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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色烟草 ...

  •   江晴摇取回了寄存在前房东那里的家当。东西不多,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和一个背包。他洗了澡,带着一身水汽出来吹头发。他暂时用着谢琤的沐浴露,浅淡的花草味,闻起来像这间名字叫“她”的花店。
      晚餐仍旧简单。谢琤原本想丰盛一些的,但是他的冰箱并不给他面子。鸡蛋铺毛豆、茄汁蟹味菇、还有一盘青椒肉丝和一碗南瓜汤。
      谢琤坐在他对面,冲他笑了一下:“家常菜色。我手艺一般,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惯。”
      江晴摇拿着筷子坐下,却没有动。
      上次这样和人对坐吃饭是什么时候?他记不清了。
      “你怎么不吃?”
      江晴摇眸光一动,夹了一筷子蟹味菇:“刚刚在想事情。”
      也许是还没回神吧,东西都进嘴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夹的是什么。
      谢琤端着碗,看着他满脸复杂神色:“怎么了?”
      江晴摇对着那盘红红白白的东西,问他:“这是什么?”
      “茄汁蟹味菇。这菜我也没见过,从书上看来的,很好奇它是什么味道,就做来试试。”他看着江晴摇逐渐嫌弃的目光:“很难吃吗?”
      江晴摇习惯性地想说实话。但这一次,“寄人篱下”的自觉让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挺好吃的。”
      一看就是不会撒谎的。
      谢琤自己尝了一筷子,觉得勉勉强强。
      倒也不至于难吃吧?
      噢。
      谢琤一呆,忘了他是云南人。对江晴摇来说,酸酸甜甜的菌子……啊那不就跟对他来说油条蘸酱油一样?
      噫呃。
      他略带歉意地把蟹味菇端到自己面前,青椒肉丝换到他那边:“你大概是吃不惯,没关系,刚好我不喜欢青椒。”
      穷鬼内心叹了口气:不能浪费啊。
      他的举动让江晴摇愣了一下。然后男人沉默地吃了起来,没再说过话。
      饭桌上只有碗筷磕碰的轻响。
      江晴摇饭量似乎不小,也可能是饿了。谢琤看得出他出于礼貌并不想吃那么多,但还是给他盛了第三碗饭,盘算着以后要多添一个菜。
      他自己吃了两碗,于是盛了一碗南瓜汤搁在江晴摇手边,靠在椅子上看他吃饭。
      他吃东西很快,但是很安静,举动也不粗鲁。配上那张已经消肿的脸,简直可以称得上赏心悦目。

      他的眼睛很好看,睫毛很长很密,眉骨鼻骨都高而挺立,衬得面容愈发深邃。他留着及肩的发尾,颜色和眉眼一样是纯粹的黑。也许是过得辛苦的缘故,他并不白,但是也不算黑,像燕麦拿铁的颜色。

      谢琤想起了昨晚那篇小说。《雕像上的白乌鸦》。
      在暴雨倾盆的夜色里,他这样写道:“古老的寓言中有乌鸦借助百鸟羽毛扮成凤凰的故事。但是当一只白乌鸦出现的时候,再绚丽的羽毛也都会黯然失色。令人着迷的美丽并不是来源于它的特殊,而是它因一身白羽被鸦群排挤后只能落在艺术家雕像上的结局。
      “高贵的大理石配上无暇的白鸦,这样的美丽,才会使艺术家着迷。
      “人们或许特殊或许平庸,或许就是被鸦群排挤的落单者。鸦群可能觉得你糟糕透顶,但是不同的眼睛看见不同的事物,正如在我们眼中乌鸦是凤凰拙劣的冒充者,却不知道在其它鸟类的眼里,它丝毫不比凤凰逊色。
      “白乌鸦可以是异类也可以是独秀,它象征落寞也象征追捧,它像这世间的所有人。
      “美丽的事物终归美丽,而你始终是你。”

      ——

      饭后江晴摇收拾了碗筷。谢琤锁了玻璃门,带着他去了隔壁的一条街。这里开着几家卖床柜桌椅的店。谢琤陪着江晴摇挑了一张非常简单什么装饰都没有甚至没有柜子抽屉的小桌、一把非常简单且便宜的椅子、一个矮趴趴的非常小的只有三层的书架,以及一个仍旧非常简单只够一个人用的立柜,最后还有一张只比绿皮火车卧铺大一点点的铁架床。
      总共花了江晴摇还没拿到手的一个月工资。江晴摇表示要从工资里扣,谢琤拒绝了,说就当送他第一个员工的开工福利。

      搬运工把东西搬去了花店。最后他们把家当摆好,收拾好拆下的泡沫包装并扫干净木屑废料时才将近九点。
      速度非常之快。

      谢琤帮他铺上刚买的床垫。枕芯也是才买的,有股淡淡的合成纤维气味。他想了想,又从自己房间拿来一套床单被套过来:“刚买的床单得洗,今天肯定是干不了了,你先凑合一下铺这个吧。我买来换着用的,洗过还没用。”
      “谢谢。”江晴摇抖开被套,谢琤帮着他铺床。

      两个人动作很快,收拾完都是一身汗,于是轮流去洗澡。江晴摇拧了抹布,最后擦了一遍桌椅柜子,然后拖出了他的巨无霸行李箱和背包。
      这些家具都是复合木料外包塑料面板,便宜,却也没什么异味。江晴摇把衣服收进立柜。上下两层都是空荡荡的——他没有东西可放。想了想,他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摸出一个很小的相框和一张银行卡,塞进了枕头底下。

      男生洗澡很快。谢琤十五分钟后裹着一身水汽出来,于是换江晴摇去洗。
      浴室里响起沙沙的水声。谢琤走进他房间看了一圈,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好了。十几平的空间实在太小,空了的行李箱被江晴摇勉强推进床下——实在太矮了。那个同样矮趴趴的书架搁在了床边,几乎和床一边儿高,似乎能充当一个床头柜。上面整齐地码着一些书。当时江晴摇挑这个书架时谢琤就有些纳闷,现在一看,居然真的正经放了书。身为文科生,谢琤实在很好奇,但是理智又告诉他擅自翻看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于是他还是转身出去了。

      江晴摇顶着今天洗了第二遍的头发出来,看见谢琤正在捣鼓一个落地风扇。他发现自己桌上多了一盆肉乎乎的绿植,窗边有一盆驱蚊草。
      “洗好啦?”谢琤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给风扇插上电,这才站起来说:“你这个房间没空调,我给你弄了个风扇。但是最近好像又要升温,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晚上可以敞着门睡。我那边也不关门,空调一开,你这里会凉快一点。”
      花店的二楼是谢琤日常起居的地方。他和江晴摇住对门,中间夹着浴室和卫生间。
      “我这里花草多,容易招蚊子。”他指指窗台上那盆长得像大型香菜的东西:“这个比蚊香好使,因为最近天热,温度越高效果越好。还有你桌上那个是碰碰香,有苹果和薄荷的味道。毕竟这个房间荒了那么久,可能有点霉味,就当熏香吧,要是不喜欢你就去楼下自己挑一盆。”
      江晴摇愣愣地摘下头上的毛巾,后知后觉地答:“不用了,挺好的,谢谢。”
      他总是这么细心吗?
      谢琤很好脾气地弯眼笑笑:“没关系,你喜欢就好。”
      他走到门边:“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正式上工,别赖床。”
      “晚安。”

      夜有些深了。江晴摇侧躺在床上,睁着那双夜色深浓的眼睛。
      借谢琤吉言,他罕有地失眠了。
      江晴摇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拧开书架上的一盏充电台灯。
      门开着,冷气一点一点从另一个房间出逃,经过走廊躲进那一点光晕下。
      风扇沙沙地转着。江晴摇还是睡不着,干脆闭上眼睛出神。
      谢琤给他的床单被套是黑白棋盘格的花纹,布料软软茸茸的,微微有些凉,沾着他昨夜闻着入睡的那种干燥香气。以至于他一闭上眼,就错以为他还躺在那张灰色的床上,窗外下着暴雨。

      花店老板是个很奇怪的人。江晴摇觉得费解。他怎么会无条件地相信陌生人甚至主动把人领进自己房间,招一个看上去就不怎么像好人还只有身份证复印件的人做帮工。这一桩桩一件件居然就在短短二十四小时以内发生,而他似乎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哦,除了那把菜刀。
      江晴摇无声笑了一下。既然仍有顾虑,那为什么要留下他呢?
      他下床走到窗边,就着夜色,点着了一支烟。
      谢琤总是笑,似乎总是很有分寸又很有耐心。江晴摇见过很多人,可是没有一个像他。能够游刃有余地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亲近又不越界,礼貌却不疏离。
      他吐出一口烟。
      很难得,也着实很吸引人。
      江晴摇笑笑,摁灭了烟,躺回床上。

      另一边,谢琤正伏在案上写他的随笔集。他怕光亮影响到江晴摇休息,于是只给自己留了一盏小台灯。

      其实他更喜欢手写,喜欢笔墨和他的思绪一同凝结成文字再由笔尖缓缓流淌到纸面的过程,也喜欢被笔触占满的纸页翻动的声音。墨水洇在纸上,晕开的毛边像月季花叶片的细小锯齿。

      他写道:2021年7月11日阵雨
      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笑脸。
      “今天是‘三伏天’中的‘初伏’,闷热潮湿。黄昏的暴雨只在这里停留了两个多小时。与暴雨一同出现的,是昨晚留宿的那个长发男人。
      “他开口就说要面试。我一开始有点怀疑,事情怎么就这么巧?而我居然就答应了,他甚至没有身份证。
      “不过,如果他的信息全部属实,那我一定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他才刚满二十岁,我这么大的时候,大概还在每天跟导师磨假条,然后溜去参加各种签售会。可是他却要为了生活打那么多零工。为什么呢?他的家人呢?我看见他脱了短袖,后背和肩头都有晒伤的痕迹。
      “还有伤。
      “昨晚他说身上没有别的伤果然是骗我的。我看见了,他后背有漏出来的淤青。是被欺负了吗?不过我应该没立场过问这些,他大概也不会愿意说,乱猜的话并不尊重他。这个以后再说。
      “不知道为什么,那篇小说我卡了很久都没想好名字,昨天居然就定了。”

      一个月前,谢琤开始着手他第一部以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糅杂而成的小说。在浪漫现实主义中,他最喜欢的是蒲松龄的《促织》。于是尝试落笔。
      他开始创作,然而灵感却像珠子一样落了满地,每一颗都很漂亮,可是他找不到能够把它们串起来的那根线。
      后来他去朋友家做客,对方养了一只乌鸦。他问她为什么,她漫不经心地倒着茶,也漫不经心地回答他:都说乌鸦不吉利,可是我喜欢。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回去之后,纸页间有一只白乌鸦扑着翅膀飞了出来。
      但他还是不满意。
      直到昨夜,他看着那株洋桔梗,脑海里是那双黑色的眼睛。

      那只白乌鸦,忽然就在这一刻具象化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夜色烟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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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尽量会在这个暑假日更,大纲已经在昨天完成了,不用担心腰斩。清水文全程纯爱,治愈系慢热日常(珍惜吧我这辈子大概也就写一次不刀的)——肩膀非常之痛的作者端着茶杯笑眯眯道。2024.7.3留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