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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议亲事舅父生歹意 拒苟且孤女夜脱身 ...

  •   每月初五,保生轮休时,碧城总要带上母亲备好的礼物探望他,顺便打听小妹的消息。
      刚开始,警察抓到了两个喽啰,他们是去当铺典卖衣服时被盯上的。
      据两人招供,确实曾蹲点抢劫,但并无伤人诱拐,当家的和几个头目因为风声紧,已经藏起来了,所以他们既不知道吕碧月的下落,也不知道同伙儿的行踪。
      用过几次刑之后,套出来的还是这些供词。经过仔细比对,保生判断他们说是实话。
      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消息了。
      他只好安慰吕家人:“这至少证明三小姐没有被山贼抓住,而且一直没有发现尸身,她肯定还活着。或许是被哪个好心人救了,也说不定?”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心里都很清楚:碧月已经十三岁了,要是真获救了,一定会记得舅父的名字,设法找来塘沽的。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然而,对于这个推论,大家都非常默契地谁也不主动说破。
      这天,保生和碧城见面后,照例送她回家。
      快走到大门口时,他客气地说:“大小姐,以后你让汪叔来找我就好了。每次都亲自跑一趟,我怪不好意思的。”
      “你叫我碧城就好啦。家道中落,哪还什么小姐不小姐的?况且,我也想第一时间知道小月的消息。听你说了,我才好斟酌着,怎么跟妈讲呀。”碧城也显得很客气。
      “吕夫人还卧病在床呢?”
      “天气转暖,她也能下床了,多谢关心。其实——”碧城顿了顿,说出了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要说不好意思,该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因为我们家的事,连累了你的大好前程。”
      “咳,”保生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这怎么能怪你们呢?流落至此,是我李保生能力不够,既没有保护好你们,也没能成为樊大人身边无可替代的人。我堂堂一个大男人,遇着事儿了,怎么能赖你们呢?你放心,三小姐我一定会尽心去找,就像我的亲妹妹丢了一样。”
      碧城没想到,他一介武人,说话如此落门落槛,心里很是敬重。
      两个人正聊着呢,二表哥严槐突然打门口经过,不怀好意地调侃了一句:“哟,表妹,又和男人逛大街呢?”
      他是个浪荡子,从小就喜欢和青皮混在一起,经常打架斗殴。二十多岁了,依旧吊儿郎当的。尽管整天不务正业,严太太却偏偏很宝贝这个小儿子。
      这也多亏了他会做孝子,虽说吃喝嫖赌,花了家里大把的银子,但每次回家时,总不忘买些小礼物,讨好老娘。
      他仗着有母亲宠着,素日在家都横着走。严家的下人没有一个不怕他的。就连他亲哥哥、亲嫂子也俱他三分。可唯独吕家人来了之后,看不惯他的做派,并不与他为伍,尤其是碧城。
      对于这个表妹的冷淡和鄙视,严槐当然有所察觉。
      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的人,是容不得别人不服气的。
      所以只要一有机会,严槐就会对她冷嘲热讽。
      碧城听他出言不逊,生怕保生脸上下不来,马上严肃地回敬:“表哥,你别胡搅蛮缠啊。我是有公事找李警官,他送我回家而已。”
      严槐那张油光锃亮、圆乎乎的胖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恶意的笑,心想:你装什么清高呀?平时不总是鼻孔冲天、高高在上的么?怎么今天遇到一个小巡警,就露了骚相了?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以嘲笑她的机会,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马上以一种长辈教训人的语气说:“诶哟呵,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能有什么公事儿?别跟我这拿腔拿调的,还敢回嘴,揍性!”
      “你……”
      碧城对他这种直接脏字上口的,根本没辙,她又不能对骂回去,只能语塞地站在那里发窘。
      严槐又拽起她的手,想要强拉她回府。
      碧城顿时又羞又恼,急得脸都红了。
      她羞的是,这一幕偏偏让保生看到了,她不想让朋友知道自己在亲戚家的囧像;恼的是,她无论如何也甩不掉二表哥的铁腕,这让她心里充满被胁迫的愤怒。
      多亏保生及时出手,拉开了严槐,“哥们儿,有话好好说,何必和女人动手呢?”
      他说这话时,嘴角虽然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睛里却射出不容拒绝的目光,而且手上的力道极大。
      严槐铆足了劲儿,也甩不开他的钳制。
      他手上吃了亏,脸上又丢了面子,心里自然很不服气,嘴里挑衅着:“哟,臭脚巡,怎么着,我教训我妹,你心疼了是不是?”
      听到“臭脚巡”这个对巡警极其蔑视的称呼,碧城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知道,保生心性敏感,最容不得别人瞧不起他。
      果然,保生那不容拒绝的眼神立刻化成了两道利箭。碧城甚至可以听到他咬牙的声音。
      可严槐却得意起来,因为他的话成功激怒了对手,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只可惜,他脸上的得色没有坚持多久,就呲牙咧嘴地“哎哟,哎哟”。
      原来,保生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臭脚巡,你放手。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放手,别怪老子不客气啊!”严槐的腕子虽然吃痛,嘴里仍旧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的。
      碧城想着他到底是自己的表哥,便替他赔礼道歉:“保生,真不好意思,我表哥今天出言不逊。你别往心里去啊。”
      “小娼妇,老子不用你替我说话!臭小子,你给我等着,老子让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有种咱们就一起跳油锅!”
      “好,我等着你。有机会,咱俩单打独斗个痛快。”
      看在碧城的面子上,保生最终松开了手,但没走出去多远,又回头狠狠瞪了严槐一眼。

      当晚,严槐正在赌坊里玩儿得风生水起,打算趁着手风顺,多赢几把呢。突然闯进来几个巡警,带走了连他在内的几个赌客。
      警察把他们抓进巡捕房后,并未提审,只是把他们丢进又黑又冷的牢房里。
      不多时,其他人都被陆陆续续放出去了,只有严槐被留了下来,折腾了大半宿。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又被丢到了大街上。
      清晨刺骨的寒风把他冻得够呛,他哆哆嗦嗦地用棉袍裹紧一身肥肉,顶风走了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这肯定是昨天的那个臭脚巡在找茬儿办他呢。
      现在他知道了那个巡警的厉害,心里却并不敢恨他,只恨吕碧城那个死丫头!吃他们家的,喝他们家的,私下里却跟个小巡警勾三搭四的。
      “啊呸!”他冲着警察局的方向,狠狠吐了一口吐沫,憋着一肚子窝囊气回去了。

      过了新年,碧城就二十了。吕夫人现在只剩下两个心病,一个是在有生之年找到小女儿,另一个就是大女儿的婚事。
      去年在南通时,她曾托付妹妹这件大事。今年一开春,严丹就来信,给碧城介绍了京城药材商人叶家的大公子。
      此人和碧城同岁,之前一直用功科场,中了举才开始张罗婚事,所以到了这个岁数还未成亲。
      他平素喜欢文墨,听媒人说介绍的是前学政家的官小姐,心里先就中意了八分。
      吕母对叶家公子的条件也很满意,觉得他和碧城无论年龄身家,都很般配,就过来跟嫂子商量这门亲事。
      当晚,严太太关上房门,和丈夫在房中计议起来。
      “这是件好事儿呀。”严笙吧嗒着烟嘴说,“叶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药材商。碧城攀上了这门亲,以后在生意上,也可以多关照咱们些。”
      “可这事儿要是弄砸了呢?” 严太太一边卸妆,一边担心地说。
      她今年四十有六,长着一张典型的北方人的脸,五官都很大,尤其是颧骨,所以喜欢把头发从中间分开,在太阳穴两边高高堆起,这样能衬得颧骨小一些。
      此刻她拆了头发,又洗了脸,高高的颧骨便露了出来,透着一种明显的市侩和精明。
      “怎么会弄砸了呢?”严笙不解。
      “你想啊,吕碧城这丫头心多高呀?她来了咱家以后,嘴上虽然恭敬,可拿正眼儿瞧过你这个舅舅、我这个舅妈,瞧过咱们一家子没有?”
      “那把她打发了,不是正中你的意么。”严笙很不耐烦这些女人之间的小龌龊,白了妻子一眼。
      “哎呀,话是这么说,可你这个大外甥女也不是好摆弄的。她当年在旌德,可是连县太爷都敢得罪。依我看呀,哼,她将来要是飞黄腾达了,不但不会念着咱的好,还得帮她妈撑腰。到时候,她们娘俩要是往回要那些银子……”
      听见这句暗示,严笙心中一惊:糟糕!他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他一直自诩正人君子,颇有几分骨气,不会惦记亲戚的钱。所以尽管几个兄弟姐妹混得比他这个大哥好,也从未主动巴结过他们。
      但如今情况不同。吕家无后,那妹夫的遗产自然该归妹妹支配。妹妹姓严,现在丧子又丧夫,那这笔钱就顺理成章地该由他这个严家的家长做主。
      所以,他并不认为自己是霸占了吕家的财产,而是义不容辞地该支配那笔财产和几个外甥女命运。
      经太太这么一提醒,他这份义不容辞被动摇了,六神无主起来,紧抿着两片薄嘴唇发愁。
      严太太很了解自己丈夫的秉性——没头脑又爱耍威风,表面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遇到事情了,并没有什么主见。
      见他这会儿又没了主意,便开口引导他:“依我看呀,这事儿应该先探探吕碧城的口风。要是她知进退,咱们也乐得促成这门亲。要是她不识抬举的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随便找个出钱的人家,把她一配。你是她舅舅,她的婚事,还不是你说了算么?”
      这个计谋虽然狠辣,但她算定了,只要捧着丈夫说,让他觉得有面子,他就会乖乖地听自己摆布。
      果然,严笙听了这话很受用,满意地吸了一大口烟。
      严太太见状,继续给他吹风:“还有啊,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妹妹那边可得抓紧了。只要吕碧玉和咱们二小子成了亲,以后咱们指望他们养老,就名正言顺了。”
      “碧玉的身子太弱,我给她把过脉了,不是个多子多孙的命。”
      严笙不大同意老婆的安排,主要是考虑到,碧玉无法给严家延续香火。
      “就是这样才好呀。你想啊,过几年她死了,咱们槐儿才不会搭上一辈子。再说了,咱们想抱孙子,那还不简单,让二小子多纳几个妾不就是了?”
      严笙看着妻子那张一打算盘就眉飞色舞的脸,觉得还是女人心狠。“最毒妇人心”这句话,说得一点没错。
      不过,他对于老婆的安排,倒是没有任何异议。

      第二天吃过早饭,严太太特地去了碧城屋里,打算探探她的心意。但吕家两姐妹都不在房中,她扑了个空。
      “挺胸,坐直,呼吸,一、二、三……很好,再用力呼吸,一、二、三……”一位褐色头发、灰眼珠的外国医生,正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中文,指挥着碧玉,“咳嗽时,这里疼么?那这里呢……”
      随着他的问答,碧城好奇地看到,旁边一位中国女护士正在用一个分叉的铁线头,在二妹的胸前来回移动着。
      等做完了检查,医生拉开帘子说:“这位小姐得的是肺结核,就是你们中国人说的肺痨。需要打针控制。你们能来打针么?还有,你们最好去天津的望海楼教会医院。他们那里有肺量计和显微镜,可以做更彻底的检查,药也更多更好。”
      “大夫,我们暂时不方便去天津。那个打针,需要每天都来么?您能不能开点药,让我们带回去自己煎?”碧城为难地问。
      “当然要打针,越早来治疗越好。我这里不是中医,没有药材煎药。”外国医生毫不客气。
      碧城再三恳求,暗示她们不方便出门。
      那位女护士猜出她们有难处,也在旁边帮着说话。
      最后,医生很勉强地答应了:“好吧,我先给你们开一点止咳药水。不过要想根治,还是去天津大医院好。”

      出了医院,碧城拦下一辆东洋车,告诉车夫:“去火车站。”
      碧玉抓住她的手腕,“姐,你还真要去天津啊?”
      碧城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们今天不走,只是先去看一下。”
      到了火车站,碧城仔细询问了去天津的火车情况。
      在回去的路上,她高兴地说:“小玉,我已经攒够了去天津的火车票钱,就是不知道去医院要花多少钱?我想,再抄两个月的书,咱们就可以去天津试一试了。”
      “姐,舅舅不会放我们走的。你是知道的,他最恨西医了。要是他知道我们去医院看病,一定会为难我们的。”
      “所以才要瞒着他呀,得好好想个出门的理由。好在咱们现在用的是自己的钱,只要小心一点,他不会知道的。总之,这件事由我来想办法,给你治病最重要。”

      姐妹俩回到严家时,汪叔正在门口急得团团转。见她们下车了,赶紧跑过来报信:“大小姐,舅老爷已经知道你们偷偷出门了,气得不得了!”
      “汪叔,没人知道我们去哪了吧?”
      “没有,我没有告诉他们,大小姐请放心。”
      “好,好,我来应付。小玉,一会儿进去了,你就全推到我头上。”
      两人路过堂屋时,正撞见舅父、舅母阴着脸坐在上首,母亲和严槐立在旁边。
      丁氏瞧见她们了,先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哟,是两位大小姐回来了呀?”
      碧城还没搭话呢,就见母亲一个劲儿地给她递眼色。
      她只好先跪下来认错:“舅父、舅母在上,碧城错了,不该私自带小玉出去。”
      “你们两个去哪了?我和你舅妈都担心死了,你这孩子。”吕母赶紧打了个圆场。
      “我们,我们听说塘沽开了一所新式女子学校,就想去看看。是我让小玉陪着去的,都是我的主意。”碧城忙着撇清二妹。
      严笙啪地一拍桌子,指指点点地教训她:“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总是那么不安分?还要拉着碧玉?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多了,才嫁不出去的。你现在真是越来越离谱了,还去什么新式学校?我看你倒是应该在家跟你舅妈好好学学,怎么恪守妇道,当个贤妻良母!”
      听舅舅把话说得那么重,姐姐脸上无光,碧玉刚想帮忙解释,就听严槐不怀好意地讥讽:“诶呦,表妹,什么女子学校?在哪儿呢?我怎么没听说过呀?我看你是出去会情郎了吧。就是那个姓李的臭脚巡,对不对?都有人看见你们了,你就不必撒谎了。既然做得出,就别不好意思承认啊?我看姑姑您也别老操心表妹的婚事了,你看她这不是不声不响地给你找了个好女婿么?只是你拉着碧玉干什么呢,去给你们两个把风?”
      碧城听他说得越来越不像话,明显在抹黑她的名节,真想一巴掌打在他那张讨厌的脸上!
      她到底年轻气盛,腾得站起来,挑衅地看着他:“你不读书不看报,当然不知道这些消息了。就像有的人不看报,都不知道女人已经能得诺贝尔奖了。”(1903年,居里夫人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
      一句话,不带一个脏字地臊了严家父子两人。
      严笙听出来,这第二句是冲他来的。她一个小辈,还是个女孩,说的话他已经听不懂了。
      这狠狠戳痛了他作为长辈和男人的双重自尊。
      最难堪的是,他根本没听说过那个什么奖,连怎么回话都不知道。
      但人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无知呢?
      他心想:今天必须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小蹄子了。如果不阻止她这种对长辈的挑衅行为,以后他还怎么服众?长此以往,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于是,他俨然一个站在中华文明壁垒上的守卫一样,指着碧城的鼻子怒骂:“你给我住口!不知廉耻的东西。我今天就教教你,该怎么跟长辈说话。来人啊,把她给我绑了,家法处置!”
      为了显得有声势些,他甚至还砸了一个茶杯。
      “老爷息怒,息怒,没必要为这个小娼妇,气坏了身子。”严太太摸着丈夫的胸口,明安抚暗挑拨。
      严槐也机灵地跑出去,找实施家法的工具了。
      吕母见事情闹大了,赶紧上来训斥女儿:“碧城,还不快给你舅舅道歉?”
      她知道大哥最好面子,再说这么多人看着呢,她也不好向着自家女儿说话,只想先哄着她说了软话,事情才有转圜的余地。
      可碧城却不肯低头,咬紧牙根说:“要道歉也是表哥先道歉,是他先冤枉我的名节的,他根本就没有看到我……”
      吕母一着急,啪地一巴掌打过去:“碧城啊碧城,你就不能说句软话?”
      女儿不肯服软,她只好先动手,给大哥一个台阶下。虽说心疼女儿,但这总比让她挨打好。
      碧城的眼泪腾得就蹿上来了。从小到大,母亲还从来没动手打过她,可如今……
      她知道自己软弱落泪,只会让严家人看了高兴,可她就是忍不住,捂着脸就跑回了房间。
      这时,严槐拎着一根粗木棍走进来,得意地问:“爹,就用这根儿怎么样?”
      严笙一把夺过那根棍子,狠狠地丢在地上。
      碧玉赶紧顺势跪在那根棍子上:“舅舅,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撺掇姐姐去的。”
      吕母也“大哥、大哥”叫着,严笙觉得面子回来了,就没再提家法的事。但嘴里依旧忿忿地喊着:“不许给那个小贱人吃饭,不许她出门!明天我就把她许配出去,省得她做出丑事,丢了我严家的脸。早嫁出去找汉子,早干净……”
      碧城在屋里听见那些难听的话,蒙着被子,号啕大哭起来,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刺耳的字眼,隔绝了一样。

      这几日,她出不了大门,索性连房门也不出了,省得看见严家的下人指指点点的。
      这天中午,她正埋头在桌前抄书呢,二妹突然跑进来,关紧了门,拉着她的手说:“姐,你快想想办法吧!”
      “怎么了?”见二妹没有了平时的冷静,碧城也跟着紧张起来。
      “是吴妈偷听到的,京城的叶家已经来提亲了。舅舅表面上同意你的婚事,其实心里不乐意你嫁得好,就让严槐去跟叶家说,你身子不好,患有不育症,吓得叶家慌忙退了亲。”
      “什么?”碧城气得大叫一声,激动地站了起来。
      “嘘,嘘……”碧玉怕别有人听见,赶紧摁住她,低声说,“他们两父子还说,你已经两次被退婚,不会再有人来提亲了。等过些日子,就找个人牙子,把你悄悄一送。到时候,就说你跟人私奔了,没有人会知道的。这可怎么好呀,姐,你快想想办法,怎么跟叶家澄清吧?”
      澄清?碧城压根就没往那方面去想。
      她已经受够了把命运交给长辈、交给男人、掷骰子般的感觉,也过够了这种委曲求全、任人宰割的生活。
      在家乡时,她要谨防被外人吃掉。到了异乡,又要谨防被亲戚卖了……
      怎么作为女人,四下里不是冰窟,就是火炉,到处都走投无路呢?
      她原以为舅舅只是保守,可没想到,人心竟然可以坏到这个程度!
      当一个人的脑子只能接受一种思想时,任何撼动那种固执体系的人,都会被他们视作敌人。而用对付敌人这个合理的借口,就能让人轻松地绕过任何道德,进行猛烈的报复。
      碧城皱眉想了一会儿,突然说:“小玉,我们离家出走吧。先去天津,然后再想办法去南通。”
      离家出走?这可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了,碧玉连想都不敢想。
      “咱们在这儿寄人篱下,也没什么意思。他们根本就没有把我们当人看,而是当成了俎上的肉!不管是财产还是人,严家都不会放过我们了。咱们赶紧收拾一下,晚上偷偷去火车站吧。”
      碧玉仔细琢磨了一下,冷静地说:“不行啊,姐,你的钱根本就不够两个人花。到了天津以后,我们怎么生活呢?我这身子会拖累你的。再说我们都走了,妈怎么办?舅舅一定会造谣,说我们两个都跟人私奔了的。那妈就没脸活了。事到如今,只有你先走一步,以后再做打算。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妈的。”
      碧城实在不愿意,妹妹在严家这个狼窝哪怕再待上一天!
      可是家道中落,身如浮萍,外面的世界对于两个单身女子来说,又何尝不是虎穴?
      不过是从一个罗网,投入到另一个罗网罢。
      形势比人强。最后,她只有忍痛决定:先行离开,等将来境况允许了,再回来接走母妹。
      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能就这样屈服于命运的安排,假装没见过。
      她不相信,女人靠自己就活不下去!

      当夜,她带着仓促收拾好的行装,悄悄打开严家的后门。汪叔已经在外面接应了。
      姐妹俩拉着手,无语凝噎。她们都不知道今晚这一别,究竟何时才能再见?
      汪叔只好不停地催促着:“大小姐,快走吧,晚了就脱不了身了……”
      碧城这才擦了擦眼泪,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黎明的天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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