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与热烈》季华繁茂

2、飞来横祸

　　说到滑雪，于知渔从前在国只玩过双板——对她来说，在初级道的坡顶平稳滑到坡底，中途没有摔倒就是胜利——这点小孩子过家家的技术，用“滑”这个字未免有大材小用之嫌，因此只好称之为“玩”。这回圣莫里茨之行，团队里有技术与滑雪教练不相上下的Mike，免费的学习机会千年难遇，于知渔早在一个月前知晓年会行程后就开始央求Mike教她滑单板。
　　Mike痛快地答应了师妹的请求，他的运动神经极其发达，不管玩什么运动项目都很有一套。
　　同时，他也是个严格的师傅。
　　所谓严师出高徒，整个下午加晚上，他们把时间全部耗在了雪场上。于知渔不停地摔跤，翻滚，摔跤，而Mike就在旁边驾驭着滑雪板来去自如，一针见血地指出于知渔所犯的错误，同时鼓励她保持耐心，爬起来继续滑。
　　于知渔在这种鼓励式教学和优秀榜样的激励下进步神速，除了脸颊和手掌与地面亲密接触后火辣辣地疼，等师姐Emma喊他们回去休息时，她已经能操纵雪板流畅地滑到师姐身边了。
　　她脱下护具，跟在同门们身后进入温暖的室内。生生受了半天折磨的关节和肌肉此刻终于得到释放，她顿时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拿餐具的手更是脱离了大脑的控制，抖个不停。
　　“Ariel，别太累了。”Emma狠狠瞪了Mike一眼，Mike摊摊手，表示自己很无辜。
　　“我没事，师兄有做恶魔导师的潜质哦。”于知渔与刀叉厮杀地有来有回，瓷制碟子发出叮叮当当的抗议声。这里的饭菜实在称不上美味，不过大家都饿狠了，很快将自己面前的食物席卷一空。

　　等她躺到床上，时钟的指针已经划过十一点。微信提示有新的消息，是江百舸的好友申请，发送时间是十五分钟前。
　　“不会刚收工吧。”于知渔自言自语道。她翻了个身，抻直酸胀的腿，把头一整个蒙在被子里，遮挡住手机的光亮。江百舸的敬业驰名内娱，连她这个路好也知道。
　　铁打的人，魔鬼般的行程。
　　于知渔的手指在“接受”上方悬停了几秒，没有立刻通过好友申请，而是退出微信，打开微博搜索江百舸工作室的账号，他们已经放出了一组在雪地里拍的图。
　　她点开其中的一张照片，仔细端详，Emma今天下午用“beautiful”这个词来形容他，着实贴切。
　　在于知渔心里，江百舸是内娱少有的能担得起“漂亮”这个形容词的男艺人。不是有侵略感的帅，也不是模糊性别特征的美，而是有亲和力的漂亮，不管脸型还是五官长得都很舒服协调，没有限制性的短板，没有特别扎眼以至于格格不入的存在，组合起来有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让人眼前一亮。这使他能够轻松驾驭多变的风格，只需稍稍改变眼神，就能从温暖的邻家哥哥切换到压迫感十足的野心家。
　　而于知渔最喜欢的，就是他的眼睛，其中似乎包藏着世间万物，有灿然的黎明，有深邃的夜晚，有淡淡的春山，还有泠泠的秋水，只需一眼，便可夺人心魄。
　　当然，长相令人舒适和风格多样并不意味着没有记忆点，他的每套造型、每张照片都带有明显的“江百舸烙印”。即使是纯路人，网上冲浪时也能一眼认出他。
　　于知渔返回微信，同意了江百舸的好友申请。她内心忐忑不安，如果对方想客套一下，结个善缘，给路人留下好印象，应该由工作室联系她，但这个账号明显是江百舸的私人微信号。
　　对话框点开又退出，字打好又删掉，想了好几种打招呼的方式，纠结半天，她才憋出一句：“江百舸老师你好，我是于知渔。”
　　等了三分钟，江百舸回复了：“于知渔老师你好，我是江百舸。”
　　于知渔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好在江百舸直接切入正题：“方便给下你的地址吗？”
　　他是真的坚持啊！于知渔叹了口气，还是用了下午的那套话术：“礼物就不用了，等我进娱乐圈的时候，给我留条人脉就行。”
　　对方好久没有应答。
　　心底有些许烦躁泛起，她开始反思自己讲的烂梗是不是太过无聊枯燥且傲慢，耐心逐渐消耗殆尽，手机熄屏后被随手扔在了枕边。
　　于知渔想着浅浅地闭目养神一会儿，顺便等等江百舸的回复。可是养着养着，她就昏睡了过去，直到早上八点被Emma喊醒。
　　她伸手胡乱摸索一番，从枕头底下的某个角落摸到了手机。后来江百舸又给她发过消息，大致意思是请她放心，人脉保证会在，但礼物是另外一回事。
　　“抱歉，昨晚不小心睡着了。”于知渔计算了下时间，把自己在德国的地址发了过去。
　　她并不指望江百舸能送什么，借手机打电话对她来说不过日行一善。不管对方是不是江百舸，不管对方是不是中国人，在排除对方有抢劫和诈骗嫌疑的前提下，她都会施以援手。既然江百舸执意要谢，那她就坦然接受。或许他这个人属于欠点人情就难受的类型，又或许他特别爱惜自己的羽毛，连在国外向路人借手机这种小事都要处理得干净漂亮，让人无可指摘。于知渔给自己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尊重祝福，成全别人，放过自己。
　　江百舸没有动静，最后发消息的时间是凌晨两点，想必这会儿还在休息。

　　Mike在坐缆车上山的时候询问她是否愿意挑战在Blue上一口气滑到山脚。
　　“当然，我相信我可以。”于知渔右手握拳，做了个志在必得的手势。
　　同车的师姐Emma开玩笑说，如果Ariel顺利滑到山脚，那么Mike就送给她一篇一作共一作为奖励，其他几个人也连声附和。
　　在Mike的大笑声中，于知渔踌躇满志，毅然决然表态：“为了共一我也得拼命滑！”
　　“Ariel，准备好了吗？”Mike检查好固定器，朝她挥挥手。
　　于知渔调整了一下雪镜，“Go! Go !Go!”
　　两个人冲下赛道，Emma的加油声被他们抛在了身后。起初于知渔滑得很顺畅，随着速度越来越快，加上雪道并不是平坦的，她不再像刚出发时那样自信满满，重心不稳，身体也开始随之摇摆。
　　“Ariel，减速！”身后传来Mike的呼喊。
　　于知渔听从指令，重新控制住滑雪板，把速度降了下来。Mike追上她，连声称赞她做得好。
　　“那是因为老师教得好。”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于知渔赶紧恭维道。
　　他们驾驭着雪板在冰天雪地里驰骋，沿途有沐浴在阳光下的连绵起伏的山峰和广袤的大地，于知渔不由得长开双臂喊了一声：“自由！呜呼——”
　　随着雪道向下延伸，熟悉了偶尔颠簸的感觉，她的胆子越放越大，甚至和Mike玩起了追逐比赛。

　　前方出现了一队人马，他们围成一圈不知道在研究什么，领先的Mike先绕过了他们，回头提醒于知渔小心。
　　原本四处欣赏风景的于知渔回过神来，也学Mike的样子躲避，谁料雪板不小心蹭到了一块凸起的岩石，她身子一歪，板和人都直接飞了出去。
　　“Woah-oh-oh-oh——”
　　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五六个人被从天而降的人吓到，惊呼着向四周躲开。
　　脸和雪地再次来了个亲密接触，落地后的几秒钟，于知渔暂时找不回被摔出躯壳的魂魄。她像只被暴风雨吹断了脖子的小鸟，只能软绵绵地趴在地上连声叫唤“对不起”。
　　同时，脑子里千奇百怪的念头不同往外蹦：“众所周知，滑雪是一项极限运动……我不会骨折吧？我会不会半身不遂？我刚刚是不是撞到了人？那个人不会瘫痪吧？我的保险能不能报啊？我得赔多少钱？赔不起我会遵监狱吧……”
　　她感觉到头盔和滑雪板被卸掉了，耳边不停地有人急切地问：“你还好吧？”
　　好吵！
　　于知渔觉得自己肯定是摔到脑子了，周围这些人怎么都在说中文呢。她没有理会他们究竟在吵什么，而是依次活动了四肢和躯干，粗略地给自己查了个体。可能是新手保护期，她似乎……毫发无伤。
　　“我没事。”她说。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有人扯着她的胳膊想扶她起来，她以为是Mike，边往前蠕动边痛苦呐喊：“我的共一飞了呀！”
　　搀她起来的手又增多了，纷纷围到她身边询问她现在感觉如何，需不需要叫救援。于知渔逐渐清醒，环顾正上方的一圈脑袋，顾不上疼痛，急忙站起身，颤颤巍巍鞠躬，嘴里不停地道歉。
　　“嗨，我们又见面了。”
　　于知渔猛一抬头，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问她借手机的江百舸！于知渔的目光上下移动，只见江百舸的头发上和身上沾了不少浮雪，看来自己刚刚撞翻的人是他。她的目光左右移动，两边站着的应该都是他团队的工作人员和摄影师，每个人的嘴角都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
　　还不如撞晕了被救助队抬走呢，这场面也太地狱了吧。于知渔踉跄着后退了半步，江百舸见状又伸手想拉住她的胳膊。
　　不争气的Mike姗姗来迟，“Ariel，你还好吗？”
　　“我……我还活着。”于知渔拍拍自己身上的雪，搓着手尴尬道：“不好意思，江老师，我是不是撞到你了……你没事吧？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工作了，你们没受伤吧？”她又朝两边的工作人员鞠躬。
　　他的助理摆摆手，最终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没关系，我们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大场面。”
　　“哈哈哈哈哈哈。”其他人也开始放肆地笑，站在摄影师旁边的几个人凑到一起，头并头翻看抓拍到的照片，然后笑得更猖狂了。显然，他们嘲笑的对象并不是于知渔，而是被她撞翻的江百舸。
　　于知渔手足无措，只能跟着他们傻笑。
　　“技术不错，于老师。”江百舸眨眨眼，“我崇拜得人仰马翻了。”
　　“哈哈哈哈，江老师，这么早就出工啊。”于知渔干笑了几声，客套道。
　　“他们非说这个点拍照效果好，不过我们差不多也准备收工了。”
　　Mike刚刚走出老远，捡回了她摔飞的雪镜。他也认出这个被Ariel误伤的男人是昨天在车站遇到的可怜鬼，便用英语跟他打了声招呼：“嘿，Jiang！Ariel说她很喜欢你。”
　　怎么还自由发挥呢！站在一旁的于知渔无辜躺枪，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Mike。可惜Mike非但没有get到她的警告，居然还流露出困惑和无辜的神情。于知渔劈手夺回雪镜，然后把他往山下推，“你先慢慢往下滑，我一会儿去追你。”
　　Mike不情不愿地离开，临走时还对着她和江百舸飞吻。于知渔目送他的身影直至消失，才转身看着江百舸，又“嘿嘿”干笑了两声，打了个圆场：“外国人就是热情哈。”
　　江百舸点头表示理解，他从助理那里拿回自己的雪镜戴好，对于知渔说：“我来教你滑，怎么样？”
　　于知渔再次瞪圆了眼睛，她的大脑已彻底宕机，本来就是浆糊，刚才又摔了一跤，混地更匀了。
　　江百舸看她迟迟不说话，又问：“不愿意吗？”
　　“不是不是。”于知渔连忙否认：“我何德何能……”
　　“那走吧！”江百舸朝下山的方向歪歪头，又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回去？”
　　“好的老板！”于知渔真正见识到了江百舸工作室超高的工作效率，笑的声音很大，走得也利索。很快，宽阔的雪道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江百舸问她：“还敢继续滑吗？”
　　于知渔一幅无所谓的样子，俯身固定好雪板，“滑雪哪有不摔的，走吧。”
　　江百舸脸上的笑又多了起来，“那就好，有心理阴影的人应该是我。”
　　腾空飞起的大招确实给于知渔留下了一些心理创伤，她不敢再滑得太快，江百舸并没有指点什么，只是陪她慢慢往下溜。
　　“不用紧张，放轻松点。”江百舸看到于知渔身形僵硬，出声安慰道。
　　“我努力。”明星之所以叫明星，是因为他们耀眼，于知渔心里犯嘀咕，身边有这么个人在，她怎么好意思四处乱瞄呢，只能死死盯着前进的路，表情坚定又壮烈。
　　江百舸这边的心态比她要轻松许多，“你在德国留学吗？”
　　“嗯。”他看到自己今早回的消息了，于知渔心想。
　　“本科？”江百舸又问。
　　“博士。”于知渔纠正他。
　　“你很厉害！”
　　哇塞，妈妈，娱乐圈卷王居然夸我厉害！于知渔当场就想给妈妈开视频通话，让江百舸对着镜头再复述一遍。但她还是把内心的狂喜隐藏地严严实实，摇头谦虚道：“不厉害不厉害，其实我是个摆烂人。”
　　“以后会回国吗？”
　　这个问题于知渔也不知道答案，她想了想才开口：“还不确定。国内有父母朋友，国外氛围更松弛。现在的目标还是……能顺利毕业吧！”
　　两个人就这样一来一回的聊着天，终点渐渐出现在眼前。看清等在终点的一群人后，于知渔险些又从板上栽下去。
　　Mike正和江百舸团队的工作人员聊得火热，不知道自己昨天对江百舸的评价被他添油加醋泄露出去多少。
　　不是，为什么你们用翻译器和手势比划也能聊得那么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