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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南北齐举义迎新生 雪窗吐真言话旧情 ...

  •   “娘,那天来的吕小姐,可是复争经常提起的恩师吕大人家的大小姐?”夏萱一边给婆母的手炉里填炭,一边陪她闲聊。
      “是啊。他们吕家总共有三个女儿,个个出落得花容月貌。在我们那里有句话,叫‘淮之三吕,倾国倾城’。可惜啊,吕大人只有一个儿子,还没留住。就是复争的好兄弟吕乾秀,不到二十岁就死了。要说,这家里没有儿子怎么能行呢?你看看吕家,不就因为香火不旺,败落了么?多子才是多福。”余母眯起眼睛,盯着儿媳的肚子,意有所指。
      夏萱当然明白她的意思。自打婆母来了京城,就明里暗里要她多给余家再添几个孙子。
      前几年,复争不在家,她想添丁也没法子。现在好容易夫妻团聚了,复争却对她不冷不热的,虽然在家里敬她、尊她,可光有丈夫的敬重有什么用?
      也许,真的该给再他纳一房了?
      一来,是为了添丁,二来,如今凭空杀出了一个青梅竹马,有个年轻点的新人,也好帮她在家拴住丈夫的心。

      这天,复争回房时,没有看到夏萱,倒是一个生面孔的小丫头抢上来为他宽衣褪袜。
      “老爷,我来。”
      复争抬头一看,见她不过才十几岁的样子,身穿一件暂新的绿袄黑裤,脚蹬一双粽色大鞋。尚且稚嫩的脸上,擦了厚厚的一层粉。油亮亮的大辫子上,横七竖八地插着些银钗。
      那张圆乎乎的脸,在昏暗的长颈灯下,看起来倒有几分夏萱年轻时的影子。
      小丫头替他褪下外褂,抖去上面的雪渍,就怯生生地望着他,乖巧地等着他下一步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
      “沈兰。”姑娘小声答着,一张口是京城口音。
      “是夫人叫你来的?”
      “嗳,是夫人把我买来的。”
      复争一听就明白了,吩咐她:“你去把夫人请来。”
      夏萱进屋后,见丈夫的脸色不太好看,就让沈兰先出去了。
      “怎么,你不喜欢?”
      “不喜欢。”复争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数落,“我说过不喜欢你自作主张,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人给买回来了?”
      夏萱马上委屈巴巴地掉了眼泪:“上次和你商量过了,你又不肯。娘最近总是催我的肚子。我就是觉得,没能给你生个全活的……”
      复争本来想发火,但听她提起儿子当年的意外,那么自责,便不好再发作了。
      “这种事有什么可急的呢?”他转过身来,搂着她宽慰,“你也不能总顺着娘。再说我们不是已经有安儿了么?当年要是我在家,可能安儿就不会摔着了。我可从来没怨过你。”
      夏萱马上收起眼泪,吸了吸鼻子说:“你不喜欢这个,那你说,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她这一问,复争脑子里突然浮现出碧城的影子。
      他心里有鬼,眼神就难免躲闪。
      “好了,好了,这个既然买来了,就让她跟着你吧。”
      他想搪塞过去这个话题,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悉数落进妻子眼里。
      她明白,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真的猜对了。
      她马上转而温柔地试探:“复争,只要是你喜欢的,我可以让位。回老家,回娘家都行。”
      她说得极认真,眼泪又在眼眶里打了转儿。
      复争见了,心疼地把她搂入怀里:“萱儿,你放心,不管是谁进门。我发誓,你的地位都不会动摇。”

      复争正坐在一个小酒馆里,摆弄着一条带月牙吊坠的金色表链。保生带上着满身的寒气,从外面进来了:“余兄,久等,久等。”
      复争立刻收起那条链子,客气地回礼:“是我突然造访,冒昧了。”
      等保生抖净身上的风雪,打横坐了。复争喊来小二,吩咐上酒上菜。
      几杯酒下肚后,两个人的身子暖了,感情也近了。复争方把话题往正轨上引:“保生兄弟,我记得你和我同岁吧?”
      “对,余大哥,我是冬月的,您是六月的。”保生一边恭谨地答着,一边亲自给这位新晋的三品大人筛酒。
      尽管余复争穿着便服和他称兄道弟,平起平坐地喝酒,但他依然表现得毕恭毕敬,因为他深知:这些当官的,向来只许他们跟别人亲热,不许别人对他们越礼。
      “那你怎么还未娶妻啊?我儿子都快能定亲了。”复争放下筷子,跟他闲聊道。
      “哎,我一个人孤身在外,父母又都在南方,哪有人给我操心这些事儿啊?”
      保生一边敷衍着他,一边在心里纳闷:怎么他突然大老远地跑来这里,专门跟我说起了这个?
      复争又端起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怕不是,你心里有人了吧?”
      保生被他说中了心事,也不搭话,只闷头嘬了一小口酒,想盖住发烫的脸。
      “我猜是这个人。”复争用筷子蘸了酒,在桌子上写下一个月字,“保生兄弟,我猜对了么?”
      保生支支吾吾,半晌叹了口气:“哎,想也白想。”
      复争突然收起刚才闲聊的态度,坐直了身子,郑重问他:“我问你,要是碧月出来了,你准备怎么待她?会不会嫌弃她在里面待过?”
      保生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当然不会。我会娶她为妻,一辈子对她好。”
      “好,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复争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一种兄长般的语气说,“只要你是真心的,我来帮你做主。你放心,肯定让你守得云开见‘月’明。”
      “那我就先谢谢余大哥了。”保生识趣地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知道余家和吕家的关系,也看得出余复争对吕碧城的心思。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找自己托付碧月——也许是为了感激他帮了碧城,作为一种回报?不过,能得到他的支持和赏识,就等于得到了未来吕家当家男人的首肯。
      这就意味着,自己不光能抱得美人归,还能因此搭上余复争和吕碧城这两条大船。
      他心中不禁暗自雀跃。

      当晚,碧城一下车,就看到家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的帽子和外衣上,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雪,看起来应该等了很久。
      门口只有从窗户透出的微光,她又被风雪模糊了视线,所以一直走到跟前,才惊讶地认出:“余大哥,是你?你怎么不进去呢?”
      “我在等你。”复争一张口,露出一股很大的酒味儿。
      “快进屋吧。”
      碧城拉着他的胳膊往里走,没成想,反被他握住了手:“你跟我来。”
      复争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拉着她踩着乱琼碎玉,几步就走到了对面的客栈里。
      两人进了房间,复争帮她扫了扫头上、肩上的雪,又把她的手攥到自己手里,哈着气问:“冷不冷?”
      她慌忙把手抽出来,心慌意乱地坐在炭火盆旁边,心想:余大哥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动手动脚的?是不是喝醉了?
      复争笑着坐到她对面,拿起火钳,撩拨了几下炭盆,里面的火苗又旺了起来 。
      外面已经下了一整天的雪,屋内却是一室生春。虽然没有酒肉,称不上“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但听着外面雪落的声音和屋内哔哔剥剥的炭火声,莫名的,二人就有一种遗世独立之感。
      此刻,外面的世界很远,眼前的人却很近。外面的雪很冷,对面的人却很暖。
      复争放下手里的火钳,火辣辣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意中人:“碧城,你还记得小时候,一到冬天,我们总是一起坐在熏笼上温书么?”
      “嗯。”
      不知为何,碧城打从刚才进屋起,就开始紧张,心怦怦地乱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好?她还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其实从那时候起,我就偷偷喜欢你了。碧城,我想和你一辈子就这么坐在一起取暖。”仗着酒劲儿,复争终于说出了压在心底多年的话。
      说完之后,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骤然听到这么直接的表白,碧城慌得心惊肉跳!
      她一直都把余大哥当成兄长的,再说,再说他是娶了亲的。不行。
      “余大哥,你别……”
      她刚要起身回绝,后面的话还没有出口,复争就隔着火盆,摁住她的膝盖,用命令般地语气说:“你别拒绝我。”
      不知是因为他的臂力,还是因为他喷出的气息,碧城只觉得两腿发软,站不起来。
      她仿佛闻他身上的细汗中,有一种特殊的、动情的味道。他的眼睛也因为酒气,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悸动的色彩。
      “我都知道,你先不要说话,你听我说。我知道我已经娶妻生子。碧城,除了名分,我什么都能给你。你的家人,我会负责照顾到底,我会给你幸福,把你这些年吃的苦都补回来。只要你愿意点头,从今以后,我保证只宠你一个人,再也不会有其他女人。”
      说着,他举起一只手,对天盟誓:“我余复争发誓,从今以后,只爱吕碧城一人,若有违誓,不得好死!”
      碧城瞪大了眼睛,发现他不像醉了在开玩笑。
      她开始努力回忆两人的过往,一幕幕想起来,才发觉他确实对自己情根深种。
      当初她还以为,他做许多事是为了乾秀,如今看来,倒是为了她的缘故多一点。
      “余大哥,我……”
      “叫我复争。”发现自己好像把她吓坏了,复争换了一种温柔的语气。
      “我、我一直都把你当成哥哥看待……”
      “那现在就把我当成男人看。”复争一点也没有退缩。
      他等了十几年,先是汪承祖,后是袁克文,谁知道将来还会有什么男人出现在她身边?好不容易才等到自己的身份可以和她平起平坐,他不想、也不允许自己再等下去了。
      但感受到他的步步紧逼,碧城的第一反应却是想逃。
      她刚起身,复争就飞快地把几张银票塞进了她的上衣:“这些银子你先拿着。”
      这骤然的亲密接触,把她羞得满脸飞红。
      “我就要带兵去前线了,如果到时候……这些钱你留着照顾家人。哦,你千万不要误会,这钱不是给你的,就当是我留给乾秀的一点心意吧。”
      听见他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碧城暂时忘了害羞和慌乱,只剩下关切与担心。
      “你要去打仗了?”
      “是,今晚就出发。”
      这也是他为什么今天一定要向她表白的原因。
      除了清剿义和拳那次,这是他第一次真刀实枪带兵上战场。他怕今晚不说出心里话,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说了。
      如果这辈子就这样没了,至少,他有过这样一个夜晚,一个不后悔的夜晚。
      碧城没想到,余大哥驻镇北京,也要开拔了。她虽然很同情革命党,但不知怎的,此刻对他,只剩下了关心。
      这一去生死未卜,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再见了,纵是铁石心肠,此刻也说不出决绝的话来,让他分心。
      所以临出门前,她体贴地嘱咐了他一句:“那你一切小心。”
      听到这句嘱咐,复争像是受了莫大的鼓舞一般,冲她咧嘴一笑,盯着她的眼睛恳求:“刚才的话,你不必现在就回答我。这段时间我不在,你正好想一想。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你,会不会在这儿等着我回来?”
      看到他小心期盼答案,又害怕听到答案的眼神,碧城什么都没有说,逃也似的离开了客栈。
      走到楼下,冷风一吹,她晕晕的脑袋开始清醒起来。
      她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站在路中间,仰起头,任由大片的雪花落在脸上。
      吕碧城啊吕碧城,你到底在干什么?
      对学校里的老师,你尚且能依依惜别,怎么对楼上那个和你两小无猜、共患过难的男人,你就这么走了呢?
      不行,得让余大哥平安归来,至少得让他有个盼头。
      想到这里,她抓起地上的一把雪,揉成一个雪球,冲刚刚那个房间的窗户砸了过去。
      一连扔了三个才中。
      复争听到声响,打开窗子,就看见碧城把手放在嘴边,冲他喊着:“余大哥,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你要平安回来哦。”
      说完,她冲他粲然一笑。
      见她一身绿装地站在雪地里,就像一簇春天的绿叶绽放在他面前一样,满天的风雪瞬间消融了。
      他的面上也有如春风拂过,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冲她回喊:“知道了,我一定回来,你等着我。”
      这夜,他打开窗子,看着对面吕家的灯光,第一次感觉离碧城那么近,近得仿佛可以够到她一样。
      一直等到对面的灯熄了,他才舍得吹灭油灯,匆匆离开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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