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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40章 吕校长一信复原职 袁都督三军收旧威 ...

  •   碧城到了京城,照着之前电报上的地址,找到余家。
      门房见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忙躬身问:“这位小姐,您是?”
      “请问这里是余公馆么?敝姓吕,是来拜见余老夫人的。”碧城客气地递上了名帖。
      门房进里面回禀了。
      余老夫人一看,是故去的吕凤岐大人的女儿来访,便叫儿媳亲自迎接。
      夏萱于是由丫头陪着,来到门口。
      一见到碧城的模样,她先是一愣,继而客气地说:“是吕大小姐么?婆母请您快里边坐。”
      “您一定就是嫂子了。”碧城谦恭地冲她福了一福,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余大哥的妻子。
      等进了里面,见到复争的母亲,她又欠身施礼:“余老夫人,多年不见,才知道您来了京城,上门拜会,还请您多多海涵了。”
      说着,她递上了礼物。
      余母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吕家的人了。时过境迁,两家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
      以前,余忠清在吕凤岐的门下做事,每次到了年节,都是他们去吕府拜会。如今儿子争气,反倒是吕家的人来她府上做客。
      虽在异地,她颇生出一些衣锦还乡的感觉。
      她热情地招呼碧城坐下,又跟她寒暄起吕夫人和家中大小的近况。
      两人坐在那里闲聊,夏萱就在一旁留心听着。
      其实她刚刚一见到碧城,就想起那年她女扮男装,匆匆来家里找过复争的样子。怎么,这个女人现在住在天津?
      复争几次急着从家里走,就是去了天津。她在丈夫的衣服里翻到过车票,还有那封让他速去天津的电报。
      莫非——都是去见她的?
      怪不得……她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吕大小姐可曾婚配?”
      “让伯母见笑了,尚未婚配。您叫我碧城就好了。”
      “你今年有二十七了吧?我记得,你和乾秀比我们复争小三岁。”
      “伯母您记性真好,一点没错。”碧城略显尴尬地陪她聊着。
      余母明显察觉到了她的尴尬。两人毕竟隔着辈分,以前又不常见,所以没什么可聊的。
      她赶紧转移了话题:“你是来找复争的吧?”
      “是呀。一来,是有件公事,要见余大哥。二来,是家母听闻您在京城,一定要来拜会。她身体不好,就由我来代为请安。”
      “哦,那你们快把复争叫回来吧。”余母吩咐儿媳。
      夏萱于是一面命人请丈夫回来,一面让十四岁的儿子前来拜见客人。
      “安儿,快去见过你吕姑姑。”
      “这是复争的儿子则安。”余老夫人介绍道。
      “吕姑姑。”
      余则安正要依礼下拜,碧城看出他腿脚不方便,忙上前扶起他,笑着感慨:“没想到,余大哥的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这是我们的女儿樱环,还不到一岁。”夏萱特地让丫鬟把女儿也抱出来了,又把她轻轻放进碧城怀里,“来,你抱抱。”
      碧城见到可爱的樱环,很是喜欢,就卸下一个珠钗,抱着她逗弄起来。

      复争一听说碧城来了,赶紧往家赶。一进门,正好看到她抱着樱环的一幕。
      傍晚的夕照斜在两人身上,给她们周身都罩上了一层光环。那光环让他觉得,碧城仿佛就是樱环的母亲。
      他不禁沉浸在这幅美好的画面里,有些发怔,直到妻子走过来,才回过神。
      “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他笑着埋怨碧城,顺手把帽子递给了妻子。
      “早该上门拜会老夫人了,是我们礼数不周。诶,你不会不欢迎我吧?”碧城笑道。
      “怎么会呢?”复争转头吩咐妻子,“晚饭你去徽州会馆叫几道菜,哦,一定要有梅菜烧饼,碧城爱吃。”
      “你还记得啊?”碧城又想起小时候,他们三人一起去后厨偷梅菜烧饼的日子了。
      “怎么能忘了呢?那时候,我们还有乾秀……”提起好兄弟,他适时地住嘴了。
      这时,樱环突然哭闹起来。
      碧城不知该如何处理,就把孩子往她爹怀里一送。
      复争抱着女儿,温柔地哄道:“哦哦,不哭,不哭”顺手拿过碧城手上的珠钗,晃着给孩子玩。
      夏萱见他们说着彼此才懂的私家笑话,熟悉又默契的样子,觉得他们好像才是一家人。她这个妻子反倒成了一个外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而且,她从两人的对话听出,他们一定经常见面。
      最最让她扎眼的是,复争还从未这样对自己笑过!
      凭借女人的直觉,她断定,丈夫心里一定有这个吕碧城。

      饭后,碧城给复争讲了女师大的风波,并说明来意:“如果可以的话,余大哥能否以北洋第三镇的名义,给学部发一封信?”
      “一封信?”
      “对,还请你在信上询问学部,听说天津女师大的校舍已经空出,是否可以在校内驻军练兵?”
      复争一下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哈哈大笑:“你这个机灵鬼啊,也就你能想出这样的奇计。”
      “当然,这件事一定要你方便才好。如果有任何勉强,我宁可另寻门路。你帮了我那么多次,我已经无以为报了,总不能再害朋友吃亏。”
      她的话说得很妥帖,复争听了却有些怅然。
      原来,直到现在,她还只把他当成朋友。
      但他猛然醒悟到,不然又如何?他从未和她表明过心意,她当然只能当他是朋友。
      “你放心,明天我就去找督帅商量。不管事情能不能办成,我都尽快给你一个准话。”
      他嘴上虽然没有说定,心里想的却是: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要替碧城办到。因为只有那样,他才好开口……

      第二天,他来到上司办公室,在门口就听见一个日本教官生气地说:“あなたはこの学生を退学させなければなりません(这个学生你一定要开除)!”
      段祺瑞见他来了,摆摆手示意他进屋,匆匆说了一句:“いいえ,私なりの方法があります(我自有处置)。”就打发走了那个日本教官。
      “这个青田啊,平时那么傲慢。没想到,竟然被一个中国学生降服了。”段祺瑞摇了摇头。
      “谁啊,还有人能降服得了青田?”复争好奇地问。
      “□□。”
      □□?复争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名字还从未听说过,看来是个不出名的小角色。
      “青田在化学课上拿出一块泥土,说‘中国的四万万人就像微生物一样,寄生在泥土里’。这个□□就站起来,走上讲台,把那块泥分成八块,指着其中最小的一块说‘日本有五千万人,是否也像微生物一样,寄生在这八分之一的泥土里’?”
      “哈哈哈,”复争拍着腿大笑,心想:这个学生说得实在解气!
      “那督帅可要开除他?”
      “你说呢?”段祺瑞脸上流露出爱才的表情。
      这个表情复争很熟悉,当年他受提拔时,也在督帅脸上见过。
      “我准备惩罚他去那八分之一的泥土上,体验一下。”
      这是段祺瑞作为军校校长,对学生的民族正义感,最妥帖的处置了。
      等复争说明了来意,段祺瑞笑着赞叹:“能想出用一封信来保住学校,此人实在不俗。”
      他也听说过吕碧城的才名,但未曾谋面,不想她还是复争的旧友。
      “何止呢。当年她只有十九岁,就已经想到用几张当票,保住了家产。”复争毫不掩饰对碧城的骄傲之情。
      “哦?”
      见督帅表现出了兴趣,复争就跟他讲了,当年碧城如何保住青阳书院的经过。
      段祺瑞是合肥人,当年也和吕凤岐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很痛快地答应了:“既然是吕大人的女儿,这个忙我们当然得帮。不过,”他心情复杂地看了复争一眼,意有所指又语重心长地说,“千言万语,我只有一句话,不要因她,令你在家中生出意见才好。”
      段、余二人在名分上虽然是上下级,但从情分上来讲,复争当他亦师亦兄。
      跟着督帅不光有实际的好处,更难得的是,他肯给自己讲为人处世道理。
      而且他在每件事情上,总能看得更高更远,复争对他是一百个服气。所以无论多难多险的任务,他都心甘情愿地赴汤蹈火。
      即便此刻被他言中了心事,他也并未反感老师干涉自己的私事,反而在心中感念:督帅肯关心我的家事,证明他把我当成自己人看了。
      “督帅请放心,我自有分寸,绝不会抛弃陪我吃过苦的糟糠之妻。”
      “嗯。”段祺瑞也简单地言尽于此。
      对于男人来讲,私事上的讨论,一句点到为止的话就够了。

      等学部收到北洋军的来信,才意识到,如果任由尹瑜这么闹下去,把天津女师大的学堂空出来,到时真有军队去驻军,那就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学部尚书马上吩咐底下人:“这封信千万不要再往上呈报了。好端端一座学堂,他们非要驻军。这不光是在败我们学部的家业,弄不好还要引起各镇效仿,都要弄几个学堂占着,那可就头疼了。”
      思索片刻后,他又说:“那个尹瑜把学生都赶走了,校舍空了许多。有空房就总有人惦记着,弃之不用又可惜,嘶——”
      “那尚书大人是否考虑再用起来?”下属马上伶俐地请示。
      “嗯,只要那个尹瑜继续当校长,学校就很难安静下来,先把她调走再说吧。”
      于是,学部第二天就发文宣布,允许尹瑜“辞职”,调至学部另行任用,天津女师大校长之职,暂由原校长吕碧城代任。
      警厅闻讯,也从女师大撤走了军警,恢复了校内的水电供应。
      这场风波,至此算是平息了。

      听闻袁公被朝廷召回的消息,段祺瑞一早便在京城做好了准备。
      虽然袁世凯已经写信说,此次回京,一切低调,但他抵达时,还是看到段祺瑞在宅子外面一直出了胡同的地方候着。
      “袁公——”
      “芝泉——”
      两人一见面,都狠狠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虽然分开只有两年,二人在私下也诸多书信往来,但如今能在京城堂而皇之地见面,那种恍若隔世、得以重生的滋味,还是让他们彼此的眼睛里,都写满了激动。
      袁世凯走进段家这所熟悉的院落一瞧,只见里面大部分的布置还保持着原样。
      这原是他在京城的私宅,临下野前,赠给了段祺瑞。
      他心想:难道芝泉一直长留军中,没回来住过?
      段祺瑞仿佛瞧出了他心思似的,问道:“袁公此次回京,还是下榻在这里?”
      他特意按照原样修整了这座宅子,就如同它一直在等待原来的主人回来一样。
      袁世凯感念地拍了拍老下属:“芝泉啊,你有心啦。我就暂时先住在你家里,反正家眷也都还在河南。”
      此次回京,还不知朝局走向如何,为了稳妥起见,他并没有把家人接过来。
      “我已保举你为第一军统领兼湖广总督,旨意很快就会下来,命你开赴武昌前线。芝泉,你要做好出兵的准备。”
      “是。前方的战况已经有人送过来了。叛军是临时成立的,他们的官兵大半没有受过正规训练。凭咱们的兵力和军火,只剩下一个问题,袁公你需要在几月平定叛乱?”段祺瑞自信又直接地问。
      袁世凯用手指着他,哈哈大笑,给了他一个了然于心的表情。
      经过这么多年,两人早已成了莫逆之交,彼此充满理解和信任。商量军机大事时,再也不用当初虚与委蛇、互相试探那一套了。
      “你这次南下,攻下汉口之后,不要轻易推进,剩下的听我指挥。”
      长江自古以汉口为重镇,汉口一失,顺流东下,下游一定不保。当年南唐李氏,就是因为上游早失,最终为宋太祖所平。所以,只要拿下了汉口,北洋军就可以控制住长江的局势。
      为防平乱后,朝廷再度卸磨杀驴,袁世凯这次不准备让北洋军全力以赴,而只以扼守冲要为任。
      既然摄政王那些少壮派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那他也不必讲什么精忠报国,人臣之礼。就算是养条狗,逼急了也会亮出牙的。
      段祺瑞马上会意:“祺瑞明白。我走之后,在第三镇给您留个人。这边的大小事宜,他都清楚,可以见机行事。”他准备推荐余复争在这里接应自己。
      “好,这个人我留下了。”袁世凯连名字都没问,就答应下来,以示对段祺瑞的信任。
      这也是他笼络这些人中龙凤的方法之一。

      就着窗边的微光,七娣对碧城做了个“你看”的口型,指了指屋里。
      碧城隔着窗缝往里一瞧,只见屋内几个人正在昏黄的油灯下抄写着什么。
      她想了想,冲阿七摆了摆手,两人悄悄离开了。
      第二天,地理老师白雅雨来找她:“吕校长,我家中有人得了急病,实在不好意思,需要请假一个月。”
      “白老师,你看看这篇文章。”碧城拿出一份已经折好的《申报》递给他。
      白雅雨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是一篇名为《女子军事团警告》的檄文:“上海女子北伐敢死队,号召妇女参军参战。女子之身,有慷慨兴师之志。军歌齐唱,居然巾帼从戎,敌忾同仇,足使裙钗生色……”
      “这是沈警音、郑壁她们几个,在上海组织的女子军事团。参加的多是上海爱国、务本两校的女生,还有咱们天津女师大的毕业生。”碧城骄傲地说。
      武昌起义后,南方很多城市随之掀起革命。天津女师大的学生也积极响应,不落人后。
      碧城作为校长,感到既欣慰又担心。
      她欣慰的是,她们播撒知识的种子,就是为了启民智,救中国。如今女师大的学生也在革命的队伍里,她与有荣焉。担心的是,这些血性、独立、聪慧的女子,可能会像当年的秋姐一样,以身殉道。
      “她们几个都是毕业生里最优秀的。”白雅雨边说,边在心里琢磨:吕校长怎么突然给我看这篇文章?莫非——
      她已经发现了我们在秘密油印?
      正在他狐疑不安时,碧城又掏出了一张银票:“白老师,这个你拿着吧。”
      白雅雨打开一看,只见是一张整整五百两的银票。
      “这——?”
      “算是我借给你的。”碧城不容推却,直接把银票塞进他手里,“等你的‘家事’办完了,回来再还给我也不迟。白老师,你一定要快去快回,我们在这儿等着你。”
      看着她诚挚的眼神,白雅雨明白了,握紧了那张银票说:“好,那就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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