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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3章 ...

  •   20.
      大海市海城区中心医院。
      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又是那个神色慌张的小护士接待了我,只是一个照面,她就急着问,“钱奶奶的事……有结果了吗?”
      “没有,王兜富死了,死无对证。”我看着她有些奇怪的状态,冷淡地说。
      “那你今天来是……”她眨了眨眼,“哦,陈丹,有人找。”
      很快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走廊门口,不得不说,她的精神显然比先前好了好多。
      “这里还习惯吗?”我简单地关心了一下她。
      她点点头,“还好,生活都挺好的。”又看了看一旁的小护士,凑近了我,小声说着,“就是这些看护的总是毛手毛脚,粗心大意的。”
      我没有理睬旁的,只是说,“说说吧,案发当天的时候,你都做了什么,都是几点。”
      “让我想想。”
      我跟着她来到了病房,她慢慢坐在床沿,我搬了把凳子坐在一边,摊开了笔记。
      “那天下午大概是15:20,王兜富回了家。她来给我送饭,我趁机用他落下的竹签撬开了锁。应该是15:40从家里逃了出来,却遇到了弟弟陈弃。”
      “从你关禁闭到那个时候,你们是第一次见面吗?”
      “是。”她顿了顿,继续说,陈弃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便把这些日子以来我经历的一切告诉了他,他气得不行,但还是带我去了袁乐的希望诊所。他说晚些要去趟镇里,等他回来再说。”
      “几点到的诊所?陈弃是几点离开的?”
      “是15:50,到了诊所陈弃就离开了。我记得很清楚,袁乐为我检查了身体和伤口,建议我休养一阵。她问我发生了什么,但我没有告诉她。”
      “你一直待在诊所吗?”
      “我是16:05离开医院的,我怕王兜富再找上我,无奈之下,打算去找任慈,结果发现他不在家。”
      “什么时候?”
      “16:10,然后我又打算去找李爱村,可在16:15时发现李爱村也不在家。”
      最重要的案发时刻,两个人都不在家吗?我哑然失笑。
      “16.25时,我来到了希望田,看见了操纵机器的二牛,我就问他他是否看见了村长,他说没有。16:30时遇到了任慈,我才得知今天要在广场开篝火晚会,于是便和他一起前往广场。”
      的却,那时我告别李爱村后,来到广场,也就是16:35的时候,确实已经看到了陈丹和任慈坐在了广场上。
      陈丹虽说有精神疾病,话不可全信,但也有可取之处。比如任慈和李爱村在关键时间节点上的缺席,很可能就是推理的关键。
      我梳理了一下已知的信息,也慢慢地捋清了陈丹的行动轨迹。
      临别前,我又回身进了病房,陈丹看着我,有些不明就里。
      “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杀了他吗?”我认真地看她的眼睛。
      “我一定会。”她铿锵有力地说。

      远海县希望村。
      “我上午去海城区看了你姐。”
      “她怎么样,身体好多了吗?”陈弃略显焦虑地试着问我。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看着他急切的脸庞,“和我说说案发当天,你都做了什么,都是什么时候做的吧。”
      “好,”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案发那天,15:10我检查了一下希望农机,发现其电量不足,于是准备借机找王兜富。”
      “借机找他?”我抓住了这个关键词,“你要找他做什么?”
      “质问他当年高考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恶狠狠地说。“15:30,我找到了王兜富,他说农机已经制订好路线,让我16:30再去检查一下高粱田就行,如果还有瑕疵,让我再用刀片收下尾,我答应了。然后,我就开始询问通知书的这回事,王兜富不仅糊弄说他不知道,还打发我赶紧离开,我们很快就爆发了剧烈的争吵。”
      “他否认了这件事?”我问。
      “不否认也不承认吧。”他说。
      “15:40我离开了,却发现了看上去有些精神失常的姐姐,我忽然想起有几个月没见到她了,便询问她,结果却得知王兜富在家暴和囚禁姐姐。”他叹了一口气。
      “母亲死了,王兜富竟也从未向我提过,我对王兜富自然更是恨之入骨。可我妻子和女儿来信了,我必须先去趟镇上,于是15:50我把陈丹送到了袁乐的诊所,16:00-16:20就去了镇上。”
      “整整二十分钟你都在镇上?”
      “是。”
      我握紧了拳头,这可是最重要的案发时刻,难道陈弃不是这个案子的真凶?
      “李芳来信说她存了些钱,租了个房子,想让我来黄岩区和她们一起住。我感动之余也决心下来,今晚的篝火晚会,我想向村民昭告他的恶行,然后离开希望村。”
      “你不想杀他吗?”我有些惊奇。
      他只是说,“不,我不能这么做。”
      “16:25,我又来到了王兜富家,想告之他一声我要离开,没人开门,可里面却有动静。我当时没多想,16.30如约来到了希望田。之后就开始视察,16:35发现田里八块地已经割完了,没有什么问题。农机结束工作后,我就去了广场。”

      他这一席话说出来,打翻了我之前所有的推论。
      第一,16:25他家有动静,那个时候的陈丹应该已经离开了家,难不成那个时候的王兜富还在家里且活着?那他的死亡时间又是怎么回事?
      第二,16:40结束九块田,又知道机器只能在额定时间内割八块,16:35按理应该割完七块田才对,可16:35就已经割完八块田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就只能说明,有人在16:00-16:35,割完了一块田。
      我想起来上次在李爱村家里见到的那副刀片,李爱村当时告诉我,因为这种刀片锋利,常干农活的都和王兜富要过这种刀片,所以村里很多人都有,当然包括陈弃。
      那么就是有人手动割完了一块田,来伪造这一块田出入的重大矛盾。
      而且就陈弃刚刚所言,案发时,他被王兜富安排视察收尾,他是最有理由和激励拿着刀片的人,保不齐就会用刀片……
      等等。
      如果刀片只是单纯的仅仅为了割田,那么那一块田割与不割,又有什么意义?
      可如果刀片用来杀人,那一块田割与不割,便是最大的意义。
      死者是被刀片割伤而亡,从一开始我就代入了农机割伤,却唯独忽略了这种割伤也可以是人为手动造成的。
      那也就是说,死者会死在被人亲手割下来的高粱田里,而不是农机割过的田。那么既然王兜富最后在满是鲜血的七号田被发现,七号田,就是凶手行凶而必须去割的田。
      换句话说,谁割了七号田,谁就是凶手。
      可在我的推演中,农机会按照第二条路线(4-7-8-5-2-3-6-9)的方式运行,那样就一定会必经七号田,并且是刚开始就经过七号田。
      可如若凶手行凶,就又不能让七号田被农机切割,那二牛当时感受到割阻的停滞,又是怎么回事?
      我冥思苦想也不得答案。

      21.
      “那天从15:10开始,我就一直在诊所工作,没有去别的地方。15:50的时候,我看到陈丹与陈弃来到了诊所,陈弃托我给陈丹检查一下,就离开了。陈丹身上有很多擦伤,精神状态也不大好,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说,我没办法,只能先给她包扎。16:05我给她包扎结束后,陈丹就离开了,我便来到了希望田,在希望田取证。”
      “那组景观高粱和HT胃病的关联型研究?”
      “是。”她说,“我是16:15离开的,大约是16:20左右,回到了家中进行化验,16:30左右就得到了食用希望田里的高粱与HT型胃病的具体关联数值,于是我就带上实验报告,准备在篝火大会上向大家昭露一切。”
      我沉思了片刻,“你是几点到达的广场?”
      “我那时应该是16:35动身前往广场,当时还看见了见陈丹和任慈一同前去,16:40到达了广场。”

      说法对得上我的视角,当时我和袁乐确实是一前一后到了希望广场。
      袁乐真是好干净的时间线,从15:10到案发当时几乎没有任何准备作案,而且多个视角也有多人作证,可越是这样周密的时间线,我却越是怀疑时间线的完美性。
      我突然想到了和魏婷发现的那张两位凶手的合作信,现在慢慢想来,一切似乎都在慢慢的有迹可循。
      通过我目前的分析,想要杀王兜富,就必须由凶手亲自动手杀人割田,而且王兜富必须死在七号田。
      我又想起他死时被装在稻草人里,所以一个稻草人立在田里才不会过分显眼或者惹人注目,目的便是能够更安全的动手。
      那么凶手要计划好动手杀人的时间,割田的时间,机器运作的时间,还要给自己留有迷晕死者和把死者收拾进稻草人,安置在七号田里的时间,这样一大笔时间,实在不像是一个人能够在有效的死亡时间内做完的。
      既然如此,那两个凶手分头作案,一定会有他们各自的目标。比如一个人负责迷晕死者和布置现场,另一个人只需要来杀害他就可以做到时间的最优化。
      那么16:00机器入田,现放稻草人一定会更惹人注意,和凶手的初衷自然背道而驰,从此可知,凶手就应该在16:00之前把装着死者的稻草人布置好,也就是说,本案的帮凶,只能在16:00之前动手迷晕王兜富。
      谁有麻醉剂,谁就有迷晕王兜富的可能性,可村里,谁会有麻醉剂呢?
      我想,自然是诊所了。

      “15:20,我在学校上班,那天我正好收拾了勤勤在学校的遗物,于是就叫来了李爱村来取。”
      “勤勤死了两个多月了,怎么才想起来?”
      “这些东西一直是放在我这里保管的,不过那个时候李叔精神太差了,我实在怕他触景伤情。”魏婷有些担忧地说,“我看他现在已经慢慢走出来了,所以就应该把勤勤的遗物交还给他。”
      “后来呢?”我记着笔记。
      “15:40他离开了学校,15:50,那个时候学校放学,教师人手不够,所以我被安排去送小学部的孩子们,可我却发现低年级的小邓跑向了希望田玩耍。仔细想起来,村长交代过今天16:00要割希望田!那会出事的!我当时吓得不行,眼看着16:00机器入田,也只能硬着头皮闯入了希望田。”
      “你知道当时小邓跑进了哪块田吗?”
      “应该是七号田吧,就在四号田旁边,当时实在是太吓人了。好在五分钟之后我就找到了小邓,把他带了出来,还好他最后平安无事,16:10左右我把小邓送回了家。”
      “大概是16:15吧,我来到了村长家,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于是我决定在他家里找些他销毁通知书的证据,可却发现了一管用过的麻醉剂,于是收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16:25的时候,有人敲门,我一惊,连忙从后院跑了出去。”
      我向前翻了几页,想起陈弃也是16:25的时候要来王兜富家找王兜富,所以魏婷那个时候听到的敲门声,应该就是陈弃,所以他俩的口述是能对得上的。
      “16:35我去找了李爱村,村长让我们帮忙在希望田收割结束后把收成转移到希望广场,然后我们就一起去了希望田送东西到广场。”

      麻醉剂出现在王兜富家没有令我太奇怪,毕竟他是村长,得到这些药剂很容易,可用过的麻醉剂却令我很疑惑,麻醉剂是用来做什么的?是王兜富曾经用过,还是与人争执时使用了魏婷手上的这管麻醉剂呢?
      甚至又可以是魏婷在撒谎,使用麻醉剂根本就是魏婷所为。
      为了寻找证据竟然直接出现在王兜富家吗?响起了敲门声就吓得急忙离开,可王兜富回自己家又怎么会敲门?魏婷也不是傻子,她会想不到这一点?还是本就心虚,因为做了坏事。
      无限的可能性在跃动,我的大脑在高速的运转,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会成为我的一个新起点。

      22.
      想起了昨天夜里喝多的荒唐事,我不由得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可看着小露醉人的笑脸,我实在不能自拔,她就像是我在这荒乱可怖的希望村里唯一能扎实依靠的存在。
      可毕竟发生了那种事,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荒诞,我不免还是有些尴尬,我没办法主动去找小露,于是回了家想和二牛聊聊。
      直到傍晚,我也没等到二牛。二牛很勤快,一般下了田就会回家烧水,烧炕,做饭,喂猪喂鸡的,有时还去他爸那里看一眼,可他今天迟迟不归,我有些担心他。
      王兜富案的凶手只要还有一天没抓到,这个村子里就充满了不安全,虽然凶手的动机只是恨王兜富,可我实在害怕敌人在暗处,而我在明处的感觉。
      我哪里也不能去,也没处去,就只能一边梳理头绪,一边等着,等着。
      看着夕阳快落山了,我学着二牛的样子去抓了一把猪饲料,来到了猪圈,我把饲料放在一旁,招呼着那些被二牛养的肥肥的小猪过来饱餐一顿。
      可那群小猪却不明所以地向我发出了急促的叫声,它们似乎发现了我不是二牛,而产生了强烈的抗拒感。
      “你们这群小猪,管是谁喂呢?能吃饱就行了呗。”我笑呵呵地和它们对话。
      “吭……”它们却发出愤恨地声音,埋下头吃了几口,惊讶地发现口感不对,便不再吃了。
      一时间,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抓错了饲料,可我不知道真正的饲料到底是什么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只好等着二牛回来。
      毕竟这群小猪只认二牛,不认我,我不是他,也肯定代替不了他。

      二牛面色潮红,气喘吁吁地推开门的时候,月亮已经快要睡着了,深更半夜的早秋,晚上是很冷的,他只是穿了一件小褂,领子还是松的。
      “你去哪了?”我急着问他,“没事吧?”
      “没事。”他喘了口气,缓缓说,“干活太累了,在草垛边眯了一觉,一不小心睡到现在,才睡醒,就赶紧跑回来了。”
      “哦,”我松了口气,还好他没事,“对了,我下午帮你喂猪了,但是我好像饲料没弄对,猪都不吃。”
      他哈哈哈地笑了几声,“没事,它们饿一顿没事,俺明天喂就好了。”
      我看着二牛向里屋走去,开始忙活着收拾屋里的东西,我忽然发现二牛那条短裤穿反了,两个后屁股兜都堆在身前,他唦哒着鞋,走来走去。
      我想到他今天可能就是这样穿反了裤子在田里忙活了一天,我不禁有点想笑。
      “二牛,你裤子穿反了。”我忍不住说。
      “啊?”他惊讶地低头看,“俺都没注意。”他也没拿我当外人,在炕头坐下,脱下短裤,把短裤转了半圈。
      我留意到他竟然没穿内裤。
      “你……里头咋不穿。”我有些尴尬地问,甚至话一出口,我都后悔我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让两个人都尴尬的话。
      他愣了愣,眼睛瞪的巨大,一拍脑门,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又努力镇定下来,“……俺不爱穿,干活的时候不得劲。”
      “这样啊。”我尴尬地笑笑,也脱鞋上了炕。

      二牛回来已经不早了,这会儿收拾洗漱完就更晚了,二牛一个人在一旁翻来覆去地来回转着,很久都没有入睡。
      以前的二牛都是碰着炕头就倒,然后呼噜四起,我想着可能是刚刚觉睡多了,所以这会儿才失眠。
      “你和那个小露是朋友吗?俺看那天村长告别席上你们坐在一起喝酒。”二牛有些怪异地莫名问了我这样一句。
      我想起小露,那些快要被我遗忘的记忆又跳了出来,我有些沉重地说,“算是吧,好朋友。”
      “她人咋样?”二牛问。
      “额,”我想了想,“她善良体贴,温和聪明,待人有礼,很有情商,不那么接地气,又不那么高高在上,我几乎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点缺点。”我不知道为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她这样纯净的女孩要是在城里,也许会是无数男人倾慕的对象吧。”
      二牛呲着牙乐,“村里人都说她是寡妇的孩子而疏远她,可俺听你这么一说,倒也是挺好的。”
      “也许吧。”我转过身去,“我要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好。”他说。

      来到希望村后,我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梦,比如今晚,我就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到二牛养的那些猪死活不吃二牛送来的饲料,快要饿死了。可我拿着那些饲料一来,它们一下子就吃的很多。这和我白天经历的完全不同,我跟二牛开玩笑说,你的猪白养了,他们现在都比喜欢你更喜欢我了。
      结果第二天那些猪全死了。
      我才知道有人在猪饲料里下了毒,那些小猪真是通灵性的动物,知道主人对它们好,临死之前也不肯死在主人的手里,于是我因为给小猪送了毒饲料吃被村民们议论纷纷。
      梦境的最后,我看到那群死去的小猪竟然活了过来,冲破围栏,冲我发出快乐的笑声。我在村民中的议论纷纷中被小猪驮着狠狠地扔进了泥坑。
      真是个无厘头的梦。

      23.
      我盯着任慈桌子上的工作日记,只觉得那些字迹有点眼熟。
      “15:10,镇上运来了之前订的一批稻草人和诊所用的麻醉剂,和运送车交付完毕后,当时我还看了一下时间,是15:30。”
      “稻草人和麻醉剂是……”我皱着眉问。
      “都是村长安排我订的,15:40,我去找他商量篝火大会事宜,商讨后我又质询他为什么挪用公款,他支支吾吾不肯回答,我们大吵了一架,然后我就离开了,时间是15:50,可16:00的时候我想起来稻草人的摆放还没有布置,于是又去王兜富家敲门,结果这个时候没有人应答,于是16:05我就回家了。”
      “你没去过希望田?”
      “去了,听我说完啊,我16:20去了希望田去视察一下稻草人的摆放情况,16:30时见到了陈丹,我问她是参加篝火大会去吗?她却很惊讶的问我有篝火大会吗?就这样,我们16:35交谈着一同前往广场。”

      够了,已经够了。推理第一位凶手的必要条件已经够了。
      所有的嫌疑人里,虽然我还没有问过李爱村的时间线,但通过魏婷口述的校访,李爱村从16:00前的半段时间线也可以较为清楚的明晰了。
      从时间线上看来,有三个人完全不具备迷晕死者,把死者装进稻草人的时间条件。
      在诊所诊病的魏婷,在学校的魏婷和李爱村。
      我先后走访过诊所护士和学校校工,他们都没有撒谎,那么他们三人就不具备迷晕王兜富的作案时间。
      剩下的三个人里,陈丹,陈弃,任慈,从逻辑上推理,如果魏婷说的是真的,那么她拿到了使用过的麻醉剂。这种王兜富家中的麻醉剂只有两种使用可能:一种是有人进入王兜富家中使用的,一种是王兜富家里的人使用的。
      而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有人进入过王兜富家行凶,所以我更倾向于后者。
      那么,如果王兜富给陈丹使用了麻醉剂来控制她的行动,是符合现状的,如果是陈丹给王兜富使用了麻醉剂,那么短时间内的王兜富就不可能清醒的与接下来的陈弃和任慈分别对话和进行争执。
      反证,陈丹是清白的。况且她被囚禁在家足足几个月,连篝火大会的筹办都不知道,更遑论构思一出如此完美的宏大的杀人手段,并且和另一个凶手进行合作与联系了。
      那么第一位凶手,是陈弃,还是任慈?

      从动机上看,王兜富毁了陈弃的一生,让陈弃得了重病而不能医,甚至荼毒他的姐姐,他的重重动机让我没办法不能怀疑。
      而任慈则是苦心经营了一生的声名被毁于一旦,十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他的动力也不能不纳入考虑。
      陈弃先和王兜富见面后,任慈才和王兜富见面,如果陈弃没说谎,那么陈弃动手则任慈不可能再见到王兜富,任慈就是真凶,可如若陈弃说谎了呢?
      这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偏差。
      忽然的,我想起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那个可爱的小女孩。
      “过上真正幸福的人生,是我一辈子无法实现的梦想,我希望女儿能够实现,所以我给她起名叫陈想想。”
      我自嘲似地笑了笑,原来如此。
      与每一位嫌疑人的每一个想法都将心比心,永远是破案最好的答案。
      于是我抬头盯向有些不安的任慈,一字一顿地缓缓开口:
      “你撒谎了。”

      我正看着李爱村补好的房顶发呆,他就从田里回来了。
      “我知道你的来意,我直接和你说吧。”
      我点点头。
      “15:20魏婷叫我去学校,给我把勤勤的遗物带了回来,我应该是15:40的时候离开学校的,对,提前十分钟放学的时候。”
      “魏婷只是交代了勤勤遗物的事吗?”
      “是。”他愣了愣,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问,“15.50我就回去了,然后看到16:00机器入田,我就去了林大木的厂里搬来一大块木头,你可以去问林大木,当时差不多是16:05,16:10我就回到了家里,然后用刀把木头隔成两段。后来又去了一次,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了,16:30带着木头回家。”他忽然停下来。
      “怎么了?”
      “对,当时不是正好遇到你了吗?你看见我还和我打招呼了。”
      “我看着李爱村费力地抱着两节木头,一步一步地向家那边走去的时候,火红的夕阳刚好也是在这个时候落下了山头。”
      “我想起来了。”我慢慢地点点头,“确实有这么回事儿。”
      “16:35我回到家,魏婷正好来找我,让我帮忙把收成运到广场,再后面就没啥了。”

      我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案发当时,陈丹去希望田找过二牛打听王兜富的下落,陈弃去希望田收尾工作,魏婷进过希望田找跑进去的小邓,袁乐在希望田取样准备实验,任慈去田边看过稻草人的摆放情况。
      好巧不巧,几乎所有嫌疑人全都在案发当时去过希望田,可唯独只有一个人没有去过。
      是李爱村。
      他的时间线未免也太干净了,别人忙着去王兜富家找证据,他在搬木头,别人忙着在希望田来回杀人割田,他也在搬木头。
      也许吧,也许他真的是清白的。

      24.
      我脑袋很乱,突然很想见见小露。似乎她在身边,我就能心安。
      远远的,我突然看见一群村民聚在一起,我过去一打听,才知道是大家家里的高粱吃完了,准备去粮仓里取,可粮仓的钥匙一直是归王兜富管的,王兜富不在,钥匙也不知道去了哪,村民们合计吃篝火大会那天割下来的高粱。
      我和袁乐都知道那是景观高粱,不论王兜富如何做,可我们绝对不能让他们再吃了。
      可又有什么借口能阻止他们呢?
      我提议不妨告诉大家真相,袁乐却说她先稳住大家,让我去村长家里找找,我答应了。

      我把王兜富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半个钥匙的影子,可也就是我在王兜富家一番翻找,竟翻出来了两份被藏了很久的医嘱证明,一份医嘱证明是在王兜富的房间里找到的,上面写着,陈丹早在嫁给他的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精神疾病开始发作了,可能会做出一些怪异的行为,或者出现记忆混乱的情况。
      原来陈丹不是因为长时间的家暴才会精神失常的,所以她之前就已经疾病发作了。
      另一份检查报告简直击碎了我的世界观。我根本来不及思考,把报告往桌子上一扔,飞也似地向镇上跑去,订了张最近时间去海城区的车票。
      报告是藏在陈丹房间里的,上面写:陈丹,身体健康,没有任何不良疾病,神经系统检查没有问题。时间是在前几年。
      真正的凶手不会说自己是凶手,而一个根本没病的人却说自己病了。
      这简直不可理喻。

      “你没有精神疾病。”我盯着她,死死地。
      “你知道了。”她开始还装着不适的样子,听到这句话后,直接就不装了。“不愧是人人称赞的江警官,的确是目光如炬,洞若观火。”
      我没时间听她扯皮,“你什么意思?”
      她站了起来,看着窗外的落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很久以前,有一个女人,她从小玩到大的玩伴是个很好的男人,男人喜欢她,可她从来没有答应过,第二年男人当上了这个村的村长,可这个女人竟然直接跟男人睡了。”她回过头看我,脸上的表情竟有些抓狂,“你说这女人是不是疯了?”
      “更疯的是这个男人,他刚刚当上村长就在村里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引发了很多村民的不信任,在最重要的时候,他主动求娶了村里那个精神失常的女人的女儿,说是哪怕遗传,也要照顾她一辈子,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好名声。巩固自己的这个一村之长的地位和村民们对他的信任罢了。”
      陈丹有些疯癫地笑起来,“最疯的是,这个女人还要装疯作傻,看着他和那个臭婊子的女儿出生,一点点在自己身边长大,落落大方,温柔知性,可自己和他却貌合神离,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她终于狂笑起来,“笑话!天大的笑话!”
      她口里的女人,就是梅姨了,那个女孩,也就是小露了吧。
      我摇了摇头,“你怎么知道事情一定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那个女孩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假?”她瞪了我一眼,“她告诉我她自觉她母亲的行为无比可耻,让我不要和她计较,和王兜富好好过日子。”她咬了咬牙,“王兜富从来就没有想过好好过日子,他每天就是在想怎么出轨,怎么更爱王露多一点,怎么挪用更多一点的希望基金!那个王露也是,死了命也要往王兜富身上凑,生怕王兜富不知道她是村长的女儿。”
      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你装疯卖傻的目的是什么?”
      “我有病,所以我可以在他死了以后编造出我经受暴力而精神失常的假象,这样王兜富的声名就毁于一旦了啊,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有些得意地笑了笑。“我可真是太恨他了,他让我忍受着被绿的感受,我就让她也体会一下被妻子诬陷的滋味。”
      我强忍着愤恨,“你这是在妨碍警察断案和司法公正!这是犯法的!”
      “李勤勤骗保也是犯法的,你不是伸张正义的警察吗?你怎么不去人民法院告啊?怎么还心安理得地看着李爱村收下那些钱呢?”她笑着,“别给自己的低俗找高尚的借口了,江警官。”
      我被她噎得说不上来话,她说的一点没错,李勤勤的事,我确实有私心,我希望李爱村能过的好一点,虽然这些钱换不回勤勤,可至少能让他过的再好一点。所以明知道违法,我也没有说什么,做什么。
      我看着陈丹,她眼角泛红,却又神色诡谲,她也是个可怜人,只怕没有精神疾病也要憋出心病来了。
      “怎么?听我说了这些,不打算抓我?”她有些戏谑地看着我,问。
      我也笑了笑,“凶手不是你。”
      “你怎么知道?”她皱着眉,“我还以为我能多恶心恶心王兜富的身后事呢。”
      凶手设下天罗地网,又是农机,又是手割,又是时间分布,又是玲珑田格,这么宏大的一出大戏,就是不想被人发现,又怎会眼巴巴地凑上来告诉我这一切?
      陈丹只是想诉说自己的委屈罢了,她,担不起这个凶手的名号。
      “今天我全当没有来过,安心养病吧,这些话,不要再对旁人说了。”我只是这样说完,转身要走,又留下了一句话。
      “我相信,王露和梅姨,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们都是最简单的庄稼人,也都是最可怜的孤女寡母,并不是你说的攀高枝的那种人。”
      她笑了笑,“农村有句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那我们就走着瞧吧。”
      她回过头,又回到了她那个疯癫的世界。

      25.
      回到村里已经是傍晚了,远方的炊烟滚滚,氤氲着昏黄的天空,让我又一次感受到了无法言喻的压抑感。
      也就是在云雾缭绕在村村户户的烟囱时,我看见了小露,她安然地站在我身前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我,微微地笑。
      我走了过去,“怎么了?”
      “想你了。”她有些羞怯地低下了头,搓了搓手,“今天去二牛那里寻你,才知道你去了城里,你都不跟我打一声招呼,我还以为……”
      “以为我走了啊?”我摸了摸她的头,“案子还没破,我怎么可能走呢?”
      她忽而有些急切,“那要是案子破了你就要走了吗?”她拉住我的衣角,“那我怎么办?你要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吗?”
      “怎么可能?”
      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那天夜里的情景时常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酒后失去理智做下的那些事,不得不用行动来弥补。
      可如果案子一破,我势必是要离开希望村的,那王露怎么办?我要把她带到城里去吗?然后考虑一步步和她恋爱,结婚?这些我从来没有想过。
      只是在还没有多想的时候,就冲动了一次。
      “我会想办法的。”我只是先这样应允着她,然后向着陈弃家走去。

      “我怀疑你是凶手。”我尽量用可怕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变化。
      “为什么?”他有些吃惊地问,“杀死王兜富的凶手不是我。”
      “那好,请你给我一个理由,一个你不会动手杀他的理由。”
      他缓缓张口,那句话正好如同我心里的猜想一般铿锵有力。
      “我有了想想,她是我一生的希望,我不可能去杀人,我不可能让我的孩子变成杀人犯的女儿。”
      他坚定地说,眼神里没有一丝慌乱。
      我释然地笑了笑,“我一开始就因为如此而没有怀疑过你,不过我还是想亲口听你说。”
      他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做父亲的为儿女应该做的。”
      我愣住了,做父亲,和我看起来很遥远,又好像离我很近,我不知道当这个身份忽然有一天降临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会是什么心情和状态,可我知道,我只能比陈弃更爱自己的孩子,比李爱村更体谅孩子的不易。
      如果爱孩子,就给她世界上一切最好的。
      如果做不到,那就让她期待着我能做到。

      所以,第一位凶手,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26.
      我踏入任慈家里的时候,看见任慈端坐在椅子上,十分安详。
      “凶手是我?”任慈吓了一跳,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怎么可能呢?”
      我笑了笑,“从动机上而言,王兜富让你身败名裂,又私自挪用了希望工程善款,让你苦心经营的希望工程十年的努力付诸东流。”我看着他的眼睛,“你有足够的恨意激励你行凶。”
      “我是恨他,可这不代表我就一定会杀他。”
      “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王兜富的人是你,是15:50,你因为希望工程承揽人的名义,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拿到稻草人和麻醉剂这两个作案工具,所以第一位凶手,就是你。”
      “稻草人放在公共区域,很多人都可以拿到,麻醉剂袁乐的诊所也有,为什么凶手偏偏是我?”任慈有些急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你听,我刚说了,这个案子的第一位凶手是你,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这个案子有两个凶手,那么如果你真的和本案无关,你应该反问我:难道这个案子还有第二个凶手,才对。”我顿了顿,“显然这个案子有两个凶手对你来说根本就不值得惊讶,因为你早就知道这个案子有两个凶手,或者说,你就是写联系信的那个人。”
      他有些目瞪口呆。
      “我之前见过那封没被销毁完全的信,那个字迹一直让我觉得很眼熟,直到前几天我才想明白,那个字迹很像是你的字迹,所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16:05的时候我去过王兜富家找他,发现他不在,如果我真的杀了人,又何必多此一举?”任慈问我。
      “多此一举的目的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刚开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最终想来,也只能得出你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嫌疑而这么说的,做不得数。”
      任慈彻彻底底地愣在了那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任慈,”我看着他,“你是帮凶,毕竟人不是直接经你之手所杀,所以你算不得真凶,如果你愿意把真凶说出来,从司法的角度而言,是可以为你减轻定罪的。”
      “我承认,我确实参与了杀人的准备,可……不。”他摇了摇头,“我不想帮真凶瞒着,只是我也不知道真凶是谁。”
      “你也不知道?”
      “是,我们一直在通过书信的方式联系,我写完了就放在广场的篝火堆中,他回信完就烧掉……我们没有见过面。”他眨了眨眼,“我也不清楚到底是谁杀了王兜富。”
      我想了半天,最后也没有了头绪,“那么,把你之前向我撒过的谎,圆回来吧。”
      “好。”他点点头,慢慢开口:“那天15:40,我和王兜富吵架后,我就用刚送来的麻醉剂迷晕了他,把他按信里约定的装进了稻草人里,放在了七号田,时间是15:50。之后,我确实是为了避免嫌疑,便故意在16:00去村长家敲了门,伪造自己要去找他的假象,16:05回家。16:20时,发现用过的麻醉剂药盒不见了,我想可能落在了希望田,赶紧去寻,16:25找到了盒子,16:30时就见到了陈丹,后面的内容和之前便是一样了。”
      “信里都要求你做什么?”
      “我要在16:00之前把王兜富迷晕并装进稻草人,扔在希望田的七号田。剩余的就不归我管了。”
      我想了想,然后问,“为什么一定是七号田,你知道吗?”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我猜可能是要利用好时间用农机杀人吧。”
      好在任慈主动交代了一切,这样我才有了些新的头绪。
      等等。
      任慈为什么这么快就认了自己是凶手?
      我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他突然抽搐着,从椅子上一哆嗦瘫倒在地。
      “你……”我瞪大双眼,语气里充满了颤抖与不安,“你……你怎么了?”
      “我知道自己参与杀了人,一定会死的,我只是想把一切说出来,这样我自己的良心才过得去啊。”他艰难地苦笑着,嘴边竟然溢出了些鲜血!
      “听我说完……”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沙哑起来,“为了希望工程的维持,我自己的……那些存款根本不够用……我向银行贷款了好几十万……给希望工程投入,如今本来就负债累累……一辈子的名声也毁了……如今王兜富死了……我的心结也打开了……”
      我这才知道他为了维持希望村的经济建设,竟然在硬生生用自己的信誉担保向银行贷款!
      王兜富挪用的不只是希望资金,是任慈用命换来的希望。
      混蛋。
      “为什么一定要……”我有些哽咽,“你还可以重来,希望村还会有新的村长,希望村还会有希望……”
      可说着说着,我竟自己都不自信了。
      “大海市慈善总会已经将我除名了……我那抽屉里全是谩骂和诅咒信……说我贪污受贿……说我不干实事……”他虚弱地说着,我的心一阵阵作痛。
      “村民们唯二能仰仗的……一个是王兜富……一个是我……王兜富走了,如果要我亲口告诉他们希望工程的真实状况和资金链的……咳咳……谁还能……对希望村抱有一点的希望呢……所以我就是死……也不能熄灭村民们对他们更美好生活追求的希望。”
      他吃力地抬起头,坚定地看着我,“我是畏罪自杀……拜托了……江警官。”
      被误解,被诋毁,被责备,可他仍然用自己的行动和生命最后的火焰点燃希望村的燎原星火。
      告别这个世界,是他最好的解脱。
      “王兜富的希望工程就是条贼船,我从上船的那天起,就和这条船同生共死了。”
      “不论他日谁为杀了王兜富的真凶,代我谢谢他,他有勇气,有智慧,杀了那个畜牲,他才是我们真正的希望。”
      走出任慈家的那一刻,我看到怒放的辞暮夕阳,那一刻,千万的光辉被厚重的云层笼罩,夕阳在那一刻失去了自己的颜色。
      西下的夕阳,是落幕的希望。

      27.
      任慈畏罪自杀,彻底轰动了希望村。
      李勤勤,王兜富,任慈,三个月,三个人,希望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热闹过,到处都是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本该劳作的时间,人们却都扔了农具,齐刷刷地站在田垄边议论纷纷。
      偌大的田野里,只有李爱村一个人俯身深耕,挥汗如雨,远远望去,甚至像是在掩涕挥泪一般。
      本来是为了查案抓出凶手,可任慈的死却成了我心里的一道坎。如果我不那么一位追求真相,如果我不那么激进地逼他,也许任慈就不会死。
      虽然他协助了杀人,可他才是受害者,王兜富才是那个千刀万剐的加害者啊!
      可他也只是因为协助了杀人。
      “还要查下去吗?”小露问我。
      “我不知道。”我望着暗蓝的天空,“我不知道继续查下去的结果,是不是我能接受的。”
      “不管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她轻轻地在我耳边呢喃。
      我好像有了些定心,“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对吧?”我问她。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还能退缩吗?
      她不说话,只是轻轻地笑着,在王兜富的问题上,我永远搞不清她的立场,也索性不在她面前提起王兜富的为人。

      再次来到希望田,我还是有些发懵。
      就是简简单单的九块小田,一架简易的农机,四十分钟的运行,可我就是没有办法还原出农机割田和杀人的过程。
      任慈告诉我,稻草人被按照约定放在七号田,而死者又在七号田被发现,七号田也有血液,基本可以确定死者死于七号田。
      不是农机杀人,就是人为动手杀人。
      农机杀人中,我推理出的第二条路线(4-7-8-5-2-3-6-9)刚开始就会经过七号田,那么唯一空出来的是一号田,既然如此,农机就可以完成杀人,凶手割掉一号田的目的是什么?完全多此一举而且没有任何必要性。
      如若凶手抢在农机前割田,他的作案时间只有16:00-16:05,时间太紧不说,杀人之后的七号田会自动空出来,坐在农机上的二牛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见那么大一块田被割完,所以这种推论也不成立。
      如果是人为手动杀人,那么七号田就必须是人手动割完的,可我推论的第二条路线就势必会让农机割完七号田。
      我记得福尔摩斯说过,“排除所有不可能的结果,无论剩下的那一个有多么不可置信,也是最后的结果。”
      那么,无论怎么分析,第二条路线都不可能成立,农机,就必须按照第一条路线(4-1-2-3-6-5-8-9)运行,这样就正好空出了七号田留给凶手杀人。
      可二牛说机器切割第二块田的时间里他感受到了阻滞感,如果按第一条路径分析,切割的第二块田就得是一号田,而王兜富又不可能死在一号田,那又是从何而来的停滞感?
      我遇到了极其巨大的瓶颈,这么盛大的一出杀人方式,也许难就难在最关键的这出核诡上。实不相瞒,这也是我有史以来经历过最棘手的案子。
      逻辑行不通,那就要从嫌疑人出发了。

      28.
      首先,作为第一位凶手,任慈不可能再与自己合作杀人,那么第二位凶手无非锁定在剩下的五个人之中,陈弃,陈丹,魏婷,袁乐,李爱村。
      之前我还因为陈丹的精神问题而忽略了她的全部杀人嫌疑,如今知道了她是故意装出的精神疾病,看来她还是不能排除嫌疑。
      盘逻辑推论,如果任慈认识第二位凶手,且很熟悉他,那就自然没有必要用书信的方式来沟通了。
      任慈和谁很熟悉?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陈丹,可陈丹那段时间被囚禁在家倒是真的,用书信的方式也无可厚非。
      那再来推推时间线。
      如果按照我新的构思,农机按照第一条路线运作,凶手其实是具有很自由的作案时间的,但是16:00农机入田,这种时候肯定不可能进行割七号田,因为太显眼了,机器刚进入一下子两块田就清空了,完全不是凶手周密的作风。
      16:35的时候,陈弃来到发现已经割完八块田了,16:40则正好割完九块,那么作案时间就可以定义在16:05-16:35之间。
      凶手费尽心思设计这样两条路线的混淆点,无非是想让我被引入另一条错误的路线,那么他就一定需要在另一条时间线的关键时间节点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或者不能杀人的前提和条件。
      也就是说,对于凶手的第二条路线的不在场证明最鲜明的时间,也就是第一条路线的动手时间。
      一个个嫌疑人分析,是最麻烦也最有用的方式,现在我们假定每个人都说了真话。
      李爱村没有去过希望田,一直在搬送修理房顶的木头,嫌疑可以暂时降低。
      魏婷是说因为有学生闯进了正在收割的希望田,所以16:00-16:05恰好在希望田。从此之后就再没有来过希望田,且后面的时间行动都能有人对应上。
      我一直在想,农机割完一块田需要五分钟,村民们再怎么熟练割田也不可能比机器割的快,更何况魏婷一个女孩。
      而且五分钟的有限时间,她要完成杀人,割田,找到小邓,实在是太紧张,她的嫌疑可以降低。
      袁乐是在16:05-16:15的时候来到希望田取证,这个时间很靠近也很贴切作案时间,我暂时可以提升袁乐的嫌疑,可我没有在袁乐这里发现任何的相关凶器。
      陈丹一直在到处奔走,时间琐碎,实在难以凑出完整的一小段时间去到田里杀人,而且陈丹装疯装傻也不过想要的是造谣王兜富的家暴事件,如果她想杀王兜富随时随地都可以动手,用神经病杀人不犯法搪塞过去就可以,没有必要一定要那天设计如此庞大一出费心费力之举。
      陈弃有相当长的作案时间,收尾工作的视察,他可以有大量的机会动手,可也正如之前说的,作为一个真正疼爱孩子的父亲,他没有杀人的强烈驱动性。
      思来想去,最后的嫌疑落点无非就在李爱村和袁乐身上,其中,袁乐的嫌疑是要高于李爱村的,虽然我觉得李爱村时间线单薄的有些不太真实。
      当然,一切建立在他们都说实话的基础上。
      李爱村的动机在于为女儿报仇,袁乐的动机只是为了HT胃病吗?可我想起第一次去海城区中心医院的时候,刘清医生和我说过的话,还是不免觉得袁乐的动机没那么简单。
      可这一切最大的问题在于,每一个嫌疑人与每一个嫌疑人之间都形成了行动闭环,唯独李爱村没有,但也经过了木材厂厂长林大木的证实,所以每个人都说了相对比较完整的实话。
      可恰恰是因为每个人几乎都说了实话,这个案子才根本无法从时间线上盘点。
      冥冥之中,我甚至感觉所有的嫌疑人,陈弃,陈丹,袁乐,魏婷,李爱村,他们像是拧成了一股麻绳般团结一心,对抗着我寻找真相的步伐。
      每一个人都恨王兜富啊。
      我忽然有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29.
      我又一次来到了后身的那块新开垦的农田,上次李爱村告诉我,这是王兜富一直在捣鼓的东西。
      可我始终没有想明白,这些农田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上次粮仓的事情,我最终也没有找到粮仓的钥匙,村民们痛骂着王兜富,却又只能悻悻而归。
      王兜富私挪的慈善基金去了哪?他家里连一点奢侈品的影子都看不见,更何况和他生活了几个月从没见过他吃什么好的。
      他为什么把粮仓钥匙一直藏起来?开垦的新农田又有什么用?他为什么要销毁孩子们的录取通知书?为什么要杀害钱翠兰?
      这些困在我心里很久的问题,除了王兜富,没有人能给出我答案。

      无比完整全部的时间线,没有人有绝对的作案时间嫌疑,李爱村和袁乐的作案嫌疑也只不过是相对而言比较之下的。
      如果每一个人都没有嫌疑,这恰恰说明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因为他们都恨王兜富,所以所有的嫌疑人,他们自然有激励团结一心,一起编造出最完美的时间线伪证。无论凶手是谁,他们的目标都只有一个,杀了王兜富,保护杀了王兜富的人。
      从情理和思想上,我被他们所感动,倘若今天我是他们几个人中的一人,保不齐我也会为凶手伪证。
      可我必须时刻明白我是一名警察,我的身后是法律。我必须找出真凶,至于如何处置,那是情理法相依的司法机关才应该做出的评判。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又地处农村,如果所有人联合起来欺骗我,我又该怎么找到时间线证据呢?
      在我最愁眉不展的时候,小露找到了我。

      我简直不敢相信王露接下来说的话。
      “案发当天,我看到李爱村杀人了。”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回了一句,“为什么?”
      “那时我看到他拿着带血的刀片出了田,我就知道他杀人了,不过没想到死的人是……”
      我几乎是在咆哮,“为什么不早说?”
      “一个是我不确定……第二是李叔是娘的好朋友……所以我不……”她有些急促。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更诧异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李叔让我告诉你的。”
      “他让你这么说的?”我差点晕过去。
      “不,我那天确实看到了,我找到了李叔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可他却让我直接告诉你,他杀了人。”
      “什么时候?”
      “昨天。”她的神色有点慌张,“直到你上次和我分析你推理的那些过程,我才敢确信李叔是凶手,我才去找了他。”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找寻了这么久的两个凶手,一个急着交代自己的所为然后自杀,另一个竟然主动告诉我他杀了人。
      我突然觉得我这么久的努力在整个充满了恶意,对立,欺骗的希望村面前什么都不是。
      好在还有小露。
      “好好和李叔说。”她有些担心地拉住我的胳膊,“他总有他的苦衷的。”
      我没心情理她了,转身就向李爱村家奔去。

      李爱村不在家。
      我不担心他逃跑,因为整个希望村通向县里的通道都被封锁了,只有我才能自由出入。
      我怕的是他像任慈那样离开。
      更怕他不留一句话的离开。
      我漫无目的地只能抬头张望,忽然,我看到了当时李勤勤用于自杀的那一块房顶。
      李爱村已经用他搬回来的新木补好了,那一块修补得看上去就很匆忙和凌乱,与周围木架的排列方式都迥然不同。
      我就盯着那一块木板,出了神。
      木头。
      木头?
      木头!

      “我看着李爱村费力地抱着两节木头,一步一步地向家那边走去的时候,火红的夕阳刚好也是在这个时候落下了山头。”

      “我留意到脚下有些细绳,看着地图,我才知道我现在身处希望田的一号田。我把细绳拿起来,绳子很细,是那种毛线绳,绳子是被勒断的,像是之前用来绑过什么东西。”

      “可二牛说机器切割第二块田的时间里他感受到了阻滞感,如果按第一条路径分析,切割的第二块田就得是一号田,而王兜富又不可能死在一号田,那又是从何而来的停滞感?”

      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我在一开始,就目睹了凶手从头到尾如此盛大的一出杀人盛会中真正的核诡啊。

      30.
      李爱村有些震撼地看着我,或者说,看着我和一旁的林大木。
      “说吧,李爱村那天,到底是几点去取的木头,到底取了几次?”我问。
      林大木有些纠结地看看李爱村,又小心地看了看我,“呃……我记不太清了。”
      “你是记不清,还是因为太恨王兜富而不想记清?”我有些好笑地问他,“我知道你因为木材厂质量问题被王兜富向市里投诉过的事。”我拿出一张投诉信,是我在王兜富家里翻找到的。
      “你……我……”林大木有些尴尬的支吾着。
      我摇了摇头,“因为自己的产品间接导致了李爱村女儿李勤勤的死,又因为憎恨王兜富,所以在有意无意间给李爱村做了最关键的不在场证明,对吧。”
      他咬着牙,“可能是我记错了,不好意思啊,江警官。”
      李爱村打断了我们。
      “江阳。”他叫的是我的全名,“人是我杀的,别难为老林了。”
      我看着李爱村的眼神,又看了看释然的林大木,示意林大木离开。

      “说吧,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我好奇地问,“不是你先借了王露的嘴,告诉了我你杀人了吗?”
      “不。”李爱村反驳我,“每一次你开展嫌疑人调查,最后一位接受调查的人都是我,从任慈死了以后,你甚至没来和我说过话。”
      “是。”我点了点头,“我一直没有弄清楚凶手,到底是如何通过这么盛大的一出农机杀人方式来杀人的。”
      他憨厚地笑了笑,“盛大吗?”
      “太盛大了,盛大到这是我有史以来办过难度最大的案子。”我顿了顿,“其实你没必要告诉我的,因为我已经猜到了凶手是你,以及如何动手的了。”
      他不说话,意思是要我继续说下去。
      “木头。”我指了指房顶补好的那一块,“是木头吧。”
      “木头怎么了?”
      “王兜富死的那天,我见到过你,那个时候你正好带着两大块木头向家里走,我问你做什么,你说是要去补房顶。”
      “是。”
      我微笑着,“问题就在这了,你仍然拿着的是林大木木材厂的木头,李勤勤死的时候,就恰恰死于这种木头的坠落,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村民们都知道了王兜富给大家安装了不防水的木头房顶。”
      “所以明知道这个木头不能防水再用,你还是用这个木头修房顶,尤其是你,因为这个木头材质死去的李勤勤的父亲,还要这么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我长舒了一口气,“从那天见到我的第一面开始,你就在说谎,因为谎言顺理成章不被我怀疑,所以木头必须做成房顶,直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后续处理吧?”我笑着问。
      “我也许只是当时忘了呢?”
      “你不可能忘,如果你说了谎,你就是怕我怀疑而安装了屋顶的洞,可你见到我的时候,怎么能预卜先知那天晚上会发生什么而撒谎呢?所以,你只能是凶手。”
      他不反驳,只是安静地坐着看我。
      “这样一来,我就弄明白了,木头既然不是用来修房子,那就一定有其他必备的用途。案发当天,农机一定是按照我设想的第一条路线(4-1-2-3-6-5-8-9)运行的。空出来的七号田,就是留给你杀人用的。”
      “为了误导我,所以你在一号田放置了一段完整的木头,也就是16:05-16:10的割田时间里,农机在另一条路线里恰好在割七号田,通过二牛感受到的停滞感,如此顺理成章的让我认为是农机在七号田割杀了他。”
      “所以16:05-16:10的时间,必须是你的不在场证明成立和生效的时间。的确如此,你做到了,所以在我相信林大木证言真实性的前提下,你就不可能是凶手。”
      李爱村想了半天,最后点了点头。
      “是这样。”
      其实整个案子在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不过是因为在农村举证困难,证据真伪性难以置辨,嫌疑人太多,动机杂乱,才一直困扰我走到今天。
      “你究竟是如何想出来这么一出杀人方法的?”我有些不可置信地问,我没想到过一个没上过学,在地里干了一辈子活的老农民,竟然也可以做到如此近乎完美的杀人。
      天时,是纷乱的篝火大会,地利,是农机和希望田的交错战线,人和,是大家对王兜富的恨为他做出了最好的证明和混淆。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他的杀人手法又如此近乎完美,也难怪我苦苦寻觅而不得答案。
      “也许是有高人指点呢?”他开着玩笑。
      我都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还能有心情开玩笑,也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主动告诉我他是凶手。
      “咱庄稼人老实,得有担当。”他最后憋出这么一句话,“我和王兜富是从小长大的好朋友,好兄弟,看着他一点点变成现在的样子,我也有责任,所以不仅是勤勤的仇,我作为兄弟,也希望能终止他的恶行。”
      我想了想,“他和你说过,他为什么……”
      “我说过,他却说我不了解他,不理解他,说我一辈子就是农民,永远不会懂他,我不知道自己懂不懂他,但我至少知道什么是善恶,什么是是非,什么是对错。”他叹了口气,“我没法救他,就只能阻止他了。”
      “你不后悔吗?”
      “不。”他微笑着,伸出手,“最近一段时间,实在是麻烦您了,江警官。”他接过我的手铐,最后努力地自己扣上。
      “既然最终都要决定告诉我,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才说?”
      他释然地笑了,好像彻底放下了所有的担子,“今天是勤勤丧事的百天。我想给她守灵百天,再去监狱里忏悔自己做过的错事。”
      我心如刀绞,原来父爱,是一个哪怕小小的农民都要舍身一切都要去维护女儿的真情。
      谁伤害我女儿,我就要谁付出代价。
      “所以,这一段时间欺骗了你,实在是对不起,不过,你将来或许也是要做父亲的,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你就能理解我今日的心情了。”
      一颗泪从他的脸颊上滑下,化开了初秋的寒风,吹打在我们身上,吹过了稻菽,吹过了希望田,吹过了千家万户。
      一切都告一段落了,也是时候,和希望村好好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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