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不如怀念》末日草莓

3、第 3 章

　　那场电影看得她并不舒服。后面的人总是不小心踢到她的椅背，两旁边的小情侣时不时将身体靠在一起窃窃私语。

　　她数不清自己走了几次神，过去和眼前在脑海中交织，纠缠。常常是回过神来屏幕上已经演到了新的地方。剧情和现实一样，冷漠地步履不停地向前走，等到放映结束，影厅的灯亮起时，她感觉身体疲惫地像去做了什么苦力一样。

　　四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和顾易静静地坐在沙滩上，看着眼前的人走了几个，又来了几个。几个发起人在前面调整设备，后面几部片子放的是黑白老片子，整个放映一直持续到了日出。

　　只不过后面的几部他们都没怎么看进去，《苏州河》放完后她就依偎在顾易的怀里，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毫无边际的话，一脸认真地问一些空泛又没有意义的问题。

　　但顾易总是低着头思考片刻，然后开口缓缓道出他的答案。他们偶尔闻声才抬头看一眼屏幕上的画面，大多数时间都在说话和接吻。直到屏幕上的画面越来越淡，眼前的人越来越清晰，海和天分开了。他们一偏头发现海天分界的地方被泼了一片金黄。
　　《苏州河》这类的电影一般都是没有所谓彩蛋的，此刻放映厅里不少人已经起身准备离开，江浅淇伸手捏了捏脖子，跟随着两旁的小情侣一起，起身准备离场。

　　“怎么堵在这里不动呀？”

　　一个大姐的询问声从身后传来。

　　或许是因为人太多，退场的队伍走的缓慢。江浅淇不着急，看着眼前一个挨着一个的人头发着呆。

　　“等一会去吃那家烤肉好不好？”后面的年轻女孩挽着她男朋友的手臂问道。

　　“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这对情侣的对话声不大不小的传进江浅淇耳朵里，她低下头，嘴角轻轻动了一下，不用回头看，身后那个女孩子幸福的表情和男生宠溺的样子就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他们的声音时大时小地在身后传来。

　　刚刚看电影的时候灯光昏暗，只能感觉到周遭细细簌簌的动静，望着前方还凝固在原地的人群，江浅淇抱着好奇又无所事事地心态回头看了看那对情侣。女孩子留着薄薄的刘海，头发搭在肩膀上，男生戴着一副眼镜背着一个双肩包，正俯着身子听女孩说话，干净赏心悦目的一对。

　　江浅淇直愣愣地看着两人，女孩不知道在说什么，说了好久才回过身子，对上了江浅淇的视线后冲她露出一个甜甜地笑容。这一笑让江浅淇有些不好意思，回了一个有些抱歉的微笑之后就扭过头去。

　　回过头时人群开始慢慢挪动起来，江浅淇跟着前面的人往前走，她总觉得刚刚回过头那短短的一秒里，她好像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但她转的太快，以至于没有来得及去找寻那束目光，视线就回归到原位。

　　这会儿她跟着前面的人缓慢地迈着步子，不知道为何，竟然有种不敢回头去寻找和证实的感觉，脚用力扒着地，肩膀变得僵硬起来。江浅淇无法通过那一秒不到的一闪而过去判断，那个身影是不是他，她能感觉到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却不敢回头确认。

　　前方随着大部分观众走出影厅而松散起来的队伍，挨着前面的女孩的步子，机械地随着人群向前。终于走到了影厅两旁的台阶上，江浅淇停在了原地，身后的那对情侣从她身边走过，还在讨论着晚上吃什么，他们的声音飘到江浅淇的耳边，又很快被周围的嘈杂盖过。她用力握了一下拳，刚刚修剪过的指甲盖还是在掌心留下了一阵刺痛。

　　感受着这阵刺痛，她缓慢，又尽量显得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去再次捕捉刚才的那个身影。

　　就像是上天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在转过脑袋眼神还未落定时，一件蓝色的衬衫就自己撞上了她的目光。背对着她，顺着另一波人群，等待着，从与她反方向的出口退场。棕色的头发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着。

　　他没有回头，但江浅淇知道，是他。

　　江浅淇站着的第五排和他的最后一排之间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她望着那个跟她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的背影，看着他摇头晃脑的背影，刚刚的紧张和局促不知道在哪个瞬间就不见了。仿佛他们之间的这三年被删除了。他会绕一圈回到自己跟前，撩起挡着眼睛的刘海，对她说：

　　“去哪儿了，找你半天。”

　　一个接一个的陌生面孔从她身边穿过，江浅淇的目光始终跟在顾易的身上。

　　顾易一只手抓着饮料杯的杯口随意地垂在身体旁，一只手插在短裤的口袋里。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轻轻握了一下，但没拿出来。

　　今天下午终于拍完了最后一组宣传照，他和团队了一个招呼，回北京前的这一天半他打算自己一个人安排。

　　这条短信应该是助理发来的，下午出门前郝越说晚上去接他回酒店。

　　口袋里的手机隔了一会儿又频繁震动起来。顾易无奈地掏出来，郝越连着发来了4条消息。

　　“易哥，我在地下停车场”
　　“你直接下来就行，车停在c3出口这里”
　　接着郝越发了一个定位
　　“之鸿姐叮嘱我回去前的时间如果你想出去逛逛就陪你一起。”

　　顾易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回了一个“好”，关掉手机。

　　《□□》之后，他的演员路走的一定也不顺，再加上分手的打击，他开始频繁的接综艺，甚至演起了电视剧，流量居高不下粉丝和关注度也随之大幅度上涨，但业内许多人却犀利的点评：

　　“顾易是被流量毁掉的演员，他再也走不会大荧幕了。”

　　三年前和江浅淇被拍到的那会儿他还在新晋电影新秀的行列里，邹之鸿没费多少事就把狗仔手中的照片处理了，并耳提面命他这样的事情她不想在处理第二次，他这一路走来为的是什么要时刻拎清。

　　名和利.....

　　黑色的口罩下面他轻轻冷笑了一下。

　　曾经炎热夏日坐在家里音响店中用碟片看着放映的黑白老电影，满怀着炽热的理想，纯粹的热爱的心，不知道是在哪一个寒来暑往中没挨过去。

　　最后一点坚守也随着她的离开被一并摧毁，这几年，他学会在名利场中虚与委蛇，和合作的女演员逢场作戏，好像也彻彻底底失去了成为他自己的权力，公司和资本在背后把他推的越来越高，他觉得自己像傀儡戏中的玩偶，被人控制，被人注视。

　　顾易把手机扔回口袋里，腾出的手把脸上的口罩像上拉了拉，在鼻梁处捏紧。艺人对目光好像都有一种细微的警觉，方才他感觉背后好像有目光在注视他，他不确定，此刻只想赶紧跟着人群散场。走到台阶处后，那抹被注视的感觉居然更加强烈起来，顾易有些不舒服，余光瞄到对面的阶梯处似乎确实站了一个女孩，朝他这个方向看过来。

　　她应该是认出来了，顾易心里想着最好的处理方式，他礼貌的转过头，希望能够让那个女孩明白他不想声张。

　　转头的一瞬间，他对上了江浅淇隔着人海望向他的眼神，那一瞬间他感觉身体像通了电一样，怔在原地。

　　在台湾，在台湾这么多的电影院里，在每天几十场的拍片里，他们又一次和一群陌生人看了相同的电影。

　　顾易不知道江浅淇是什么时候认出他的，她在那里站了多久，他看着散场的观众络绎不绝地从她身边走过，而她始终像那样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栗色的头发轻轻搭在脸的一侧，香槟色的长裙裙摆随着她周围走的人带起的风微微摆动着。

　　电影院里，他们俩隔着十几排座椅的距离，站在影厅里距离最长的两个角落四目而对，此刻他们中间相隔着的是正在涌动的，穿不过的人群。

　　江浅淇在意识到顾易看过来的那一刻，第一反应是想要躲，但没等她做出行动，自己就已经暴露在了他的目光之下，距离遥远，她想顾易应该没看出她那一刻的慌乱。

　　影厅里的人已经散了一半，江浅淇努力睁着有些酸胀的眼睛，想让那滴呼之欲出的眼泪憋回去，在她的想念，委屈，愧疚统统汹涌而出的前一秒，她转过身去大步朝门口走去，留给顾易一个纤瘦的背影。

　　“嗡.....嗡.....”

　　顾易任由手中的手机想着，在他手心里敲出焦急的鼓点，怔怔地看着江浅淇转过身，她的背影很快混入了人群中，像一滴水滴到海里。有身形高大的人跟在她后面，挡住了顾易的视线，他看着那抹香槟色的身影有时出现，有时被遮挡，直到拐了一个弯消失在眼前，顾易最终也没有追过去。

　　刚刚分手的那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快要魔怔了，经常在人群里看到像她的身影，但仔细一看根本不像。后来实在受不了去看了心理医生，以至于刚才在看到她的脸时，他第一时间惊恐的是自己怎么突然又复发了当初的毛病，而后才因为视线终点站着的人真的是她而怔住。

　　他捏着可乐杯的手指骨微微泛白，没有穿过零散的人群追她消失的背影，就像三年前一样，他没有去找她，有一段时间他害怕做梦，梦里总会出现江浅淇，特别真，以至于每次一醒来都要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回很久的神。他去雍和宫跟菩萨说，能不能让他再看她一眼，北京就这么大，哪怕是在大街上，在人群里看一眼就行。

　　手中的手机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嗡嗡”地响起来，顾易对着江浅淇离开的方向，轻轻咬着下唇，不知道这算不算菩萨看他这几年过的乱七八糟给他的安慰，但和日思夜想的人隔着遥远的距离，在无数张面孔中认出对方，短暂地相望后又互相重归于人海，到底是安慰还是惩罚。

　　幕布上最后的字幕已经放完，顾易收回目光，终于接起手中地电话，郝越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

　　“易哥你来了吗，没遇见什么状况吧？”他焦急的语气中还带着一点电话终于被接通的如释重负。

　　顾易边走边平静地说：“没事，刚散场，十分钟到停车场。”

　　就当是安慰吧，他最终还是要穿上华服，戴上面具，走向和她相隔甚远的复杂世界，就像顾易刚才看着她离开，然后自己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