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退》湾玩宛万

6、日本人来了

　　1937年12月1日，日本人进南京了。
　　按习俗，李冰兰这几日便可以过门了，可如今村里边因为日本人这件事人人自危，死气沉沉，无暇顾及这边的婚事，就连李种，如今也只一门心思埋头存储食物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李冰兰的婚事因此也一拖再拖。
　　桃姨心疼她一个小姑娘，命不太好，人生大事时正好赶上这档子坏事，便想着带她到李家村的郊外里散散心，顺便也带上儿子。按理说婚前那段时间，冰兰和李寄城是不该见面的，但桃姨也明白冰兰对自己儿子没什么感觉，就想趁此机会让俩人婚前再促进一下感情。她自己年轻时就被迫守了活寡，丈夫是死是活现在都不知道，所以她希望自己儿子的婚姻能幸福一点，再幸福一点。
　　李家村的郊外依山傍水，景色宜人。虽然已经是初冬，但南京的冬天是不落雪的。不过，会非常冷。即使是裹成熊一样的人路过南京，也得颤抖地寸步难行。山上，路面上都结了一层霜，人走在上面，像是拨开均匀撒在面团上的面粉，覆盖着的草地，明明是碧绿的，却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心底顿时寒冷无比。水的部分结了冰，另一部分依旧能晕开天蓝色的波纹。
　　李冰兰与李寄城二人一齐走在草地里，这是桃姨特意为他们俩创造的二人空间，现在她正在更远一点的后山采集散落的梅花瓣。后山有着几棵排列紧密的梅花树，是小时候的她与李秀英，还有她未来的那位丈夫一起种下的。每至冬天，他们三个都会约定好来这小梅林畅谈人生，收集抱香落地的梅花，摆在家里，留香整个冬天。
　　但是当李秀英有了自己的家庭时便处处束缚，常常忙得无法抽身，渐渐无法再来这后山梅林。而丈夫走后，就只剩下桃姨一人年年来此，这个习惯也一直保持至今。
　　但今年却并没到与梅花约定好的时间，桃姨就提早来了。她想采一手帕的梅花瓣，做成香囊送给李冰兰，将自己幸福的愿景，美好的祝愿通通带给她。
　　正当桃姨抱着刚采好的一手帕子梅花出神时，一阵与这里极其不和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桃姨从后山往下看去，是群身着土黄色军装的队伍，队伍中的人们个个扛着枪支与尖刀，他们的方向正是上后山的那条小路。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在桃姨心里乍然升起：这十有八九应该是日本人，他们大概是想从后山这条路走，而后山下山的小路直通李家村！
　　桃姨惊恐万分，立刻就往回跑，她要赶紧回去，带上她的儿子和儿媳，将这件事提前告诉所有的父老乡亲。
　　可是——
　　这个时候，一直环顾四周，观察地形的日本军官松井寿一看到了她，没有任何犹豫——
　　“砰！”
　　攥的紧紧的手帕松开了，掉落了一地的梅花。红色的梅花开得十分艳丽，一如后山上燃起的火焰一般，哀伤的梅花香没能盖住侵略的火焦味，儿时香甜的梦想，连同着对幸福热烈的期许，也没能遮掩住现实的伤悲。
　　鸟兽被着大难临头逼的四处逃飞，李寄城与李冰兰也被山上的枪声吓了一跳。当他们想到桃姨正在山上时，更是吓的站不住脚，李冰兰疯了一般就要往山上奔，本来一样焦急的李寄城见了，连忙冷静下来将她拉住。
　　“兰儿，你现在回去让所有父老们藏在家里不要出来，我去山上看看。”
　　他们都不约而同猜到这可能是日本人的手笔，也确实需要有一个人立刻回村告诉所有人这件事。李冰兰想了想，她担心桃姨，但她弱柳扶风的一个人，独自爬山的速度，安全回来的可能性都比身强力壮的李寄城小得多，那个回村报信的人必须得是她。况且无论桃姨凶多吉少，如今上山，可能看到她最后一面的那个人，也理应是她的儿子。
　　所以李冰兰也没有推脱，不浪费任何时间地点了点头，就往村里跑。而李寄城也来不及目送她离去的背影，直直地就往山上狂奔。
　　到了山上，他的心死了。他看到的是一团熊熊烈火。这场大火足以毁掉他的一切，过眼的灰烬与焦烟仿佛就是他母亲的骨灰。火星点子在他的面前闪烁，黑色的光芒在慢慢向他靠近，在他心如死灰地准备投身于茫茫焰火之中时，锋利的尖刀从背后刺进了他的心脏…
　　…………
　　“我父亲其实是一个很英明的人。”
　　李寄城和李冰兰二人虽然门对门地长大，但却很少有单独相处的时候。这次桃姨好不容易创造了机会，李冰兰以为他要与自己说些诨话表露心迹，却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起了自己的父亲，甚至在这之前，冰兰一直以为他的父亲是桃姨母子心中一根一辈子都碰不得的刺。
　　李寄城仿佛看穿了冰兰的心中所想，轻笑了声，继续道：“这没有什么说不得的，我其实一直很崇拜他，恨不得所有人都能知道他，记得他。”
　　“我爹虽然在我小时候便离开我和娘了，但我相信他一定是去做某些更重要的事了。”
　　“他以前经常和我说关于革命的思想，他之前在外面读过书，他说他最希望的便是看到中国能成为一个民主共和制的共和国，然后人民幸福富裕，国家和平富强，在这个理想实现之前，他一辈子都会为之努力……”
　　李寄城说得很认真，很卖力，两手不停地在空中比画，很自豪地对喜欢的女孩诉说着自己父亲的伟大。冰兰听得入神，她虽然不懂他话里的民主共和，富强等词是什么意思，但她依然能被他所描绘的理想世界所吸引，仿佛那是即将降临到她身边的，天赐的礼物。
　　“我和娘都理解我父亲，也不怨他抛下我们这么多年。就算是真如乡亲们所传的那样被国民党抓壮丁抓走了，那不管怎样，他也会为自己的理想付出作为与奋斗！”
　　“我为有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