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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变奏三 开放性开局 ...

  •   变奏三 开放性开局
      Var. 3 Open Games

      A.
      “就这?端着这么重的录像设备四分半钟,结果就只等到这么个镜头?”

      实验室内,一台大型仪器前,摄像师放下手持摄像机,停止录制,直起上半身,对一旁身着白大褂的学生啧嘴道:“这个小机械臂就只动这么一下?不能一连串把所有样品都检测了?”

      “不能,这个过程一次只能针对一个样品,每隔半小时后才会接着处理下一个。”回答间,米迦盯着摄像师运动鞋侧沿的泥渍心不在焉,脑海中不断想方设法:要如何将一次性防尘鞋套摆在一进负压实验室缓冲间洁净区最显眼的位置,才能让外来人员在进门时自觉套上?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没有什么比在门口挂一个鲜红字句搭配亮黄背景的警示语标牌提醒来得更直接。

      这间实验室相对特殊,室内环境要求更为苛刻,一般参观人员不会被邀请入内,只能隔着外层联排防爆玻璃墙观望,即便入内,也会配备相应防护措施。米迦内心嘀咕,这些业外人士,也太不讲究了,不说污染实验室内环境,搞不好也有乱碰到什么不该碰东西而意外中毒的风险。

      察觉到门口有人进入,摄像师回过头,从颈间取下沉甸甸的摄像机,安放到身后的空桌面上,对米迦说:“先不拍这个了,我和记者来采访一下克莱门特学者。”

      记者与摄像师同克莱门特相互问候一番,三人简单回顾一遍拍摄流程,年轻记者微笑道:“上次找时间座谈之后,我们在邮件中讨论过的访谈思路已经很明确了,要说的话都准备好了吧?”

      “我打算就按照在邮件中回复的内容展开来说,基本都符合你的意思,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部分。”克莱门特简单回应。

      “当然可以,没有任何问题,”记者支起嘴角保持微笑,开启手提箱拿出采访麦克风说,“那我们就准备开始吧。”

      摄像师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克莱门特,视线扫到手臂时,皱起眉头,“克莱门特先生,你这件白大褂袖口有块污渍,是否方便换一件干净点的?”

      克莱门特抬起手瞅了瞅袖口一块不大不小的橙黄色斑点,淡然道:“没问题,稍等片刻。”

      米迦倒吸一口凉气,刚刚摄像师也同他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态度没那么客气罢了。这类“污渍”一般是由化学试剂所造成的永久性腐蚀,无法通过日常清洁手段恢复洁净。每回一看到实验室相关现场录制节目,但凡实验员的袖口干干净净,就给米迦一种假惺惺的感觉。

      等克莱门特换上一套新实验服,摄像师来到他身前端详,这件确实比起上一件白净不少,不过褶皱多了些。

      记者象征性举起话筒,又放下,环顾四周一圈说:“这几台仪器运转时噪声太大了,讲话时听不大清楚,能不能暂时关一下?”

      米迦瞪大双眼,微微咧开嘴角。关一下?开什么玩笑,以为这是电视机吗?不晓得请工程师上门调谐一次有多麻烦吗?

      “我们这些仪器设备不能随意关机,”察觉到米迦的反应,克莱门特上前一步道,“仪器目前还正在使用中,重新启动后需要较长时间来达到稳定状态,并且来回开关机有损仪器寿命,出于保护仪器与稳定分析的考虑,我们不便通过关机来减轻噪音干扰——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到隔壁前处理室进行采访。”

      “不必麻烦了,就在这里吧,这间实验室里的仪器设备更能体现出前沿科技感。”记者拨动控制收音的调节器,切换为适合近距离音源的模式。

      半晌,摄像师找到合适的拍摄角度并将设备安置好,米迦简单收拾实验室台面与实验椅上的杂物。眼看大大小小的意见整改的差不多,采访便正式开始。

      只是米迦没料到,之前那些小插曲根本算不上什么,拍摄过程中反反复复的暂停维持姿势、多角度加特写、不满意重拍等等状况,才是身心双重折磨的开始,而自家导师却一副习以为常的姿态,耐心根据记者结合现场新发现而临时冒出的立意,不断调整与修改措辞、升华主题,任由摄像师喊停后又补充或重新录制,中途唯一一句安慰他的话,还是句完全无法令人感同身受的“习惯就好”。

      米迦早就对自家导师的耐心与严谨作风深有体会,今天算是实打实见识到了更加令他敬佩的风度与品格——但凡此类事搁他自己身上,不说转身走人,也早开始甩脸色了。

      熬到采访结束,师徒二人将记者与摄像师送出实验室,一同回到休息室。

      克莱门特进入内侧办公室,脱下实验服。

      米迦这才注意到克莱门特之前应该是临时借用了某位学生的大号实验服,新换的那件白大褂左胸口纹绣有墨蓝色姓名。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导师穿这件专属服装,全身上下给他一种独特的视觉冲击。他转念又一想,不过导师几乎不亲自做实验,自然用不着穿白大褂,根本上还是因为平时能在实验室见面的次数就不多。

      克莱门特见米迦站在原地迟迟未有动作,习惯性问道:“今天实验做的怎么样了?”

      “拜那帮吹毛求疵的采访者所赐,半天时间废了,大概晚一点才能出结果,准备改日再处理数据。”

      “没关系,慢慢来。记得早点回去,别在实验室待到太晚。”克莱门特余光往外扫一眼米迦座位台面上亮光的显示屏,上面远程连接有仪器配套电脑的屏幕,看见实验项目正有序运行,他才收回视线,“对了,下午我还有一节讲座,先走一步,结束后就不回到这边了,你弄完收拾一下实验室,记得和娜奥米跟进一下新仪器的验收。”

      “放心老板,她早就催过了,供应商联系说是大概下个月送货。”

      “好,那就交给你们了。”

      路过休息室和娜奥米打过一声招呼后,克莱门特提起电脑包朝教学楼走去。

      B.
      第三周的礼拜五,是克莱门特讲授本学期第一堂公选课的日子,之前制定计划所预留出的灵活时间,并没能够缓解这一天临时冒出的繁杂事宜。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讲座开始之前,他都没有停止回复铺天盖地的邮件。

      克莱门特走进阶梯教室,将笔记本连接到多媒体讲台用于投影仪的端口,从活页夹抽出一张名单表置于桌面上,大致浏览一遍。

      这学期报这门课的学生比他想象中要多,公开选课不到半天,报课人数便已经满员。之前第一次开设这门公选课时,因艾德里安·克莱门特出了名的结课评分低导致基本没有学生选,然而,自从那张“粉笔烟”照片——学生们课堂上开小差所诞生摄影作品中人气最高的一张偷拍——从他课堂中广泛流传在同专业学生圈子过后,选课人数便逐步飙升,并且很快占满空位上限。

      这一学期,在正式开学之前,最后一轮开放选课还未结束,克莱门特连续接到教务处发来的邮件:课程负责人说是建议将此门公选课多开一个班,让本科生与授课型研究生共同参与进来。而他现在大部分的时间正值研究工作上,自身很不愿意过多执教讲座,但由于需求,他也只好妥协。

      最初情况并非克莱门特所愿,他意识到工作重心逐渐从科研转向教学,即便不断调整与平衡,甚至牺牲额外时间,也始终难以适应,两者根本无法兼顾到结果使他满意的状态。令他意外的是,这个持续大半年的难题,最终却通过降低心理预期值的方式得到了和解。

      克莱门特翻开教案,播放整合多本教科书知识点与众多文献资料的幻灯片演示,于讲台之上体态舒放自然,肢体动作协调搭配语言,讲话节奏有张有弛,眼神时常诚挚笃定,随和中直逼一丝威严。

      不同于按照单一课本内容讲解的方式,一般听他的课,学生们都不用看书,对照幻灯片上的内容,跟着这位时不时会引经据典,表面上虽严肃,但也会一本正经随口打趣的老师,连知识点繁杂且内容枯燥乏味的课程综述都有趣了不少。

      其中还有半数学生知道,这位热衷学术研究与探讨交流的老师,经常在“研究之门(ResearchGate)”回答来自不同国家研究者的疑难问题,给人带来不少启发。

      克莱门特也不会像一些时不时侃谈自己当年光辉事迹的老教授们,永远谦虚随和,兼具细心与耐心,但凡对于学生提出的质疑,他总会拿出依据充分的独到见解。不论课上如何偏离主题,放松的氛围都不会一次性超过三秒。他总会删掉些不必要的词句,言简意赅,以至于时常陷入“课堂时间绰绰有余,可内容早已讲完”的尴尬中,活像一名电台编导提前播完了所有音乐。

      课程最后,克莱门特借由最新研究课题成果简要总结发展方向概况,表达了对这门课程的整体见解与感想,以及对相关领域的畅想和未来展望。

      “今天的课暂时讲到这里,我们来做一个小小的随堂测试,写完的人把答案交给我后,就可以提前离开。”克莱门特切出最后一页幻灯片,屏幕上给出了两道简单问答题,是他原搬课前梗概中一本推荐教科书的课后习题,除了考察是否有学生真的提前去翻看推荐课本之外,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点名,了解新学期第一节课上的考勤状况,属于他惯用的方法。

      答完题一看时间,佐绯娅欣喜意识到居然能提前一刻钟下课。她收拾好东西,从座位起身,边下台阶边抬眼望去,讲台边围着两三名女学生,争先恐后搭话或是求教。

      “克莱门特博士,下周的专业概论还是由你来讲吗?”

      克莱门特摇头回应:“各板块有对应负责讲解的教师,我只讲其中一部分——没记错的话,下周应该是由罗斯安娜·成博士为你们讲解。”

      “如果还是由你来讲就好了。”

      “对啊,希望你能继续带领我们。”

      “那前提是,我必须得比罗斯安娜更加深入且广泛地了解那方面领域。”克莱门特浅笑道,“即便如此,我也学不来她那妙趣横生的讲课风格。”

      “上你的课感觉也十分有趣!”

      “我也喜欢你讲课的风格。”

      佐绯娅快步走上讲台,双手将答题稿纸递给克莱门特,见缝插针悄声道:“艾德里安,很荣幸能来到你的课堂,我是佐绯娅·沃尔肯斯多弗,之前在邮件里联系过你。”

      “我记得你,佐绯娅,很高兴你选了这门课。”克莱门特结束上一轮交谈,在众多目光包围中,转向佐绯娅,接过她递来的稿纸。

      “我很欣赏你讲课的节奏与方式。”佐绯娅丝毫不掩饰此刻内心的激动与欣喜。

      克莱门特看着佐绯娅写满大半页的答题稿纸,“谢谢,你也是位认真的学生。”

      “实验室什么时候需要我去帮忙?”

      “随时,”克莱门特放下稿纸说,“等下周来了可以让研究生先带你参观一下,讲解实验室安全相关规定,可能和你已经接触过的实验课有些区别。”

      “明白了,感谢你为我提供这样一个机会。”

      “一定程度上这也是你自己争取到的。”

      “那我就先走了,”佐绯娅挥手道,“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C.
      余晖交映,夕阳璀璨。

      走出教室,佐绯娅抬起半边布满裂痕的手机屏幕,朝向远边天空,从一排排现代高楼大厦与古典欧式建筑的缝隙中拍了一张照片,欣赏一番后,她打开社交软件查看室友群消息。

      储林:“柯莫、佐绯,我刚下课,马上就走到经济学院附近了,你俩现在在一起吗?”

      柯莫:“我们不在一起,佐绯娅下午有课回学校了,我刚从咖啡馆下班,在去市中心超市的路上。”

      佐绯娅注意到历史消息时间间隔没多久,连忙回复道:“中午我听完那段钢琴演奏就赶去上课了,下午就柯莫在咖啡馆,我现在刚结束,正从物理学院教学楼出来。”

      “对了,演奏,”收到消息,柯莫紧跟着在群里附上一个七分半钟的视频说,“查理啊,你今天中午没来真是太可惜了,我们之中也就你最懂音乐,听听这专业人士的水平。”

      “唉,我知道,芬恩跟我提到过,不过具体没说是——等等,这视频怎么这么长?”储林点开视频,滑动进度条到大约三分之二的位置,只听了一小段,就退出播放,感叹道,“这也太强了吧,琴声好干净,像是在听专辑录音一样……演奏级的,这人绝对是演奏家级别的。我敢打赌,这个人,百分百是某位知名青年演奏家,并且在钢琴界肯定有一定名气,普通乐手绝对弹不成这样。”

      “是啊,遗憾了,你真应该现场来听听看。”佐绯娅点开视频听了开头一小段也附和说,“现场可比这录音惊艳多了。”

      “还好啦,没什么可遗憾的,我对这曲子没那么感兴趣。”储林答复道。

      柯莫顺着话题继续说:“感觉这兼职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除了中午有点忙之外。”

      储林:“我也觉得挺不错的。”

      佐绯娅:“多亏了你找到的好地方。”

      “运气,全靠运气。”储林将柯莫发送的视频保存到手机相册里,点开后将手机揣进衣兜,带上耳机,抬头望望天边的夕阳,一路上边走边听。

      绕路穿过最后一条嘈杂的街道,储林来到一条相对安静的小路,一边欣赏音乐一边回忆开学前和室友们一起找兼职的故事开端。

      三周前,学生公寓宿舍一栋101室内。

      储林单手艰难推开带有自动闭门器的沉重房门,来到隔断开放式厨房与休息区的大理石餐厅吧台前,拉开高脚椅,坐到正在吃晚餐的室友身旁,用流利英语攀谈道:“我的中国朋友中,有不少人都去学校附近干兼职工作了,其中一个去中超市当了收银员,还有个去中餐厅当了服务员。”

      “是吗?听上去真不错,”柯莫·贝涅咽下一口三明治,用略带一丝法语口音的英语回应道,“你也想去吗?查理。”

      “你想去吗?”储林反问道。

      “不知道,现在计划做兼职还早吧,主要是我还没想好去干什么。”柯莫说。

      “我发现了附近几家感觉不错的店铺,有奶茶店、汉堡店、咖啡馆——”

      “咖啡馆不错,我喜欢喝咖啡。”柯莫立即接话。

      储林试探性问:“那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问问?”

      “行啊,你说的那家咖啡馆在哪里?”柯莫吞下最后一口吐司边,灌一口气泡水,用餐纸潦草擦擦双手,从兜中掏出手机。

      这时,佐绯娅拎着一大袋食材,用整个身体推开沉重房门,走进厨房,“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在学生公寓宿舍区附近找兼职工作的事。”柯莫仰起头回答。

      “真的吗?听上去不错。”佐绯娅将一部分食材丢进冰箱,一部分拿出来拆开包装现用。

      “你也要加入吗?”储林问。

      “我感觉可以,毕竟现在不算忙。”佐绯娅说,“还要不要问问阿瑞雅和伊格纳西奥?”

      “他俩应该都在房间里吧,可以去敲门问问。”柯莫起身收拾餐碟。

      “直接在瓦次艾普(WhatsApp)群聊里问吧,我刚路过阿瑞雅房间时,听见里面貌似在打电话,敲门问可能会有些打搅。”储林说。

      “也行,都行。”柯莫将脏瓷碟放进水槽,挤出洗洁精到洗碗海绵上,打开水龙头开始刷盘子。

      佐绯娅拿出一袋吐司、一盒新鲜生菜、一盒培根和一袋芝士,在储林眼中,这些食材最终组合起来所诞生的东西,与柯莫刚吃完的三明治别无二致。

      “哎,我说你们怎么天天都在吃面包啊?”储林终于忍不住了,见状张口就问。

      “不是面包,是吐司。”柯莫将水龙头关小,以免噪声太大听不见谈话。

      “不都一样吗?”储林抬臂耸肩道。

      “不会呀,我看见阿瑞雅经常吃米饭,伊格纳西奥有时候会吃意面。”佐绯娅边说边继续制作晚餐。

      “这……”在储林眼中,不论是一堆黏糊糊的籼米,还是一坨奇形怪状的意大利面,都和美味晚餐沾不上半点关系,他提高音量道,“要不下回周末有空给你们做顿中餐尝尝好吧?”

      此话一出,大家都纷纷摇头摆手拒绝,理由大同小异是不想太麻烦储林,储林便提议可以一人做一道家乡菜,来一个异国特色大杂烩,不料又被拒绝,理由是他们自己也觉得太麻烦。储林只得作罢,想着找机会到外面中餐馆拉上他们一起吃算了。

      “问好了,等他们回复。”储林退出群聊界面,打开地图应用,将手机拿到佐绯娅眼前示意,“我们打算到附近这家叫‘利贝蕾托’的咖啡馆瞧瞧。”

      “咖啡馆?我最爱喝咖啡了。”佐绯娅停下手中的动作。

      “你们怎么都这么喜欢咖啡?”储林疑惑道。

      “你难道不喜欢吗?”佐绯娅问。

      “不讨厌,但不经常喝,喝了晚上会睡不着。”储林回答说。

      “我完全没反应,可能早就已经免疫了。”柯莫将洗完的餐具放到水槽边的沥水区,来到储林身边坐下。

      “早上喝就不会睡不着了。”佐绯娅指了指四灶电磁炉旁备菜台面角落一套不锈钢器皿,“我还专门买了一套煮咖啡的摩卡壶,就放在那里。”

      “什么东西?”储林对于第一次接触的陌生词汇总会反复确认一两遍。

      “摩卡壶,一种用于萃取浓缩咖啡的工具。”佐绯娅解释。

      “哦,摩卡壶,”储林讪笑,“原来那个是你的,之前第一次看到我都不认得是什么东西,从来没见过这种厨具。”

      “这个很好用,从网上买的,和之前我在家用的那个差不多,你们要是需要就随便用,用完洗干净放回原位就行了。”佐绯娅笑道。

      “我基本用不着这玩意,太麻烦了。”柯莫说,“我都是直接冲泡浓缩咖啡,或者直接去咖啡店买一杯。”

      “我不会用,不过下回你用的时候,我可以来一旁学学。”储林凑到佐绯娅身旁盯着摩卡壶,好奇心驱使他上手体验。

      这时,柯莫顿然意识到问题关键,向储林问道:“不会煮咖啡,也不喜欢喝咖啡,那你这样子去做咖啡馆的兼职,岂不是有点困难?”

      “哎——你这可就想错了,我压根就没打算做和咖啡相关的工作,”储林回到柯莫身边坐下,手机往台面一甩,神态得意,托起手边比划边说,“我注意到那家咖啡馆的演奏台上有一架小型三角钢琴,打算去问问的钢琴演奏的职位。”

      “你还会弹钢琴!”

      “你还会弹钢琴?”

      柯莫与佐绯娅二人讶然异口同声。

      “业余的、业余的——纯业余,”储林慌忙摆手,“平时就喜欢弹一些纯音乐和古典乐,偶尔也会弹一些流行音乐的改编版本。”

      “如果是能到公共场合演奏的水平,那可是真厉害,”佐绯娅感慨,“我以前学过架子鼓。”

      “会打架子鼓很帅气啊。”储林赞叹。

      “但你懂的,”佐绯娅耸耸肩,“因为比较扰民,所以平时没有太多机会练习。”

      “你会什么乐器吗?”储林转而询问柯莫。

      “我会玩音乐游戏。”柯莫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储林笑出声道:“玩得好也挺厉害的。”

      “我,超厉害。”柯莫用大拇指点点胸口。

      “比你的滑板还厉害吗?”储林问。

      “那当然还是滑板更厉害。”柯莫摸摸下巴。

      三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柯莫,有机会教教我玩滑板,对了,还有法语。”储林合起掌,摆出一副恭敬有礼的姿态。

      “想学法语没问题,之前老早都说好了的。”柯莫说,“至于滑板嘛,你得先有一块属于自己的滑板。”

      储林一愣,“那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提起滑板,储林不由想起新学期开学前与室友们初次见面的场景。

      储林第一次碰见柯莫,不是在宿舍,而是在经过大学生活动中心的路边。他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端着手机对照地图路线找学生公寓楼。

      一名踩着滑板飞驰的高挑男生闯入储林视野,男生前方正好出现一个减速带,储林脑中忽然闪现出一个双脚黏着滑板跳起,飞跃过减速带的炫酷身影。但接下来他却看见男生将姿势换成单脚踩滑板,另一只脚划着地,稳贴地沿着减速带隆起的弧度慢悠悠滑了过去。

      怎么没有炫酷的翻转起跳?没意思。储林收回目光。

      男生的速度依然很快,突然,他用右脚踩翘滑板一端作为支点,带动整个身体转过720度,之后双脚同时稳住一踩,在储林身边瞬间刹停。

      储林被吓一跳,手机差点儿脱手,与此同时在内心小小激动一下:这个掉头可以有!

      这时,储林看见一名稍矮稍壮的男生朝他迅速跑过来,接近时又忽然在踩滑板的男生面前站直,飞快朝对方鞠一躬。之后两人有说有笑,边走边用母语攀谈起来。

      “哟!老兄,你的次板头和大乱练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有空来教教我?”

      “你说的那些入门级技巧,我高中就耍腻了——切克闹(Check it out)!今晚课后一起去滑板社溜溜,哥教你几个更炫的平地酷滑招式。”

      “可我觉得大乱就已经帅到逆天了。”

      “门外汉,那你是没见过……”

      储林完全听不懂法语谈话内容,看样子这位踩滑板的应该是位非常厉害的前辈,他微露笑容,快步朝学生公寓宿舍楼所在方向走去。

      然而,储林自以为是个前辈的法国帅哥,却与他同时出现在了公寓宿舍101室里。在第一眼看见柯莫的时候,他内心还有些惊喜。

      D.
      101室内共有ABCDEF六个独立单间,目前只住满五人,就储林隔壁房间还空着。

      当初,储林早早来到公寓宿舍,里面只有柯莫一人,两天后,其他室友们才陆陆续续抵达。

      一开始,大家在走廊道碰见后会相互打招呼问好,问候语范围涵盖自我介绍、来自哪个国家、学习什么专业、简单交流一下兴趣爱好,最后相互交换电话号码和社交软件账号。交谈过程中,话题时不时会转向拥有标志性亚洲面孔的储林身上,大家都好奇他的英语口语为何如此之流利。

      储林只是轻描淡写一句:“我口译专业的,口语要是不好还怎么混?”

      之后开学前的日子里,大家每天见面都会问候一句:“今天过的怎么样?”如果回答积极,就继续各干各事,如果回答消极,就会被追问为什么今天过得不好,由此开启一连串白开水话题。对于社恐学生而言,相当难熬,但对于储林这类畅所欲言的社牛,没有他想不到的话题和圆不回来的场,只存在他由于语言系统出故障而卡壳的尴尬退场。

      正式开学第一周的新生周,大学取消授课。

      周末大型社团招新活动上,过道两旁摆满了一排排颜色鲜艳的展览篷,其中一边一直延伸到开阔的草坪上,各类社团都将本社特色亮了出来,一路上可以看见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不少社团还开展了有奖励的小游戏,吸引新生们的注意力。一时间,学生们愉快畅谈的嘈杂声、各类流行乐器的演奏声和音响声混杂一片,好不热闹。

      大部分帐篷后站着一群社团成员,手拿花哨传单不停递给过往的新生们。这时,一名欧洲长相的栗发女生将一张中英文混杂的宣传单伸手递给一个迎面走来的新生,向对方热情打招呼,但一开口却是流畅并且发音极其标准的中文,顺带贴心再附上一句英文翻译。

      “嗨!同学,对中文感兴趣吗?”

      柯莫一愣,慌忙停下滑板,望向对方,不断摆手回绝道:“不用了,对我来说中文实在太难了。”

      “不会不会,”栗发女生用英文进一步解释说,“并且我们中文俱乐部不仅仅只是学习语言相互交流,还会了解有关中国的历史与文化习俗等等;有服饰、美食、建筑、旅游,还有中国传统的民族乐器……”

      柯莫一听,抬头向帐篷后面望去,只见帐篷里的座位上还真有不少中国留学生,其中个别看见他望过来了,还微笑着冲他挥手打招呼。

      “那感觉还挺有趣的,我考虑一下。”柯莫最终还是上前主动接住女生手里的宣传单。

      “谢谢,欢迎你加入!”栗发女生立刻用中文再次表达期望,冲同学微笑。

      “嗨!柯莫,”储林忽然从座位中站起来打招呼,“好巧,我才加入到这个社团。”

      “查理!你怎么在这里,中文不是你母语吗?”

      “是啊,所以进来帮助想学中文的外国朋友,相互交流多了也有利于锻炼我的英语嘛,这叫双赢。”储林转身指了指帐篷内身穿统一服装的学生,“里面许多人之前还是孔子学院的学生,刚给你递传单的克莉丝汀就属于其中一员。”

      “喔,我懂你说的了,确实有道理。”

      “其实我对法语也非常感兴趣,你要不也加入进来,学学中文,也顺便教教我法语。”

      “不不不,你想学法语我在宿舍里随时都可以教你说几句,中文就算了,中国文化之类的平时你倒是可以多科普一些。”

      “行吧,”储林注意到柯莫踩着滑板,遂问,“你喜欢玩滑板?”

      “我的最爱之一,我正准备去滑板社那边转转。”

      “好,那你快去吧,祝你玩的愉快!”

      “谢了,你也是。”

      柯莫将传单随意折叠塞进单肩背包,径直穿过嘈杂人群,首当其冲跑到一个位置相对空阔的帐篷旁边,感叹一句“搞半天原来在这儿”,之后很快与滑板社里的成员们闹成一团。

      远处草坪上和桌椅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音箱,动感十足的舞曲与电子乐震颤着路人的大脑与内脏,他们之中有些人踩着滑板,耍着耍着还开始跟随音乐跳起街舞。

      忽然,周围传来一阵暴动不已的声响,那欢呼起哄的架势,恨不得要把那些正在爆炸的音响给全部掀翻。

      柯莫停下滑板,抬头望过去。隔着几个帐篷,只见国际象棋社四周围着的人,都像是沸腾的水一样炸开了锅。

      国际象棋社在招新的帐篷内,支起好几桌摆放好棋子的棋盘。来来往往路过的新生,不论报名与否,但凡感兴趣,都可以来和棋社里的成员们任意切磋交流。

      帐篷周围则是有更多的人一圈圈地围着观战,显得热闹无比。柯莫就这么望了一眼,便立刻被这欢愉的氛围所吸引,他朝前面挤蹭,想看清里面实况。

      一名男生盯着棋盘感叹:“实在不敢相信,社长居然输了。”

      随即有人捂着嘴在一旁附和道:“难以置信,她居然赢了这届国象社长!”

      一位社团成员指向坐在社长对面的女生问:“嘿,她真的是新生吗?”

      “刚刚来报名的?不会吧。”旁边有位棋社成员拿起一张入团申请单,快速浏览一遍,“确实是大一新生。”

      “队长,你不行了。”站在跟前的老成员拍着社长的肩膀就是一句调侃。

      “这届新生真可怕!”有人起哄道。

      “不可能,假的吧,”一个在外围围观的同学探出头问道,“社长,你不会因为她是女生就故意放水吧?”

      被周围人纷纷议论的焦点人物,终于抬起因一直盯着棋盘而埋下的头,从沉浸状态中拔出思绪,啧嘴道:“不是,我真没放水,她——我记得你叫索菲娅,对吧?”

      “是佐绯娅,匈牙利语拼写,不太好发音。”佐绯娅又向社长重复一遍名字发音,“也可以喊我佐绯,我朋友们都这么叫我。”

      “好的,佐绯,我刚又在脑中往前复盘了好几个回合,发现从我们双方换掉皇后的那一步起,我方就已是死路一条,那一步真不应该那样走。”社长看向佐绯娅认真赞叹道,“确实厉害。”

      柯莫终于挤到棋盘面前,却实在看不懂状况:为什么是佐绯娅持有的白方赢了?他甚至没看出来黑方怎么被将死的。以他的眼光来解读,这盘棋好像还在残局的部分,根本就没有下完的样子,他很惊讶这群人的思维到底是有多么跳跃,才能就这样看出省略这么多步棋的最终结果。

      周围有不少学生都和柯莫产生了相同的疑问,纷纷请教社长解释与复盘。

      社长见状,将几枚士兵重新摆回棋盘上,边说边挪动棋子道:“开局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最常见的开放性开局,我尝试用意大利开局准备弃兵简化局面,没想到佐绯却用匈牙利防守应对,稳固防线的同时还挡住自己的攻线,十分被动,在我看来像是故意拉长战线。”

      “其实我的本意并不是拖长战线。”佐绯娅回应说。

      “那是——?”

      “礼尚往来,我以为你在让我,我也就让了回去。”佐绯娅不敢透露更真实的想法,起初她压根儿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怀念匈牙利防御的开局想试试罢了,直到最后她也是见招拆招,基本不主动进攻,对她而言都是些尝试,留给对手余地,也能让她通过对手的应对招式探知对方实力。

      “是我的问题,不该拿对付新手那一套来对付你。”社长爽朗大笑,“直到最后,换掉皇后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并不是被迫掉进你布置的陷阱,而是我自己逼你下的杀手——我俩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

      “其实我之前是职业棋手。”

      “怪不得,感觉像是在和教练下棋一样。”

      周围人听社长这么一说,立马意识到这局的胜负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货真价实的实力比拼。知晓实情后,他们又更加惊讶地躁动起来。

      “太久没下都生疏了,不过,很少有人能把我逼到那种程度,”佐绯娅手心捏一把汗,感叹说谎还真不是自己强项,“在我感觉,社长作为业余爱好者已经非常优秀了。”

      社长听后,随即露出自信满满的神色望向四周的成员们,他站起来,搭上周围两人的肩膀,笑道:“看来今年的地区锦标赛我们社团代表校队拿第一是没问题了。”

      “恭喜啊,社长!”

      “队长,你高兴的太早了吧,”一名校队成员在一旁问道,“俱乐部的那帮怪物你都不放在眼里了?”

      社长笑着回应说:“怎么可能,我是单指高校之间的排位。”

      “怕什么,我们这届的新棋手们可不是吃素的!”旁边一群人起哄,“拿第一,拿第一!”

      社长同佐绯娅郑重握手,“欢迎加入棋社,佐绯——佐绯娅·沃尔肯斯多弗。”

      “那个,佐绯,请问你缺徒弟不?”一个新入团的成员也趁机凑过来。

      在一旁的同伴笑起来:“一边去,你个连开局三步杀都识破不了的人瞎凑什么热闹?——佐绯,有空来和我下一盘吧!”

      佐绯娅从一群人中捕捉到一位熟悉身影,立马起身打招呼:“柯莫!你也来参加国际象棋社团?”

      “不是不是,”柯莫连忙摆手说,“我看这边挺热闹,就过来瞅瞅,我国际象棋下的很烂,就不参加了。”

      “多练多下就好了——对了,你知道吗?查理和阿瑞雅也会下国际象棋,上次我买了盘新棋和他俩一起下过几局,阿瑞雅还挺厉害。”

      “真的吗?那我们几个下次有空可以一起在宿舍玩玩。”

      “是啊,除了扑克,又多一种娱乐方式。”

      两人从国际象棋社团欢快的氛围中跳脱出来,一同并排散步聊天。

      “佐绯,我有个疑问,”柯莫轻咳一声,“希望这个问题不会冒犯到你。”

      “不会的,你问。”

      “你当初,为什么会放弃走国际象棋这条道路?”

      佐绯娅一怵,本想长话短说,可那段时期实在太过漫长,她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切入点。她思绪纷繁万千,一股脑儿涌至嘴边,可开口瞬间,话语却自行拼凑成型:“我从上高中以前,都待在国际象棋学校。”

      “象棋学校?和普通学校有什么区别?”柯莫一时间毫无头绪,他实话实说,“很可惜,我并不了解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佐绯娅放缓脚步,望着远处天边的夕阳,慢慢同柯莫讲解:“那是一个你们都在背课本,他们都在背棋谱;你们都在上课,他们都在下棋;你们下课都去玩耍了,他们还是在不停下棋的地方。”

      “他们日复一日地边对局边做记录,然后照着记录下来的棋谱又继续复盘,复盘后又再次对局……就这样循环往复,最终在自己能力的瓶颈前稍稍止住脚步。”佐绯娅轻叹一口气,“他们不断地调整,然后退缩,再挣扎,而后再退缩……那些能够跨越自己瓶颈期的人,就是你现在能在电视或其他媒体上看到的优秀棋士;而那些没能够跨过去的人,就是你眼前的这位——这位失败者。”

      柯莫见佐绯娅一副不忍心再说下去的模样,也有些不忍心再听下去,转而安慰道:“没事,你看你现在不是又重新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了吗?我很欣赏你,欣赏像你这样的一类人。”

      “那可真是受宠若惊啊。”佐绯娅随即将沉浸在回忆中某些与棋不相关的、至今无法释怀的感情暂时一抹而去,粗浅一笑。

      柯莫看佐绯娅的心情稍有缓和,便继续和她随口聊起自己好奇对方在棋院里发生的事情。

      佐绯娅也开始同柯莫侃侃道来。比如私下背着站在身旁不远处的老师,偷偷与对局的搭档在棋谱记录本上画着三角和圆圈下五子棋,表面上却装作一副认真做棋谱记录的模样;再比如偷偷和搭档跑到办公室,将老师当天要讲的技法教案上的棋谱提前背下来,而后在课堂上举手回答出完美应对的招式,得到老师的表扬和夸奖等等。

      柯莫开怀大笑,听着听着觉得还是挺有趣,就和自己当年上课时假装听讲,但其实是在用手机看漫画或者随手在课本上涂鸦,期末考前溜进老师办公室里偷试卷背试题之类的事情,简直一模一样。

      笑声中,佐绯娅逐渐陷入沉默。

      于这些往事之中,在她所描绘的每一个画面里,都少不了“搭档”这个人的身影。

      佐绯娅在某一瞬间,意识里隐约闪现出这样的感想:直至今日再提起这些,依然能够为自己所带来欢愉的,仿佛不是旧景——而是故人。

      E.
      视频中钢琴温暖的乐声再次接近尾声,储林在不知不觉已完整播放两遍。他走到一家中餐厅前,关掉视频,在室友群里发问:“我发现一家不错的粤菜餐厅,要不要一起尝尝?”

      “中餐厅的话,还是下次再去吧。”柯莫总是除阿瑞雅之外回复消息最快的那一个。

      “不用了,下次吧,谢谢。”由于英语不大熟练而平时在群里话最少的伊格纳西奥·怀曼,这时才终于冒一个泡。

      “谢谢你的邀请,查理,我也不去了,下回有机会再一起。”佐绯娅也作出回应。

      随后阿瑞雅也跟着说出相同的话。

      “好,那下次再一起。”储林这句说完后,群里便没音了。

      当前话题还未结束,储林意外中发现多出一个群聊,还是宿舍那帮人,只不过少了一位室友——阿瑞雅·乔普拉,那位印度女生,平日里话最多最活跃的室友。只要大家凑到一堆在厨房做晚饭吃的时候,她总会抱着手机,在一旁问储林一些外媒撰写的“中国热点新闻”或相关报道是不是真的,每次储林看后都只得耸肩摇头,每次和她解释时都心里有苦道不出,内心只求她别再问了。

      事后,储林总会在他的中国朋友面前吐槽这些事,每次都会表达出很想锤爆外媒:“都写的什么垃圾玩意儿,明面上辱华都不算隐晦的。”再者,其实很多消息储林都闻所未闻,甚至和中国重点关注与报道的消息丝毫不沾边,首先因为他平时不爱关心时政,其次是由于内容实在太奇葩,完全不涉及他有所认知的领域范围。看在总爱十万个为什么的阿瑞雅是他们之中年龄最小的,储林也没多计较,除开这类话题之外,给他感觉都还挺好。

      后来,阿瑞雅结合储林多方位的描述,终于具备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逐渐发觉并理解储林口中的“外媒阴谋”。两位话唠越聊越开,像是寻到同类一般,成了无话不谈的饭搭子。在这两位社牛的共同号召下,这五位共处一室,分别来自中国、法国、匈牙利、智利、印度的三色人种室友,在一次聊天交流中达成一致:“不谈政治(No politics)。”

      储林察觉到这个排除阿瑞雅一人的小群,是佐绯娅拉的,他有些疑惑,心底冒出一丝不详预感,心想是不是阿瑞雅又说出什么令人忌讳的话题了?但大家都那么宽容大度、真诚相待,连他都不往心里去的事,应该没人会过分计较才对。

      柯莫在佐绯娅新拉的小群里发送了第一条消息:“今晚和佐绯约好了去酒吧,伊格纳西奥也会去。”

      “是的,下午柯莫就和我约好了,”佐绯娅说,“查理,你要不要也和我们一起去酒吧?”

      “酒吧?也行,怪不得你们拒绝了我刚刚问去中餐厅的邀请。”储林回复,“不过,为什么不喊阿瑞雅?”

      “明天是阿瑞雅生日。”伊格纳西奥言简意赅,一语道破关键。

      储林这才意识到这帮人的真实用意,只见这时群名称也被取作“生日惊喜”,终于松一口大气,好家伙,原来是因为阿瑞雅还没成年。他之前跟柯莫与伊格纳西奥一同去酒吧时,也曾因为被怀疑未成年而被拦下来要求摘口罩露脸方便审视。

      “我和柯莫今天简单讨论了一下,为她庆生做准备,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佐绯娅发送一个微笑表情包给储林,“今晚就是准备去酒吧讨论这个。”

      储林发现佐绯娅发消息总爱带上表情包。

      “是的,”柯莫对储林说,“刚如果再和你在大群里聊下去,就要露馅了。”

      “早说啊,打WhatsApp电话和我说啊。”储林发送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

      佐绯娅:“对哦,应该打电话提前和你说。”

      柯莫:“这不是刚刚为了给你看钢琴演奏视频忘了嘛。”

      “可真有你们的。”储林说,“要不要准备一个蛋糕?”

      “当然,”佐绯娅说,“我们都商量好了,柯莫离市中心最近,他已经去玛莎超市帮忙买蛋糕了,到时候我们AA制付款。”

      “不然你以为周围这么多超市,我还特地大老远跑到市中心的大型超市干什么?”柯莫说,“我差不多快到了,一会发图片给你们看,我们一起选一个。”

      “好。”伊格纳西奥惜字如金。

      储林:“你们可真是太贴心了,我都完全忘记她生日了。”

      柯莫:“我也不记得,之前刚认识的时候我们相互都提到过自己的生日,只有佐绯一人记下来了,这次庆生也是她的主意。”

      储林感叹:“天使啊!”

      佐绯娅发送了几个头戴光环的天使微笑表情包说:“我也是今天临时想起来的,幸好还来得及。”

      柯莫复制粘贴储林的消息也跟着来了句:“天使!”

      F.
      天色渐晚,霞光尽染。

      远远望去,这个时间点,研究院楼层灯光一排排依次熄灭,夕阳在玻璃窗外映衬出橙红色渐变余晖。

      又是忙碌的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刻,代庞德刚收拾完毕走出办公室,电话铃声便再次响起来,他看也不看,直接拿起手机接听。

      “恕我冒昧,我们中心不需要第三方机构提供检测服务,不需要大型设备运维服务,超纯水制备机也不需要,请不要再打过来了,谢谢合作。”

      电话那头,克莱门特一愣:“那需不需要一起去听场音乐会?”

      “艾德?不好意思,我快忙完了,一会儿联系你,先挂了,很快的。”

      “还忙什么?下班时间不是早过了么。”

      代庞德问:“你觉得我晚上穿什么衣服合适?”

      “今天见我穿的那身西装,是被硫酸烧了个洞不能穿了还是怎么了?”

      “这不是初次见你母亲吗?还是在那么隆重的场合。”

      “你又不是我对象,怎么舒适怎么穿就行。”

      “怎么说话的呢你?”代庞德拧了拧眉毛。

      “没想到你从小在英国长大,还这么保守。”克莱门特话中夹带着笑意。

      “也不是,主要是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要是别人,我还不会有太大反应。”代庞德长舒一口气,内心才慢慢平和下来,他心想,怎么一提起这事,自己比当事人都敏感,看来艾德里安真的逐渐放下这件事情了,该翻篇的人可能真是他自己。

      “那岂不是更不至于,你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够长了。”克莱门特发觉已经很久都没有将庞德视作“外国人”了。

      代庞德确实与艾德里安·克莱门特相处得足够长,从校园步入工作,十几年的交情,共同经历过无数光景。他犹然怀念,学生时代的艾德里安表面虽一本正经,内里却幽默风趣、情调独特、平易近人,性格远没有像现在这样严肃沉闷、貌是情非——可他亲眼所见,人是能够被慢慢改变的。虽然艾德里安身上还残留些以往的影子,但很多时候他感觉并不自然,像是对方刻意为之,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从本质上被改变了。

      转念间,代庞德不由回想起学生时代与艾德里安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艾德里安·克莱门特刷卡开启试剂室的第一道门,只见一位身穿实验服的亚洲面孔学生独自坐在房间角落一张桌面前,操作他导师专用的笔记本电脑,听见有人进门也无动于衷。他以此认定这就是理查德·门罗教授要他找的人。

      艾德里安走近主动打招呼:“请问是庞德先生吗?”

      “庞德是我的名字,不是姓氏,你可以直接称我为庞德。”直到代庞德在表格内输入完一串冗长复杂的试剂名称,他才起身向对方问候,“你好,你就是艾德里安·克莱门特吧?”

      “是的,叫我艾德里安就好。”艾德里安答问道,“所以你的庞德不是那个‘邦德’,而是汉语拼音的发音?”

      “也不算是,”代庞德坐回实验椅,“所有人都以为我父母是詹姆斯·邦德(James Bond)的忠实粉丝,实际上他们为我取这个英译名,只因为庞德(Bond)的发音有键合的意思,这或许预示着我的人生将永远与化学捆绑在一起,就像两个原子之间通过化学键结合在一起一样。”

      “我喜欢键合这个解释。”艾德里安若有所思,问道,“你因为名字像姓氏而遇到过不少尴尬事吧。”

      “比起名字,因为姓氏的反倒更多。”代庞德说,“我姓‘代’,我知道这个姓氏在中国听起来再平常不过,但这英语发音听起来——你懂的。”

      艾德里安在内心默念一遍,感觉还好,没有特别糟糕,比起有姓“脚踝(Hough)”的本地人,“死(Dai同音die)”姓完全能接受。

      “我也见过不少人习惯用姓氏称呼华侨华裔,但如果你把庞德当作名字念,我心理上会觉得轻松许多。”

      “当然,庞德,我很乐意。不过,你每次介绍自己的姓名时都会这样解释一遍吗?”

      代庞德为桌面上现成放置的试剂贴上标签后,面朝艾德里安说:“当然不会,平时我不在意自己的名字以什么含义被人称呼,早就习惯了,而且对于预料到之后并不会与之深交的人,解释那么多也没太大必要。不过,我们不一样,以后都是一个课题组的了,早些说清避免误会也是应该的。”

      “谢谢你对我说这些。”

      “多谢你听我说这些。”

      艾德里安指向一排亮黄色防爆柜说:“只有你正在录的这一排柜子整理好了,刚才那些应该是右半边柜子的最后一批,之前放在桌子上,我们现在换对面几排吧。”

      “什么?剩下这些都没贴标入库吗?”代庞德震惊望着除去两长排防爆柜之外满满一面墙的货架和普通试剂柜,一阵压迫感莫名袭来。

      “是啊,还不止这两排,靠墙那些架子上摆放的纸箱里,也都是需要整理入库的试剂。”艾德里安说,房间后面还有一个上锁的隔间,里面专门用于存放危化品,到时候进去前,得问门罗教授要一下门禁卡。”

      “我来的时候都看到了,”代庞德惊讶道,“只是没想到都搬来新实验室这么久了,你们怎么会还剩下这么多没弄完。”

      “其实最近只有我一个人在整理入库,这个月也没多少时间弄。”

      “原来是这样,”代庞德用卡刷开一扇防爆柜门说,“那不闲扯了,赶紧弄吧。”

      艾德里安将桌子上的一卷RFID电子纸标签拿到柜边,递给代庞德,“对话并不会放慢速度。”

      “可说话使我们分心,标签贴错了撕掉再重贴会影响进度。”说话间,代庞德接过标签纸,贴之前反复确认同类试剂的数量。

      艾德里安摇头:“我指的对话,是我们可以一个人报试剂名称,一个人来记录,两个人配合,这样效率高些——还有,我没贴错过。”

      “我知道,但我已经贴错过好几个了……你怎么还笑起来了。”

      “我又没贴错,怎么不可以乐了?”

      “好——我不贴了,你来贴。”代庞德甩手将标签纸丢给艾德里安,走回电脑屏幕前,“贴一个对应着报一下试剂名称,我来操作电脑录入系统。”

      “代,这个姓氏真有意思,在中文里具体什么意思?”艾德里安故意问。

      代庞德翻一个白眼,小声嘀咕一句:“是自己去谷歌的意思。”

      “你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

      “是闭嘴的意思。”

      “‘死’可不只是闭嘴那么简单。”

      “我是让你闭嘴,别干扰我思维。”

      “这机械重复的工作又不用动脑子,还需要什么思维?”艾德里安不以为然。

      代庞德停下键盘操作,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扶额道:“艾德里安·克莱门特,你过来一下。”

      艾德里安两手拿着还未放回原位的试剂瓶,来到代庞德身边,在对方意外的眼光中,将试剂瓶带有标签名称的那一侧转向他眼前,在他耳畔笑道:“不会拼写试剂名称是吗?给——照着抄吧。”

      代庞德瞪艾德里安一眼,没吭声,埋头默默抄起冗长复杂的试剂名称。

      此后,每一次录入新试剂,艾德里安贴完标签后都亲自将瓶瓶罐罐拿到代庞德跟前,方便他对照着手动输入试剂名。

      一小时过去,进度仍然不容乐观。

      “这项工作真的很无聊,又费时间,课题组里根本没人愿意做。”代庞德与艾德里安换角色操作,将试剂瓶凑到他眼前,问,“你之前到底是怎么一个人独自完成那么多部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有你帮我了。”艾德里安盯着电脑屏幕,不苟言笑,“辛苦这一下,之后就一劳永逸了。”

      “我发现,你其实人还挺好的。”

      “很多人都这么说,不过,在我听来,‘好人’可不是一个褒义词。”

      “你其实可以拒绝。”

      艾德里安摇头:“事情总归是要完成的,不管谁来完成,都一样——我无所谓,只要不耽搁我实验。”

      代庞德不由心生感叹,他联想起一些事情,转移话题问道:“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艾德里安面不改色,“不过,我有男朋友。”

      代庞德一愣,转而露出笑容,淡然问道:“是我们系里的学生吗?”

      “是音乐学院作曲系的硕士研究生,同时在辅修数学专业。”艾德里安停下敲击键盘的双手,表情柔和起来,语调像是在念一首情诗,“他叫约亨——约亨·科普夫,一位德国人。”

      随着此姓名在意识里出现,代庞德思绪瞬间被强行拉了回来,他整理好思路,继续方才话题,问道:“所以,服装上到底怎么说?”

      克莱门特随口解释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非得隆重着装的场合,除非是有这类习惯的人,一般会提前把需要更换的服装存放到音乐厅专门的衣帽间,等到场后音乐会开始之前在去更衣间换衣服,这项服务主要是为了方便演奏人员。这次你没提前准备的话,就算了。”

      “原来是这样,不过别说什么提前准备换服装了,这可是我第一次参加古典音乐会,礼仪方面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可得教下我。”

      “不复杂,”克莱门特很快回应,“安静享受音乐,中途睡着别打鼾就行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变奏三 开放性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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