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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沙丘的弧度丰满柔软,塔倾走到峰顶,少年纤瘦的身影便自然消失在另一边。

      他试图发散思绪,他去想“圣典”,想火神眷族和卡巴拉眷族的区别,甚至去想他根本提不起兴趣的众神议会。

      但只要思绪有一瞬空白,最终还是会落回去。……那些记忆,沉沦在雾海中的记忆,他失去的记忆。

      他失忆了。他已经失忆了。他是为数不多能对自身的失忆发表好恶观点的人,对失忆这件事和所失去的记忆,他唯一的感受便是:烦躁。

      他也曾探寻过,但他所有的只是那个梦,而这世上似乎没有任何东西与他的过去、他的梦相关。他后来失去了兴趣,只当他是新生在卡巴拉身边。……然而。

      “塔倾”绝不是凭空诞生的,这也不是他的真名。

      塔倾在丘顶坐下,青色的衣摆埋在沙中,他就这样滑了下去。风声很慢地呼啸在耳边,他一向清醒,这时清醒得几乎茫然。

      众神厌恶他,一是因为那不合理的强大,二是因为他无法被知根知底,哪怕是那个阅读命运的神。

      他自己都不知道啊,他的影子里一片空白。

      名字的来由。力量的来源。明明是自己的一部分,“塔倾”却对此一无所知。

      就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幽魂。可他分明真切地生活着,他直觉出失去的那些记忆所洞出的空洞,绝非是一句“不感兴趣”能简单填补的。

      ……没有记忆,他也活了很多年……这么多年,漫无目的……

      他究竟忘掉了……他忘掉的也太多……分明不记得,又分明……难以忘怀。

      仿佛又有银光在塔倾感到的世界中闪过,但这次只是仿佛。

      他于是灵光一闪一般,抓住了自己早已做好的决定。

      塔倾滑落到丘底。

      站起身时,眼前莫名一黑。然后眼前景色才逐渐清晰起来——远处尽头,划定距离的平面缩成线,随落日越近而鲜红。

      风景空旷而晦暗,神国之外,这世界上大部分模样便是如此。

      不论是雨林、沙漠、山谷丘峦还是荒原,视野里都是一个感受,新鲜到让他讨厌的感受。……他已伴随这风景数千年……他未曾见过……

      塔倾按了按沙丘,眼里的暗金色随天光一起渐冷。

      太阳每天落下一次,老去一次,夜晚越近它越臃肿,最后却是消失。

      接下来便是夜晚——深黑的夜晚。

      夜晚没有任何光,伸手不见五指,声音同温度会和光一起被吸去,生灵陷入睡眠,仿佛也陷入死亡。而他走过无数神国发现,全世界竟然只有他一个没习惯。习惯这夜晚。

      ……似乎……遗漏了……

      塔倾垂首,他眼睛的金色在黑暗中是一小片幽暗的光,却不能照亮自己哪怕指尖。

      刻骨的违和感中,他缓缓开口:

      “天黑了,嗯?”

      其语调莫名压着点威胁感,果然,得到了回应:

      “您怕黑吗?”

      像雪压着树枝折断,黑暗中清脆而突兀,轻轻一声。

      ——那个少年其实还在他身后,一直跟到了这里。

      塔倾回头,虽然没有光,他依旧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少年握着一把沙,从沙丘上很慢很慢地落下来。

      他不耐烦,伸手,隔空把他提到自己跟前。

      “听不懂我说话?我刚才说再见。”

      少年眨着眼,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连色彩都分明,几乎能辨认声音主人的情绪。

      “您好。”

      他毫无意义地微笑着,

      “我们又见面了。”

      因为失忆,塔倾颇为神经质,像他现在又忽然心情不错,冷笑一下问:

      “你是个逃犯吧。被单独关押的那种。”

      他抬起手戳了戳少年的嘴角。

      “笑这么难看,一看就很久没见人。”

      “我没犯/罪。”

      少年说,话里默认了塔倾的猜测。

      塔倾没追问,突兀地另问道:

      “能看得清我吗?”

      少年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神空洞。

      他看了半天,最后只是把嘴角的微笑调整得更柔软。

      到塔倾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他说:

      “现在看得清。”

      塔倾略一抬眉,这时黑暗无声溶解,是火光从沙丘背面亮了起来。伴随着隐约而至的嘈杂动静。

      一批新的追兵赶来了。塔倾漫不经心地想道,这些眷族就算不怕死,【火】难道也不怕死么?

      他随口问:

      “你把他们神像砸了?什么深仇大恨。”

      少年不变地微笑着,靠近他傍侧,弯腰。

      什么意思。塔倾不明所以,只是心中一动,伸手覆在少年头顶,揉了一把。正契合少年所展露出的温顺姿态,触感柔软。

      “哼……”

      塔倾滑出一丝鼻音,懒懒地看着身后沙丘顶上爬上乌压压的火光,火下是那些斑点毛皮的火神眷族。

      丘顶被火照亮了一大片,领头的着黄衣,绘制火焰纹样,当是大祭司一类的人物。

      ……抓这小子对他们来说这么重要?真砸神像了?

      塔倾皱了皱眉,因为抬头仰望着那群人而开始盘算要把他们全部头朝下摁地里。

      大祭司站在沙丘顶边缘,他身上异族的特征反而更少,只保留了斑点,看起来也更恶心。

      他手举镶火的杖,像颂诗一样声音高昂,抑扬顿挫地叽里呱啦一串。

      塔倾对这种叽里呱啦竟然都有点熟悉了,又熟悉又陌生,体现在他依然完全听不懂这点上。

      在他啧声前,少年柔声道:

      “他说火焰大神已经注视着这里,继续抵抗一定会化为灰烬。”

      轻柔声音模仿着火神祭司的语气,结果没那么气人了。

      大祭司却很急,放完狠话也不让对面反应,振臂一呼,身后的掀起一阵蛮疾原始的长啸,火势连绵而凶狂,携着毁灭性的压迫力从丘顶往下冲。

      塔倾垂眼。

      他按着少年的头,按得他几乎跪在自己脚边。

      一只手抬起,同在集市时如出一辙地一握。

      承载着追兵们的沙丘瞬间塌陷,长啸化作惊恐的吼叫,原本的坡一刹便掉落成巨坑,深度和原本的高度一样,夜晚也突然就静下来。只见火把落在那些跌入坑中而簇拥在一起的易燃皮毛上,在坑中掀起一炬蔚为壮观的大火。

      塔倾接着只手平抬,塌下成巨坑的沙又骤然聚起,堆作比原先更高的沙丘。等了会。他瞥了眼少年,忽然一笑,那沙丘又散开,露出埋骨巨坑。

      塔倾蹲到坑边,撑着脑袋俯视坑里奇形怪状的尸体,为这个视角感到满意。

      这就是他虽然脾气不好,却有耐心等大祭司放完狠话的原因。

      有什么意思呢?他既然惹出了烦恶,最后总要把惹他的人解决掉的。

      塔倾姿势不变,缓缓抬眼,暗金色视线移向某处。那里刚才有一道视线,现在则什么都没有。

      【火】的祭司的确说了:“神明注视着这里”。

      和沦为原生种的人类墙头草信仰不一样,眷族对神的信仰单一而忠诚,绝不会以□□号狐假虎威。

      视线早已消失,是在他捏碎沙丘时,一并被他捏碎了。应是【火】方才通过自己的眷族注视着他们。

      自然,【火】不敢出现在塔倾面前。但重点在于,【火】作为神国的主人,对追杀少年这一事投以的密切、亲自的关注。

      这小子究竟犯了什么事?

      窸窣脚步声埋在沙里,极细极轻,被神明敏锐的听觉捕捉的越来越近。

      少年轻轻接近,模仿着他的姿势,往坑里看锲而不舍追杀他的人,表情倒没很新奇。

      黑暗中,坑里竟依旧有亮光,唯一的亮光。

      “下去捡。”

      塔倾突然说。

      少年就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跳进极深的沙坑。

      坑的深度分明埋死了一群追兵,这少年却又没事人一样好好站起来,踩着大片尸体,捡起大祭司的那根杖。

      杖上的火焰很特别,连陷落的沙丘都没能将那捧火熄灭。

      塔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发完了呆,抬手把他提上地表。

      他当然可以用同样的手段把火杖拿出坑。

      杖上的火照亮了一片黑夜,有光的夜晚让塔倾心情都好了很多,所以他问少年:

      “能照顾好自己吗?”

      少年沉默着点点头。

      似乎这才是首要的,他接着随口问:

      “只有一个神在追杀你?”

      少年扭曲地笑了笑回答:“好多。”

      “嗯。……火把你就一直举着。”

      火光映照出青年的面容,眉眼细致,挑着眼尾,神色却冷硬至极。

      他不知为何,又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

      “‘塔倾’——你可以这么叫我。”

      “你能跟上,我就带着你。不管你添多少麻烦。”

      少年嘴角落下,看着却自然多了。

      火声噼啪像踩一脚一堆细柴,中间沉默。

      他最后也没出声回答,点点头。

      -

      “你会困吗?”

      塔倾沉默着走了很久,突然问。

      少年时远时近地跟在他身后,手中镶火的杖始终能照到塔倾的前路。

      他闻言赶上前,走在青年靠后一点的身边,摇摇头说:

      “不困。”

      “我困了。”

      塔倾说,

      “天亮以后我……我们找个地方睡觉。”

      “我没关系的,您现在想睡也可以。”

      少年十分自然地回答着。

      “跟你没有关系。”塔倾语气平静,“我要看完日出再睡觉。”

      堪称怪癖,但少年只是点头。

      太阳还没升起,但天空渐渐的薄薄的亮了起来。

      塔倾去过日神的神国。

      然后他突然想起,他现在也算有旅伴了,很多独自经历的事都能说说。

      ……他什么时候又变成了这种乐于分享的性格。难道他真的很寂寞了?

      “那——”塔倾似漫不经心,抬手向太阳指去,“是个令人不适的地方。建筑全是白色,居民的视野和思想都很封闭……被墙包围着。”

      他到底在说什么。

      而少年比他高,又在近处仰视着他。

      “您说的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他反应敏锐,敏锐得奇怪。

      “嗯。”

      塔倾把一瞬的尴尬撒手不管,转身,自然夺过少年手中的火杖,颠倒把玩。接下来的交谈顺畅至极。

      “你是从小被关到大,还是怎样?”

      “从小。”

      和外界相处的越久,少年的笑意越细腻真诚。跟求生的幼兽一般,轻易去触及人心柔软的地方。

      “您要多说一点吗?把陌生地方的风景都告诉我。”

      塔倾态度明确地闭上了嘴。

  •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特约栏目《请问您对此的看法是?》-
    ~关于【恒星】~
    叶珐的回答:“他在众神中是数一数二的强大,却不用这力量去做任何事。我才不会嫉妒!但是,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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