼人,不如你今天就宰了他,给你解气如何?”
      黎元洪只好拂袖而去。
      出门之后,他跟左右断言:“余复争这个人,傲岸自是,开罪了这么多人。芝泉现在包庇他,就等于是在害他。”
      然而,就算不是因为余复争的脾气,真空的权力,也会让府院之间注定不安稳。
      袁世凯在世时,凭他个人的威望和实力,可以压得住各处大员。他这一走,连总统府内部都如此争执,其他各地也就可想而知了。
      于是,在下一任权威人物出现之前,华夏大地上,烽烟四起。

      “好看,我就知道这个适合你。”看着碧城在镜子前摆弄那顶湖绿色的法兰绒帽子,复争夸赞道。
      因为和黎元洪闹得太凶,在段祺瑞的安排下,他以考察德国军政为名,出国游历了一段时间。才刚回京,就带着礼物来找碧城了。
      碧城把那顶帽子摘下来,轻轻抚了抚上面那支漂亮的羽毛,又收进柜子里去了。
      “怎么,你不喜欢?”
      “你送我的,我怎么会不喜欢?”碧城冲他感激地一笑,“可大总统才宣布对德宣战,我就戴着这顶日耳曼帽子出门,岂不是自找麻烦么?”
      她考虑得比较周全,为了复争着想,眼下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就是被人看见了也无妨,反正我也不同意对德宣战。”复争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听了这话,碧城心中一振。
      她想的和他一样:如今欧洲战火纷纷,中国正好可以严守中立,趁机闷声发大财。再说才刚打了那么久的护国战争,应该抓紧这个时间窗口,与民休息才对。此时卷进和中国毫无干系的战争,实在是得不偿失。
      “既然你不同意,可曾劝谏了总理?他怎么说?”
      “他的部下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反对宣战,孤掌难鸣啊。他又怎么可能听我的劝?”
      “如果你真的不同意宣战,为了大局,”碧城想了想,小声建议,“我们可以用当年沈记者的方式,把日本人借款的事情……”
      “不可!”还没等她说完,复争就出言制止。
      他明白她的意思,是要把跟日本人借款的事,透露给报界,借着民意,倒逼政府放弃参战。
      但他对总理忠心耿耿,这种背后泄密的事,就算是为国为民,也做不出来。
      而且知道此次借款的人很多,就算他不提,黎元洪那些人也会想到这一招儿,他又何苦得罪恩师呢?
      碧城对他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很不满,不无担心地说:“当初反对帝制的时候,你和总理可以辞职下野,可如今呢?假如他让你带兵和德国人交战,你怎么办,也奉命行事么?”
      她实在不希望他再上战场了。一来,是担心他的安危;二来,为了其他国家的矛盾去拼命,也太不值得了。
      复争沉吟许久,只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更何况,总理对我有知遇之恩。如果他真的命令我上战场,我责无旁贷。”
      这不是碧城想听到的答案。复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迂腐了?
      她摇了摇头:“你敢上阵杀敌,却不敢在总理面前捍卫你自己的想法?我真不知道,你这到底算不算真正的勇敢?”
      这几个月来,看他整天在□□里跟人争来争去的,她真为他捏了把汗。她多希望,他能考虑就此离开官场,远离政坛上的乌烟瘴气,去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啊。
      她指出的这个问题,复争还从未想过。
      是啊,在政坛上说真话,可比上阵杀敌难多了。
      可他毕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很自负的男人,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怯懦,就毫不示弱地说:“那你呢?当初你给袁大总统当秘书的时候,遇到反对的事情,你也是死谏么?”
      碧城本来想说“至少我敢辞职”,可话到嘴边,终究没有出口。她不想吵架。
      如今复争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说话办事都是一种发号施令的语气,就连眉心嘴角也长出了威严的皱纹。一听到反对的观点,就像个点了捻子的火药包一样。
      还记得上次因为一件小事,他就气冲冲地砸了堂屋的那台西洋钟 ,简直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就算她说了,他也不可能听得进去。
      过了几天,事情果然和复争所料,《京报》在黎元洪的指使下,披露了段祺瑞为了参战,向日本借款一亿日元的内幕。
      由于各方的反对,对德宣战一事,就此不了了之。
      复争和碧城刚想舒一口气,黎元洪却以此事引起民愤为由,宣布罢免段祺瑞总理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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