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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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倾微微张口，像打了个呵欠又像叹气，转身脚踝磕了磕墙根，俯视少年。
“我打算用暴力解决。将这军队拆掉，如不够便拆掉这座城，直至神明裸/露在我眼前。”
暗金色眼眸垂在少年视野上方，他盯着他柔软纤细的睫毛轻轻颤动，似乎是狂妄的青年眯眼问他:
“你有更好的建议吗？”
少年学着他眯起眼，微笑起来。
“有的。”
“嗯？”
“但是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啊，这样做更解气。”
少年不明白他气什么，还在认真思考就看到他骤然冰冷的神色。
“不过以后不要这样说话。膈应。”
他用微笑回应。
塔倾没再搭理他，目光投向他带着少年停留过的旅店。
随着军队的涌进，整座建筑也逐渐包裹上更浓稠的灰雾。
以雾和黄铜武装的军队，沉默地涌入。本来应该只能容纳百人左右的旅店，也轻松地装下了整支军队。
塔倾不清楚其原理，以前只是阴森的这座城市又多了诡异感，而他想到自己在那种口腔一样的地方住过就心烦。
黄铜盔甲的军队搜寻没有任何声音，军队连在一起像极长的柔软躯壳，整齐有序地涌进建筑，诡异的寂静过去一段，他们又出来，在街道上站定。
等半天，依旧没有一个士兵有任何动静，不像训练严明能办到的。
塔倾观察他们待命的样子，也不像信徒在等待神明旨意，这群士兵应是没有自己的意识，他们……
咔嗒。
咔嗒……咔嗒……咔嗒。
不需要动作，士兵们头盔和脖颈之间的缝隙自动打开，从那些黑洞洞的缝隙中溢出雾气，流淌下来。
“流淌”，雾气浓稠得如河水，从士兵的铜靴下向街道四周漫溢，渗入每一个阴影中的角落。
丝丝缕缕的灰雾像爬虫，眼看就要蠕动到塔倾脚边。
他嫌恶地皱眉。
下一秒，塔倾出现在列阵吐雾的军队前方，抬手拆开一个士兵。
果然，当他掀起头盔时，只有更大量的雾气倒出，雾散完后，便是一堆黄铜盔甲散落在地。
落地的浑浊响声中，塔倾冷笑。
盔甲中没有士兵，而是浓雾填塞、操纵着盔甲——大概是这座城主神的权力。
不是军队听从神明的远程指挥来追杀少年，是那个神亲自上手抓捕他。
“到我身边来！”
简短判断后，塔倾高声道。
诡异死寂中的街道总算有脚步声响起，少年跑过来，并不问缘由。
与此同时，浓雾已经无声无息地扩散到了全城。
紧接着，原本贴地逸散的雾气突然暴起，如灰白的浪翻涌升腾，向上疾速攀爬着，瞬息便裹住了塔倾和少年。
然而在此之前，他先一步拽住了少年。
随着浓雾蔓延到眼部，连视野也包裹住，塔倾勉为其难地闭上眼。
他再次睁开眼时，糜暗的街道、飘游的湿雾都消失不见，眼前的景色完全变了个模样。
“……他把我们传送到了哪里？”
少年张望一番，面对突然转变的景象，语气竟带上了几分惊慌。连那面具一般不变的微笑都下去了。
哪来的传送？……呵。
塔倾不置可否，居高临下地打量几眼面前景物，漫不经心回答:
“神殿吧。”
少年嗓音微颤:
“我们被传送到了他的神殿？那不是……”
“闭嘴。”
塔倾露出不耐的神色。他没兴趣应付身后的冒牌货，拔步向前走去。
少年紧紧跟在他身侧。
柔软扭曲的黄铜，晦暗模糊的色彩，搭构出古老诡异气氛，一条阴森通道通往深处，天花板上绘制着雪白的供奉像……
难以形容的建筑风格。这令塔倾内心宽容了几分，毕竟是新鲜的景色。
而他之所以判断这里是神殿，是因为这地方有很浓厚的神力残留。
在这个世界，神殿不止是供奉神明的地方。位于神国中心的神殿，往往也是神明的居所。这雾国面积小，应只有一座神殿。
塔倾对诡异不祥的景象视若无睹，拔腿直接往神殿深处走，似乎笃定这地方不能拿他怎么样。
他眼里的暗金色在黑暗中极亮，锋利冷光蜿蜒在少年能窥视到的眼角，映在殿内一片晦色里竟有些缠绵。
神殿内部很深，通道不清不楚地往内壁延伸，在塔倾那种不留情的比喻里，这座城市的所有建筑都像极了某个器官，比如内脏……比如口腔。
以他的敏锐程度来说，在这里的每一秒都能感到神明的不怀好意和急躁。雾气黏糊糊跟恶意浓得实体化了似的，更是让他的不耐再度升高。
塔倾走着走着，开始听见角落里隐约有呢喃声，声调平直，若低哑的颂唱。细腻的唱声如一点点亮光，点缀在暗壁上，天花板逐渐收拢成天穹的形状。
这一条通道越走越窄，窄到两个人不能并肩而行，却依然看不到尽头。
狭窄的通道和呢喃声连续在一起，似乎能让人越发坚信，通道尽头有什么珍贵的……能引发人无尽的好奇心。
但塔倾没管，他有很多对风景、对故事的耐心，对神的耐心却实在是少。他伸手熟练地拎住少年，一念间直接来到了通道尽头。
少年惊愕慌张地看着他，尽头的雾气极浓，几乎无法呼吸，茫茫阴冷的气味尽入眼耳口鼻。
通道截止在这里，阴沉浓雾中飘浮的是小巧门扉，散发些许微光，黑洞洞的锁孔能不讲理地激发关于“窥视”的渴求。
塔倾不快地皱眉，抬手伸向门扉——门扉一激灵，慌里慌张地开口了。
或者说，穿过锁孔，门内传出声音。
一个奇特的声音，听不出性别，与路上听到过的呢喃声相似，飘忽不定。
使用塔倾惯用的那种语言，语调柔和:
“祝贺你，跨越艰苦的路途来到我门前。”
只是单纯走过来甚至跳过一段的塔倾粗暴地回忆一番，没发现路上有什么障碍。
可门扉很执着地继续:
“这是赐予我最虔诚信徒的奖励。面见神的欲求足够深刻，聆听启示的愿望足够强烈，才能穿透迷雾，值得嘉奖。”
覆盖于门扉上的微光轻柔闪烁，声音几乎融化在雾中。
“只要进入这扇门，就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不论是知识还是力量、财富还是权力，迷途的朝拜者……”
啪。
塔倾无动于衷，无情抬手，门扉应声碎成无数光点，洒落雾里。
“你算什么？”
他扯了下唇角，讥笑说。
门扉被击碎后，门后的空间便暴露出来。
那里没有任何人，交织在雾气中、紊乱而扭曲的线像镜面上的裂痕，褪色成灰白的碎片零落，原貌不明。
“这……这是……”
少年在他身后适时开口。
“一个废弃的幻境。”
塔倾回答。
“废弃……”
“对。”暗金色眼眸的青年回头，“刚刚废弃的。”
制造幻境，美好又脆弱的能力。一旦被看穿就会化为泡沫。
和层叠的迷雾联系在一起，这个神国的主人应该是雾与幻象的神灵。
“您一下就看穿了吗？”
少年语气僵硬，崇拜道。
“与其说是一下……哼。”
塔倾懒得解释。实际上，任何幻象都无法遮蔽他的眼睛，任何受神力扭曲的谎言都无法将他欺骗。方才他眼前所见事象皆分裂为层叠的两重，一重是神殿的幻象，一重仍是矗立铜钟的广场。
“可是，你就没有想要满足的愿望……哪怕是幻象。”
“这么爱问问题？”
门扉被塔倾击碎后，空间陷入了乱流，雾如同血肉化作碎片横飞，似乎到了即将崩塌的边缘。
但幻境这东西是不会崩塌的，只会消失，陷入幻境者像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在原地。
“好学是好事，可惜我不会收你做学生。”
塔倾转身，面向和他一起陷入幻境的少年。
“好了，那小子在哪里？”
“哪位？”
少年瞪着他，迷茫地回答。
“你。你这张脸的主人在哪里？”
塔倾双手抱臂，面无表情。
“少年”深吸气，愤怒地质问:“为什么！你怎么发现的？！”
脾气像个小孩一样，怪不得手段幼稚。
那张精致的脸如镜面碎裂般裂开，他化作一团灰雾，愤怒地蠕动着。
“眼睛看见的。”
塔倾意外的对小孩更有耐心，好心地回答。
不提他不会被幻境影响，灰雾扮演的少年言行上漏洞百出，何况他就没见过那小鬼露出微笑以外的表情，哪怕站在尸坑里。
“怎么亲自扮演他？脾气这么差，忍到这会算你不容易。”脾气更差的塔倾道。
“你在安慰我吗？”
“差不多。”
那团灰雾的声音和门扉后的声音一般，只是语调带上了丰富多彩的情绪，阴冷的凝视自灰雾中投射在塔倾身上。
“你认出我来了吧，认出我就是奇迹之城的城主。”
……为什么是自称奇迹之城。
“认出来了，但不认识。你谁啊？”
这其实是真诚的问询。塔倾知道是神明当面，却照样不认得他是谁。
“你真把我当小孩吗！……无所谓，无所谓，你只是插曲而已。从一开始这个幻境就不是为你制造的……哈哈……”
灰雾讥笑。
在他变回原形的瞬间，幻境已然消失，环顾四周只有一堆散落的黄铜盔甲，而少年不见踪影。
塔倾点了点头，抬手。
“……没有用！在这里的我只是幻象而已，被打散意识也会回归本体。”
灰雾讥嘲到一半，下一瞬灰雾消散，一个身披灰袍的人形出现，惊愕地尖叫起来。
塔倾收回手，不耐地看着被他提过来的，灰雾的本体。
“那小子呢？”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灰袍人不停地张望四周，作为掌控幻象的神，他却似乎想确认这里是不是幻境。
当然不是。他的本体确实被眼前青年的力量换到了此处，而这青年同样是神明，并且恐怕是……
他心灰意冷地道:
“这种能力……我还没有亲眼见过你，但我现在认出来了，你原来这么矮啊。”
等套出少年在哪，他就活活打死他。
塔倾心想。
作者有话说第6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