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兄非友》丁灯

20、反押

　　凌晚林从早读课就开始发呆，一张空白的作文答题卡被他拿出来又放回去，放回去又拿出来。

　　英语老师看他不对劲，点名他站起来，“凌晚林，藏什么呢？”

　　她迈着小高跟溜达过来，从他抽屉里翻出那张答题卡，随即面露戏谑：“凌晚林，你语文课睡大觉，数学课开小差，英语课写语文作文，你就一定要跟每任老师对着干是么？”

　　全班哄堂大笑。

　　凌晚林垂着眼珠，默不作声。

　　罚站了一节课，来到大课间，这几日下雨不用跑操，下个月有领导视察，校内要准备一场文艺汇演，级部的人正在每个班上轮流采集项目表。

　　班里的人都在激情讨论艺术节的事，人喧沸腾，只有凌晚林窝在自己的小角落与世无争。

　　几个级部的学委出现在七班门口，这伙人习惯了仗着权利拿着鸡毛当令箭，表情横得见谁都像欠了他们八百万似的，见着老师分分钟表演一秒变脸，阿谀奉承宛若奸臣，扒高踩低堪比赵高。

　　在这伙乌泱泱的恍若来砸场子的学委里，也就一个尹枫城鹤立鸡群。不过这小子也并非脸不臭，恰恰相反，甭管是老师，学委，还是同学，他对所有陌生人都一视同仁的臭脸。

　　如此清新脱俗的不双标，让他在一众趋炎附势的学委里脱颖而出。

　　牟文琪作为七班最虎的女人兼文艺委员，不惧强权，火速前来搭讪，“其他班都报了什么项目呀？节目表借我们看一眼呗？”

　　前边那个领头的学委摇头，打着官腔训人：“管好自己班就行了，每个班都要看别人的，我们工作怎么进行？”

　　牟文琪认出来这人是二班的，二班和七班向来是世仇，轮流争夺均分第一的宝座。

　　此人在学委混了两年，老油子了。每个学期只要轮到他检查卫生，七班就得痛失流动红旗。

　　她表面不吭声，和班长使了个眼色，一伙人立马围到学委身边东问西问：“一个人能报么？两个人呢？”“一个班最多三个项目么？”“必须给领导审核过了才能表演么？”“领导们能接受的尺度有多大？”

　　学委们陷在七嘴八舌的问题里分身乏术，牟文琪趁机绕到尹枫城旁边。

　　尹枫城表面不动声色，背地里塞她一张表，她眼疾手快地揣到兜里。

　　那边几个学委被烦得不行了，眼见一伙人问了半天，没一个报节目的，于是冲新来的尹枫城道：“我们先去隔壁，你解决这个班。”

　　他们把自诩最难办的累活扔给新人尹枫城，而后甩手走了。等几个人一走，牟文琪演都不演了，项目表往讲台一拍，“不是只能三个节目么？二班怎么报了六个？！”

　　尹枫城解释：“明面是至少三个，最多六个，其实多报几个也没事。”

　　“奶奶个腿，就知道那小子假公济私！快给我们全排二班前边！”

　　班长让她消消火，“你别激动，报的再多，最终能不能选上还是得看审核。”

　　“多多益善呗！都有谁想报的？自己过来填！”牟文琪吆喝一嗓门，班上同学都叽叽喳喳地凑了过来。

　　不一会就填好了，尹枫城到手一看，洋洋洒洒十几个项目。连牟文琪都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太多了，要不然咱去几个？”

　　“没事。”尹枫城收了表。牟文琪在一旁喜滋滋地庆幸：“还得是朝中有人哈。”

　　尹枫城向角落看去，七班一大半人都凑到讲台踊跃参与报名，后排就剩凌晚林一个孤零零地坚守在座位，埋头写着什么。

　　尹枫城问：“他们没回来，我在这呆一会合适么？”

　　“合适啊，怎么不合适？！”班上人刚攀了他关系，热情招呼还来不及。

　　尹枫城走到凌晚林旁边的空位坐下来。凌晚林没分给他眼神，正奋笔疾书地写生物试卷。

　　他思考时眉头微皱，一绺刘海松拢地扫在眼皮上，睫影森森，扑簌簌地遮了他半只眼珠，认真的样子只让见者心弦狂动。

　　尹枫城有一种想将他那绺刘海挂到耳后的冲动，可此刻人多眼杂，只能默默忍住。

　　上方的选择题有几个空，他搭着凌晚林身后的椅子，在旁边低低地看了一会，“CBB。”

　　凌晚林听到了，但没吭声。他停了笔，上齿兜住下唇，作苦思状。

　　尹枫城又看向他最后空着的压轴题，视线稍作停留，报出答案：“胚乳细胞，染色体数目四十。”

　　前排的班长对了对答案卷，竟是一字不差。围观群众惊呼哇塞，牟文琪撑着凌晚林的桌面一脸崇拜：“不是，高三生物你也会啊？”

　　尹枫城跟她们解释：“以前参加过生物竞赛。”

　　牟文琪好奇：“你不是搞数竞的么？”

　　“小时候其实对生物更感兴趣，但家里人不太支持，后来就让我转去数学竞赛了。”

　　牟文琪恍然大悟，“数学就业更广，你家里人为你好，我大伯就是学生物的，他平常工作又没钱又辛苦。”

　　尹枫城瞥一眼凌晚林，仿佛意有所指：“喜欢就不辛苦。”

　　围观群众再度哇成一片，放眼望去皆是欣赏的目光。

　　凌晚林实在是写不下去了，扔了笔出去透气。

　　尹枫城刚想跟上，却被祁盛堵着路，他抢了凌晚林的座，朝他勾肩搭背地道：“甭理你老哥哈，上课又挨训了，心情不好呢。”

　　旁边几个女生也趁乱凑上前，“枫城，这题为什么选C？能跟我们讲讲么？”

　　这个班上有的是想跟尹枫城套近乎的人。

　　凌晚林抛开身后的喧嚣，俯在栏杆处感受风雨，雨丝顺风拂面，不一会额发上蓄了很多晶莹的雨珠。

　　施云乔不知什么时候靠到了自己身边，掏出一张手帕纸，抬手帮他拂去额发上的小雨滴。

　　凌晚林今天实在有些累，没有勇气拒绝任何人了。

　　施云乔轻声：“为什么不开心？能跟我说说么？”

　　凌晚林视线悬在空气中的白线，他没来由地问，“你知道青藤和竹子的区别么？”

　　“啊？”

　　他想起孙玉的话，自问自答：“‘都似无根之木。’”

　　“......竹子有根啊，竹笋不就是么。”施云乔一脸懵逼，“生物老师教过了，藤蔓也是有根系的啊。”

　　凌晚林看着茫然的她，只觉得自己实在矫情得可以。他的遭遇岂是一般人经历得来的，何必糟蹋别人的善良，换来些驴头不对马嘴的共情，简直自找没趣。

　　“我生物太差劲，不好意思。”凌晚林抱了声歉，朝她伸手，空空的掌心陡然多出一捧瓜子。

　　施云乔面露惊喜，“哪来的？”

　　凌晚林说：“顺来的。”

　　施云乔不禁失笑：“你是土匪么？怎么走到哪顺到哪？”

　　凌晚林淡淡一笑，脑海中浮现昨晚的画面，宿管老头一边往他兜里塞了一把瓜子，一边满口荤话地打趣尹枫城的风流。

　　梁连宇目睹窗外的光景，有些恨铁不成钢，“嗳，你们猜这俩人能拍拖到什么时候？”

　　祁盛桀桀诡笑：“我赌五毛，他们高考前必在一起。”

　　梁连宇扬言：“最碍事的都走了，赌两块五，我觉得不出一学期吧。”

　　“你们怎么那么扣搜？”牟文琪鄙弃地看着俩男的，从兜里翻出一沓毛票：“我赌五、十五、二十五.......四十五！小林子一个月内必成正果。”

　　一下跳出来个把老底都赌进去的，祁盛看得眼馋：“输了这些钱算谁的？”

　　牟文琪再度默数几个起哄的，一二三四五......刚好够了倍数，她深谙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手一挥：“四十五给在场的瓜分。”

　　“牛姐大气！”几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祁盛一边记账一边起哄：“还有谁要下注？买定离手了啊！”

　　这一吆喝，又陆陆续续加进来四个好事的，身为七班全民Cp，几乎没人押他们不会在一起，赌注时间已然从学期精准到了星期。

　　尹枫城冷眼旁观许久，突然起身，众人都看着他，牟文琪半开玩笑：“你也要押？”

　　尹枫城胸腔赌着一口气，“两百，跟你反押。”

　　牟文琪微微一愣，算不明白，“两百除九？这咋分呐？”

　　“每人两百。”

　　众人骇然，一个人两百，全额加起就是一千八，这在这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寄宿生眼里可谓是巨款了。

　　众人瞠目结舌。但见尹少人狠话不多，财大气粗地放完话，拔腿走了。

　　牟文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指着他的背影吼：“大家伙儿可都听到了哈，一言既出，不许耍赖！”

　　吼完她手忙脚乱猛拍了祁盛一脑勺，“还不快给我记上！”

　　祁盛差点一口老血给箍出来，咳嗽了两声：“在记了在记了......等下，他赌什么来着？”

　　高冷阔少就扔下个跟她“反押”，反押还缺个主语呢。凌晚林月底前不能成正果？跟云乔不成么？那万一要跟别人成了呢？而且这个正果怎么算？

　　牟文琪充分权衡利弊，解释权在自己，当即狡辩：“我的意思可是小林子月底前正确认识到自己的心意，就算没脱单，动心也算。”

　　祁盛也狡猾地道：“所以只要到时让小林子承认自己有动心，尹枫城就算输了。”

　　梁连宇费解：“是让他亲口承认对云乔动心么？这好像有点难度。”

　　牟文琪自信满满：“你们傻？旁敲侧击啊，他只要承认动心那默认是云乔，又不可能是别人。”

　　有善良的同学良心过不去，“那你们这样对尹枫城是不是有点太苛刻了？”

　　牟文琪提醒众人：“拜托，那可是每人两百块啊！”

　　共同利益最大，全员一拍即合。

　　上课铃一打，凌晚林回了教室，却看周围人的眼神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虎视眈眈中夹杂着一丝细不可查的歹意。

　　前桌们和同桌一起回头看着他，不知为何他们眼含热泪：“玛丽莲小梦林——加油，咱们下个月伙食费全仰仗你了。”

　　凌晚林无从知晓几人都参与了课间那场邪恶的赌注，只给他们说得浑身冒冷汗，“你们这是要把我发卖了？”

　　“非也，我们恭祝你早日取得幸福，不畏老班强权，纵使棒打鸳鸯也要迎难而上，有情人终成眷属！”

　　凌晚林瞟一眼窗外，天上下的又不是雷阵雨，“哥几个是被雷劈了么？发什么邪疯？”

　　众人神秘莫测地笑，凌晚林实在没忍住，边翻书边吐槽，“一帮神经，脑抽得可以。”

　　“——凌晚林！”班主任刚巧从后门路过，怒斥其行为：“不好好上课在这对同学人身攻击？你今天一天别回座位了，给我搁后头好好思过！”

　　凌晚林没话可说，揣着教科书郁闷地溜达到墙根。

　　他这几天简直自带厄运体质，干啥啥不行，说啥啥遭殃，他寻思再这么下去过几天是不是真得买本黄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