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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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就算再强，随便插手我等事务也不会有好下场。”
灰袍沿着雾的轮廓翻滚，那个虚缈声音隐含恐惧，颤抖着顽强地向塔倾述说。
“你不是一直孤身流……旅行吗，没有谁见过你插手众神间事。难道你终于也对权力生出了乞求……”
塔倾平静地看着他，只是看着就算威胁。
“说人话。”
灰袍下的神犹犹豫豫。他的身体很轻，此时却颇为僵硬。明明塔倾一个字都没有提，他依然忍不住想到对方的“丰功伟绩”，这个孤僻的神，没有信徒却强盛无匹、被众神排斥忌惮的家伙。
他可是，可是能够弑神的。
现在轮到自己落在这恶神手里了，是不是真的会死……
灰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刚都说了什么？要死掉了？！
他惊恐万分，恨不得将自己的躯体彻底散作雾气逃离，但正如塔倾能看破的一般，在那灰袍和灰雾之下，包裹着的是一具瘦小肉/体。
“你……你想让我说什么。”
灰袍下隐隐约约有吞咽声闪过。他是神，他就是说不了人话，别杀他别杀他！
“那个少年在哪。”
问题重复的第三遍，塔倾的耐心也绷到极限。
“你怎么会想要他？”灰袍绝望地拖延时间。
塔倾静静地盯着他，用不耐烦的眼神催促。
“我……他只是在另一个幻境里。”
塔倾伸手。
灰袍恐惧，犹豫，动摇得不能再动摇。心中堪称悲壮地劝说自己，他们的伟业，绝不能因这杀神的插手而胎死腹中！于是坚强地沉默着。
塔倾伸着手一动不动，轻啧一声直接:
“我亲自动手，还是你自己来？”
自己来更有面子。
他也是没办法，明明是理应永生的神明，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他的同伴们都是神明，都会理解他的。
灰袍换了个角度说服自己，抬起宽大袍袖伸在空中，动作像在涂抹。
空中浓雾被他的动作抹开，像面镜子被擦拭干净，倒映出一个虚实不明的幻境。
塔倾冷眼看他操纵城中的浓雾、雾中的幻境。若要他猜测，方才幻象中的神殿便是灰袍真正的神殿，所谓黄铜铸造的这整座城其实也是一个巨大的幻境，甚至城中的居民不一定是活物。
灰袍把关押少年的幻境主动暴露给塔倾时，那幻境便消失了。
少年站在原地，神色空洞。眉眼略侧望见塔倾，忽而带起他一抹鲜活，一见到他便微笑起来。
“给您添麻烦了。”
“是很麻烦。”
塔倾不客气回答，抬手一握，
“给我回来，没让你走。”
刚才那瞬间已遁逃到城外的灰袍又被塔倾的能力捕捉，一下又出现在塔倾面前。
他摔落在地上，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不要杀我！求求你！他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不我也只是受那一位的指使！”
虽然塔倾还什么都没做，但灰袍显然已被他对塔倾的刻板印象吓破了胆。
“你好吵啊。”
少年温和地说，注意到塔倾看向他，回以羞涩的笑容。
“你——你这个，区区，你有什么资格批判神明？如果不是……！”
灰袍愤怒的话语脱口而出，转过脑子突然闭嘴，掩藏在雾中的眼不知是不是看向塔倾。
扯头花的事塔倾肯定不管，他冷声问:
“为什么抓这小鬼？”
“我已经这样办事不力了，再告诉你这些岂不是真正背叛了那一位！”
灰袍细声细气。
“你不是不想死吗？”
塔倾垂眼，平淡而极具威胁力地问。
“哦……哦。对我不想死，不要杀我，我说……”
灰袍身为神明，对死亡抱有恐惧的同时也感到陌生。他愤怒而小心地瞥向少年。
少年抬着头，他察觉到了灰袍的注视。
“他身上有不能留的东西。”灰袍说，“不止有我们在追杀他，另一派神明可是真心要他死。但那位不同，他愿意改变他的命运，把他化为己用，他将成为改变世界的钥匙……”
少年摸了摸自己发顶。那种注视沾着孩子气的狂热，黏在那里。像从极高的山巅往下看一个宝藏，一个贵重的物件。
“伟大的事业……”灰袍喃喃着，语气逐渐劝诱或者说是分享，“要不要让他自己考虑一下？我就很讨厌别人替我考虑。让我完成那位交给我的任务，这还是第一次……”
塔倾从头到尾就没考虑过少年的心情，他甚至不觉得好笑，继续问：
“‘那位’用人话怎么说？”
“什么？那位是不能提及的，只要提起就会被察觉，除了那位还有谁？这样描述你知道了吗？”
塔倾摇头，他当然不知道。
“他应该就在看着这里吧？”
少年忽然开口，轻柔的嗓音浮在雾里纠缠。
“一直是它在看我，看我到了哪里。他告诉你们……你们才找到我。”
灰袍闻言焦躁不安，袖子伸进兜帽里，用袖子胡乱搅着覆在自己躯体上的灰雾，雾气从袖口飘出来。
“不会的，覆盖这里的是我的权力，它怎么可以越过我……！说不定是真的……”
皮肤在雾中湿润，塔倾低头擦了擦自己的手，气势像弑完神在擦血，头也不抬道：
“我对这位那位都没有头绪，完全不认识。但你们再打暗号，我就杀了你们两个。”
少年捂嘴，柔顺垂眼。
灰袍噎到，飘出一小片雾，也就是怕得打了个嗝。
“然后呢？”
塔倾把手揣进宽大的袍袖里，站姿不伦不类表情漫不经心，
“这小子身上的好东西是什么？眼睛？”
“你，你知道——你知道这一切？怎么可能，谁会告诉你？”灰袍惊恐，“你是故意参与进来的！你有阴谋！”
“有阴谋的是谁？”塔倾嘴角提起一抹讽笑，“问你话就说。然后呢，他眼睛有什么用？”
灰袍被逼问得有些磕巴，声音依旧像在唱歌只是跑调带卡壳:
“这次众神在塔中的集会，是为了选举塔的主人。谁成为塔主，地位如神王。”
这事塔倾已听卡巴拉说过。
“而那位，就是最有力的竞选者。虽然不是最强的，但他伟大的理想吸引了无数支持者，和我一样为他的理想倾倒！只要那位得到他的眼睛，就可以排除反对它的守旧愚昧……”
灰袍语速加快滔滔不绝，被塔倾打断:
“然后一展宏图？”
“对！”灰袍兴奋，“你怎么知道？”
“所以你还是不知道眼睛有什么用。”
塔倾语气嫌弃。
“我才不需要知道！那位的智慧是最高的，它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灰袍大声争辩。
“你这不是已经背叛他了吗。”
塔倾看他拼命抖“那位”老底的样子，懒洋洋道。
灰袍怒:“我是被逼的！”
他怒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而且那位肯定也早已预料到你搅局，我这点情报的泄露无伤大雅。”
塔倾没理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少年，左眼被吹下的黑发遮住。
“头发有点脏，什么时候我带你去洗一下。”
他得出结论。
少年轻轻一愣后点头，笑意温顺。
“你真的打算庇护他？！”完了，灰袍一边心想，一边乱说，“我说了，不论是想要他死还是要他的眼睛，所有神明都在追缉他，庇护他相当于同所有神明敌对！哪、哪怕是你……”
塔倾看过来。灰袍一缩脖子，
“我可以走了吧，你说不会杀我的。”
顿了顿，他反应过来:
“不对，这里是我的神国！我，呃，算了，我走也行……”他带上了哭腔。
塔倾摇头，朝少年抬了抬下巴。
“走。”
他是一点也不着急，还准备先回一次旅馆。被众神追捕的少年竟然也不着急，跟在他身后。
塔倾突然停住等他，见他跟着停在自己身后，扬眉:
“过来。”
少年领悟，他让自己和他并肩走。火杖似乎丢失在幻境，他于是背着手问:
“我还以为您……”
“以为我什么？以为我不喜欢别人和我并肩怕显我矮？”
塔倾面无表情。
“不，怎么会呢。”
少年走到他身侧，望着他。露出的一只眼黑而无光，倒映不出外界，也不知道塔倾在他眼中是什么样子。
“您不想看吗？”
他缓声问，清澈面孔上嵌着个贪吃的眼神，深不见底。
“哪怕不需要，您就不会感到好奇吗？……如果您厌恶众神，您想毁掉他们追求的我吗？”
塔倾站在少年身侧，他的背很直。在这不欢迎他的国度，抬手撩了撩雾。指节连接手背处莹白如弓，滑过潮湿黏腻的深雾。似乎撩起鲜红的盖头，撩起少年藏匿眼睛的乌发。
他嗤笑一声，即将出口的讥讽却转成一句警告：
“起风了。”
风？
少年眨了眨眼。
他和塔倾走过的那片沙漠，从未有过风，无论白天黑夜。
这座布满静谧浓雾，连钟都停滞不动的城市同样没有风。
但他抬起头，看见代替天空的浓雾散开，上方没有阴云也没有蓝天。
和塔倾猜测的一样，这雾中的神国就是一个巨大的幻境，雾象奇观。灰袍显然没为自己的国/家想象一个天空，能透过雾往上面看时，那里只有一大片灰色的阴影。
雾是整个国/家、整座城市的根基。当雾被吹散，这里就会像每个被识破的幻境一样崩落。
他们听见虚渺的尖叫，有些熟悉——
“不要——不要！住手！我！我的奇迹之城！”
作者有话说第7章 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