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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冷水芙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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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晚林觉得近来流年不利,指不定是身边哪个孙子克他。
首当其冲怀疑尹枫城,冥冥之中有因果,他总是觉得自己的命运和尹枫城的命运似乎是背道而驰。
往大了说,他家道中落的那天起,尹家的事业开始蒸蒸日上。往小了说,自打他在学校里连触霉头起,正是尹枫城人气骤增的时候。
凌晚林心里憋屈,无处发泄,只好将草灰蛇线的一切源头都归咎于尹枫城这个出气筒。
他一连好几天拒绝和尹枫城搭伙吃饭,跑去投奔卢文鹏,近来班上人没几个脑子正常的,也就卢文鹏还算知冷知热。
卢文鹏惦记他的脚没完全康复,上楼不便,在食堂寻好座,自个去帮他打饭,回来时还贴心带了一杯橙汁。
凌晚林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拿着脑勺一个劲往他怀里怼,“中国好舍长,小弟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算了。”
“你少恩将仇报。”卢文鹏紧急避嫌:“差不多得了啊,你再往跟前凑回头我要被他们追杀了。”
凌晚林微微一愣,问他:“你为什么被追杀?他们又是谁?”
卢文鹏坐到对面,含糊地道了句:“耽误班里人磕Cp呗。”
凌晚林觉察出一丝端倪,“怎么回事?你也觉得他们最近不对劲吧?”
卢文鹏知道内幕,但不敢透露,毕竟关乎一群人的利益,轻易泄露恐有生命危险。
他左思右想了一番,开始扯皮:“小林子,我略懂一些面相学,我看你近来印堂发黑,黑中有紫,紫中带红——此乃不祥之兆。”
凌晚林仿佛被戳中肺管子,“我靠,有点准,我觉得我最近运气可差了,是不是给小人克了?”
卢文鹏装模作样地掐掐指头,“不不,这是红鸾星动,我看你此月命犯桃花,且桃花带煞!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这一个月来在感情之事上一定要谨慎。”
凌晚林将信将疑:“不对吧大师,我觉得跟感情没关系,你还是帮我看看是不是身边哪个人克我啊?”
卢文鹏还是那套:“不不不,是红鸾星动,桃花......”
“桃什么桃,我看你像个猕猴桃。”凌晚林十分功利主义,问不出心头的答案就唯心转唯物,“真是书读狗肚子里了,老班都说要坚持科学,封建迷信不可取。”
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瞎贫,却看斜对面乌泱泱来了一桌俊男美女,脸上扑着妆,穿得花枝招展的,一来就是挺大阵仗,引得食堂的人纷纷侧目。
卢文鹏认出那伙人,“这些都是艺术生,好像在为下个月节目排练。”
牟文琪也在其中,她今天穿了一身大红裙,带了顶金色大波浪的卷发到处招摇撞骂。
凌晚林余光瞥一眼,差点没吓一跳,“她怎么穿成那样?”
“牟文琪先前看了二班的节目单,觉得那一群瘪孙的小学生唱跳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扬言要用自己的柴可夫斯基变奏曲压倒他们一头。”
卢文鹏一边蛐蛐人一边压着嗓子:“班长快给她气死了,连假都不请,一到下午就不见人影,抱着她那把重得能砸死人的大提琴在礼堂狂锯木头。”
话音未落,牟文琪锐利的鹰眼一扫二人,吓得卢文鹏差点给一口醋溜白菜呛死。
她扬起笑容,远远跟他们挥手。凌晚林背对着没看清,看到卢文鹏慌不迭招手,也心虚地跟着打招呼。
就那么回头看了一眼,他一下和尹枫城对视上了。他今天上身白衬衫,下身西服裤,这么一套下来,更显得这人身若清风玉树,面若冷水芙蓉。
凌晚林赶紧掉转方向,心里震撼,这么个冷冰冰的人际木桩怎么混在那些五颜六色的艺术生里了?
卢文鹏也看见了:“你弟也在哎?”
凌晚林不语,只往嘴里心慌意乱地塞着饭。
卢文鹏眯眯眼,“他一直在看着你,我们要过去坐么?”
凌晚林早已感受到了背后灼热的视线,默默摇头。卢文鹏突然呃一声,“不用了,他们过来了。”
一伙人从斜后方乌泱泱围过来,“来来!拼个桌!”牟文琪拉开一条大红裙跨进板凳,吆喝一帮人大大咧咧地坐过来。
他们一靠近,食堂的这一方世界仿佛都靓丽了,女生个个肤白貌美,男生个个眉清目秀,衬得凌晚林这个只着土气校服的人十分灰头土脸。
尹枫城瞄一眼凌晚林旁边的空位,凌晚林总不能当面让他下不来台,只好不情不愿地往边上挪了挪。
尹枫城落座在他身边,其中一个男生好奇地打量凌晚林,“枫城,这就是你哥么?”
尹枫城嗯一声。
“好强大的基因,虽然不太像,但哥俩都帅得不相上下啊。”他调笑打趣。“哥哥要不也来报个节目么?”
凌晚林火速摇头。又有女生见样笑道:“怎么感觉哥哥好内向?”
尹枫城看他一眼,“他稍微有点怕生。”
凌晚林心中的不适达到顶点,原来木桩不太木,冷芙蓉也不太冷,还早已和周围人打成一片。
曾几何时是凌晚林帮他处理人情世故,怎么短短数月,两人的角色完全颠倒过来了?
凌晚林不知打哪来的酸意,一股脑涌得嗓子冒火,暴风疾雨地吸入橙汁。奈何酸上加酸,小小的喉咙眼一时招架不住,他一个没忍住呛出了声,“咳咳咳咳......”
他憋着气埋头狂咳,视野里陡然出现一屉纸巾,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接来堵住嘴。
背上覆了只手,一下下安抚着。尹枫城在一旁给他递纸,“没事吧?”
凌晚林摇摇头,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刚刚的阵仗却惹得一伙人的视线都往二人这边乱扔,他窘得简直想钻地缝里。
卢文鹏帮忙圆场,炮火指向牟文琪:“都怪你搞成这个妖魔鬼怪的样子,看把小林子吓的。”
牟文琪翻他白眼,“这可是我偶像——知名女大提琴手阿丽莎·韦勒斯坦2010年在欧洲圣城音乐会演奏时的经典装扮,你懂不懂欣赏?”
卢文鹏发表酸言:“什么阿尔法、巴勒斯坦的?就你天天这不着调的样子仿形不仿神,够呛就是个东施效颦。”
牟文琪确实气得够呛:“你小子有种等会来礼堂听我拉一首,你听都没听过你哪来的发言权?”
“去就去。”卢文鹏想着晚自习前还有一段时间,他看向凌晚林,“小林子一起么?”
凌晚林忙道:“我就不用了吧......”
牟文琪呵斥:“不用什么,要来一起来!我不发挥一把你们天天就以为我不务正业呢!”
卢文鹏惊讶:“你的正业不是学习么?”
牟文琪义正严词:“为了班级荣誉献身,怎么不算是正业?”
此牛氏女子一向雷厉风行,风卷残云地干完剩饭,就要抓着人去礼堂强制观看表演。
凌晚林心说这样也好,趁早摆脱尹枫城。没想到牟文琪一起身,一桌人也三五成群地起来了,恍惚间好似被发号施令一样,一队人马往礼堂方向轰轰烈烈地赶了过去。
凌晚林觉得自己这个穷酸样夹在这群姹紫嫣红的艺术生里,十分有九分的见不得人,他刻意走到队尾,和大部队隔了好几步远,打算趁他们不注意就开溜。
尹枫城没一会就发现凌晚林在后头落单了,他想掉头去找人,可身旁几人亦步亦趋地簇拥着他,其中一个女生好奇地朝他打听,“枫城,你哥有女朋友么?”
还没等他接话,前方的牟文琪火速回头,“想打他主意?人家有绯闻对象了,你趁早死了这颗心!”
“我不就问问么?小心眼的样。”女生翻了个白眼,吐吐舌头,“再说绯闻对象又不是对象。”
卢文鹏反应过来,小声提醒他们:“不对啊,按你们的说法只要小林子限期内动心不就得了,你们怎么还杜绝他一切感情可能了?”
“钱固然重要,那也不能背叛云乔啊!”牟文琪一心势要赢钱,但也不能丢了姐妹情分,说着还企图拉拢旁人:“对不对啊大家伙儿?”
话音未落,就有几个叛徒火速见利忘义,扭头冲着刚刚的女生起哄鼓励:“勇敢追爱吧,我们支持你!”
“你们到底在嘀咕些什么?”不知情的同学纷纷好奇,奈何几个七班的全都讳莫如深,共同利益面前,纷纷守口如瓶。
几个人见状便转向尹枫城,本想让家属透露些情报,却看刚才还好好的一个人,此刻气质骤变,脸色冷得跟冰桩似的,稍不留神简直要从眼里掉下冰渣子。
凌晚林本来看前头叽里呱啦聊得正火热,觉得是时候了,一个走廊拐角处假装蹲下来系鞋带,听着人声渐远,正要脚底抹油。
怎奈何刚一起身,他就撞上尹枫城的一张冰窟似的脸。
冰窟子见他哥时就没那么冰了,好脸色先化在了眼神里,“哥,怎么了?”
他心慌意乱地解释:“刚上楼又扭着了,脚有点疼。”
凌晚林一心想着潜逃,虽没畏罪,但也光荣不起来。尹枫城却还以为他那副做贼心虚的神情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去医务室?”
“怎么了?”前边一伙人看他俩不动了,老远地吼一嗓门。
凌晚林生怕兴师动众,对他道:“不用,几步路就到了,我坚持一下。”
凌晚林目前除去走上下楼,平地里基本是无恙,尹枫城有些自责刚才太过大意,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异样,之后的路也绝不愿离他半步。
二人罕见地有了独处的空间,可凌晚林依旧沉默。
相较于他,尹枫城就直白得多,“哥,为什么最近总是躲着我?”
他嘴硬:“我没有。”
“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跟你没关系。”
尹枫城看他一眼,“我一直没机会说,那天哥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凌晚林表现得漠不关己,“只是帮人还伞。”
“哥还给我送饭倒水。”
“饭是别人给的,水顺手一打。”
尹枫城摇一摇头,轻轻地道:“不重要。只是因为是哥为我做的,我就高兴。”
凌晚林想到那晚的情景,他低着眉眼,语气带着火气:“我说了不是为你,你不要太自作多情。”
没心没肺地撂完一句话,凌晚林也没待对方反应,兀自加快了脚步。
礼堂门口迎来送往的排练人员,二人一前一后进入礼堂。尹枫城被里头认识的老师喊去舞台领发言稿,他这才知道尹枫城和牟文琪双双被选为主持人,即将串场整个节目。
凌晚林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那晚在宿舍撞破他们的情景,可如果当时是为了表演的事,为什么两人不当面解释清楚?
为什么一个不善言辞的人突然交了这么多朋友?为什么突然和那么多女生走得那么近?又有什么样的要事,需要在男生宿舍这么隐蔽的地方商量?
心中的一个疑问得到解答,可接踵而至的却是无数的疑问。
凌晚林还有很多问题想当面质问尹枫城。可他并不是个被上天眷顾的孩子,总是东一个困难,西一个麻烦,而永远萦绕在他身后的,是十几年来寄人篱下的苦头。
原本这点小打小闹的郁闷情绪,挑出来根本不够塞牙缝的。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一个劲自寻烦恼?
很多问题问出来就已经输了,他又不像尹枫城,他一点也输不起。
凌晚林怀揣着重重的心事在空处落座。牟文琪早已拉好架势,在台上一袭红裙,俯首欠身。
悠扬的提琴声骤然奏起,平日大大咧咧的女生,站在舞台上却一改往日的脾性,化身为浪漫华丽的演奏家。
提琴声从婉转轻扬到节奏激进,随着主调上下递进,左右逢源。
一曲终,众人好似置身于中世纪的富丽堂皇的宫殿广场,亲眼目睹了一场无忧无虑,欢歌起舞的光景。
在场者无不叹服,掌声如雷。
连刚才不屑一顾的卢文鹏都拍红了手,向场上那个一向不学无术的小妞竖起大拇指。
趁二人同站在舞台,台下的老师让他们走位到中央,试探舞台效果。
牟文琪看一眼身旁的尹枫城,得意洋洋:“我拉得还不错吧?”
尹枫城盯着手头刚领到的串场词,正在瞬时记忆。其实他刚刚压根没认真听,但还是出于礼貌点一点头。
牟文琪揣着弓弦嘿嘿一笑。俊男美女舞台并肩,好不养眼,有台下的观众感叹:“郎才女貌,真般配啊。”
艳羡的声音此起彼伏。卢文鹏也跟着感叹一句,“你有没有觉得牛姐跟你弟这么一看还蛮配的?”
他本想得到凌晚林的附和,可扭头看,对方已经起身作势离去。
卢文鹏冲着他的背影纳闷,“晚自习还有一会呢,你这么早回去干嘛?”
“写作文。”
凌晚林扔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门右转,他仰头望天,天空无月,黑里透着无线电,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画面全印在视线里。
他闭上眼就看到了,一男一女并肩而立,一个美一个酷,一个冷艳一个热情,一个像冬天,一个像夏天。
尹枫城的家底他最清楚,牟文琪一个立志以大提琴安身立命的,不必多说,家里更不差钱。
优势互补,门当也户对,旗鼓也相当,谁说不配了?
一个月前还鬼迷心窍地说等着人交卷呢,现在自己倒成那个笑话了。
凌晚林走在半路,越想越难受,趁着没人扇了自己一耳光,实打实的痛。
这一耳光过去,有些把自己扇懵了,心里的弦也终究不再乱动了。
凌晚林肺腑做了个深呼吸,今夜的风是柠檬薄荷味的,又凉又酸。
矫情不过三分钟,他加快脚步,有那闲得蛋疼的功夫黯然神伤,还不如去给作文开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