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黑白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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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晴摇买了包烟，盯着手机里五十九块三的余额，蹲在路边深沉地抽了一口。
人没打成，那孙子一看见他就连滚带爬地跑了。那速度，跟屁股着火了一样。
孙子名叫吴海，是个鱼贩，三十出头。一个星期前，江晴摇还没有这么落魄，不过也就是个打零工的。租了一间二十多平的小房间，日子勉勉强强算是安定，偶尔也会出门买点肉蛋水果什么的改善生活。他和吴海就是那时结下的梁子。
江晴摇刚搬来这里，并不了解当地菜市场的生态环境。只是吴海卖得便宜，他就挑了一条鲫鱼，吴海很快杀好拿给他。谁知回家把鱼倒出来，僵直直的，再一闻，已经有一点点异味了，明显就是死鱼。
被调包了。
这种事不是没碰到过。江晴摇冷静地拎着鱼折回去，事先在周围问了一圈才知道，这人专干这类营生，用死了不久的鱼给顾客掉包，活鱼偷偷放回去重新卖。这片地区不算发达，治安管理一向差劲，吴海拒不认账，又是个刺儿头，没人能管。一条鱼不值几个钱，很多人忍忍也就算了，并不深究。
但是很不凑巧，江晴摇是个穷光蛋。不深究？
不可能。
于是他打算先礼后兵。结果还没说上两句话，吴海瞪起眼睛，满口男女器官词，还作势动手，把他往后推出几步远，活脱脱一块滚刀肉。江晴摇耐心告罄，把死鱼拍在了他脸上。
然后摁着人的脑袋往装着活鱼活虾的玻璃缸里洗了洗，拎起来一脚踹出门外。
最后，这人跨过摊在地上的废物点心，捡起一条鲫鱼往缸里涮了涮，拎着鱼扬长而去。
回家炖了鲫鱼豆腐汤。
这种事必定不能善了，闹这么大动静也没惊动警察保安之类的，因为根本没人管。吴海被人砸了场子，心里当然咽不下这口恶气，但又打不过。于是他思来想去，花钱找了几个打手。
他找来的人还挺靠谱，搞到了江晴摇家的地址。老公寓，租金便宜，多是外地人。楼内设施极差，门就是薄薄一层木板。打手们三两下撬开，里面是个很小的单间，拾掇得很干净。东西统共没几样，值钱的更是没有。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阵摔打也就不剩什么了。吴海第一次干这种事，颇有点老大使唤小弟的意思，戴着个鸭舌帽领一群打手下楼蹲人，兴奋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大概蹲了五六个小时，一帮人夜宵都吃完了，那个人才挎着包回来。他们看着他上了楼。半个小时左右，江晴摇神色冷淡地下来了。
他们不知道他在这半个小时里冷静地收拾了残局。他先是挑挑拣拣一番，把能要的东西收在一起，然后去给房东赔了不是。他租了半年却只住了一个月，身上的现金一个子儿不剩付了房租。房东是个老太太，知道外地人打工困难，没有追索他的违约金，但是委婉地要求他退租，以免闹出更大的乱子。
他平静地道谢，最后打了一通电话，辞掉了今天刚找到的工作——工地扛水泥。
做完这些，他下了楼，那帮久侯多时的人一拥而上。
江晴摇对这样的情况并不陌生，毕竟惹了事一定是要还的。他熟练地躲避着拳脚，再适时反击。他的打法又黑又毒，不怎么上得了台面，却能很好地保护自己。
吴海起初一直在外围看热闹。他个子不高，铆着劲儿伸脖踮脚，像一只围着人群打转乞食的猴。
等到人群散开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拨开人挤进去。看着撑着碎石堆勉强站稳的男人，他心情大好，走过去想扯他的头发。
就在他伸手的一瞬间，原本半死不活的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抬手钳住他的手腕，狠命一撅，吴海一嗓子号得撕心裂肺，当即就想还手。江晴摇大概实在力竭，只抓着他的后脖子往墙上一甩，过程中指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他没管，抓着机会拼命奔了出去。
这样的事情不解决就会无休止地纠缠下去。解决的办法有两个，其一是和解，其二是动手，打到对方再也不敢找你的麻烦。
江晴摇自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于是第二天，江晴摇不慌不忙地把人从不可回收垃圾桶里拎出来。拎着人的衣领，把那张物理意义上散发着一股垃圾味的脸怼到自己面前，和颜悦色地问他：“认得我么？”
吴海的回答是一口浓痰。
江晴摇嫌恶地让了让：“你怎么这么不讲个人卫生。”
然后又把他摁进不可回收垃圾桶里涮了涮。
吴海冲他骂：“你他妈的什么死畜生，没妈的狗日货，我他妈看你……”
江晴摇一个耳光用了十成十的力，把吴海扇得耳鸣恶心，口鼻流血，瘫在地上干呕了半天没起来。
他蹲在他面前，揪着那人的短寸，强迫他看向自己，慢条斯理道：“还不招么？”
吴海精准地第二次踩中雷点，鼻血糊了一脸，忍着头晕咬牙：“招你妈……”
江晴摇猛地把人拎起来往树上狠狠一抡。
吴海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半死不活地蠕动两下。江晴摇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冷笑道：“自己没实力就□□。找就找吧，也不藏藏好。”他把东西往他面前一丢：“你的狗链，下次狗仗人势记得拴绳，不然就别学人家汪汪叫了，多现眼。”
他在吴海身上找了块干净地方蹭了蹭鞋底才走。
——
谢琤一觉睡到了中午。
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闷了一会儿，然后东倒西歪地扭进卫生间洗漱。
午饭很简单，家常小炒和米饭。谢琤安静地吃完洗碗，然后去打包订单。
刚放暑假，不少人都闲在家里，能空出时间留给闲情逸致。不闲的也时常出门约人，所以花店生意还不错。
当然这个“不错”指的是狭义上的“不错”。
一般的花店，人流量大，地段好，一年能挣个小二十万。花店毛利大概有百分之八十。稍微差点的，一个月也有小一万，旺季赚得更多。
但是。
“她”开在一年到头没几个活人会进的老巷子，不亏损就万事大吉了。但是谢琤开这家店也不是为了挣钱，更多是因为喜欢，所以也乐得清闲。
店内装潢特别。装饰了很多陶瓦麻绳木头之类的东西，暖黄的灯带沿着砖石墙面绕了一圈，让人觉得安心。
谢琤对此很是餍足。
今天单子有五个，算是有点小忙。谢琤把多肉收回来——正午太晒，植物会蔫掉。蒲公英叶子似的防雨棚又升了起来。谢琤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剪花枝。
五单里两单是常见的玫瑰花束，一单是向日葵，一单是一朵粉玫瑰，还有一单是一捧白玫瑰，要求黑色包装。
这是前天的订单，顾客要求在今天送上门。黑白配色和固定的日期总是会让人难过。谢琤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打包那束白玫瑰时格外小心，认真地挑了很久。最新鲜漂亮的花，用黑纱和洒金黑纸妥贴地裹好，系上一个白缎蝴蝶结。
很大一束，一共五十九朵。白玫瑰被黑夜般的色泽包裹，夹杂着白色的满天星和尤加利，安静地放在桌上。
——
打包好了花，谢琤要去送单——大单和远程的他会联系跑腿，一般都是到店自取。如果很近而他又有时间的话，会选择自己送。
五单么，两捧红玫瑰和向日葵是自取，白玫瑰和粉玫瑰要求送上门。谢琤装上花，戴上头盔，骑着电瓶车走了。
盛夏的午后，安静闷热。空调外机运转的嗡鸣声、蝉拖长的调子、院子里老人的摇椅在阴凉下嘎吱嘎吱。风钻过浓稠的枝叶，声响细碎得像一圈涟漪。
他敲响一扇门。开门的是个穿家居服的女孩，十六七岁，扎着简单的马尾，带着这个年纪里独有的青涩和柔软。她双手接过浅粉的玫瑰，和脸颊是一样的色泽。
谢琤就想起了秋天里的香水百合，也是这样，白瓣中透着娇嫩的桃红。
电瓶车穿过街头巷尾。墙头有一只狸花猫翘着尾巴路过，一身的皮毛在阳光下流淌着蜂蜜般的色泽；小公园的荷花开了，粉尖黄芯，荷叶碧油油的，像姑娘的裙摆；小孩坐在小马扎上舔着冰棍，老人在一旁慢悠悠地替他摇着蒲扇。
谢琤喜欢看这些东西。这样普通的市井与万物，到处都有，也并不稀奇。作家们往往是不屑于去看盖着棉被的冰柜和屋檐下的半个燕子窝的。他们谈论时间、历史、社会，以及亘古的琥珀、仕女画中那一点朱砂，或是显贵家中一个早已生恨的奴仆。
都是那样高远深邃的华丽辞藻，堆砌出所谓书中的千锺粟、黄金屋、颜如玉、多如簇。
谢琤并不是觉得不好，否则经典也不可能长久地留存于世。
只是这样的东西太多了。往大了说，他们所歌颂的都是同一种东西。
他觉得不公平。
那那些平庸到尘埃里去的东西呢？就没有人在意了吗？
于是再平凡不过的东西在他笔下生出花来。
雨夜里的流浪汉和摇曳的树枝都有人写，于是他写苔藓。湿湿的绿，像孔雀的尾羽。
他写一段废弃的铁轨。普通人大概会想到它斑驳的划痕和锈迹，它的孤独与死亡。
而他看见了它四周茂密生长的花草，生命充盈着它的每一寸罅隙。它不孤独，它的伤口上开满了花。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黑白玫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