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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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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神殿是肉眼可见的——一眼就能看见。那是这座极度规整的神国中,唯一突出的、格格不入的建筑。占地宽庞,呈梯塔形状,通体雪白,每一块砖上都繁复地雕着典文。
这样一座伟殿——安没有再眨眼——可是,大神殿已经出现在面前。已经。
安惊惶地看向身后,和起点是联通的,走出的并不远。而眼前的大神殿,和以往肃穆神圣的氛围完全不同,被死一般的沉寂淹没了。
利用屠/杀,来吸引主的注意力……?不是的,这是哪里?他做了什么?!
安努力地咽下口水:“您……杀了神殿里的……”
塔倾如回归般自然,直走而前。伸手拖开神殿的大门,在门启声中答道:“我搅拌了一下,这样就不会被找茬。”
“这是我突然想到的。”塔倾莫名其妙地加了一句,促狭地看向华娑。
华娑先是适时露出一个羞赧的笑容,再向里看去,了然。只见无数雪白的羽翼堆在地上,神职们无一例外,不省人事。他最初被塔倾带着位移时,也总会晕眩不适。
而塔倾正是使整座神殿中工作着的眷族都不适到昏了过去。他的权能是倒置,平日所做的看着不可思议的位移,实则是将“远”与“近”的状态倒转。这种倒转,自然无所谓是对自己还是对目标,只是后者难免会造成混乱。
当大神殿暴露在塔倾视野内时,便已成了他掌中的魔方。
塔倾并不愧疚。这神殿,他过去来此时,曾经拆过的。回头对着安:“不是说在祈祷吗?在哪里?”
……这他哪里知道啊。安麻木地想到,面对此等暴行却无法加以谴责,主会责怪他吗?质疑他的虔诚?……主什么都不在乎。
“让我想想……”安尴尬地说道。
塔倾无所谓,抬眼扫视神殿内部。完全没有印象,应当与上次来时的样子完全不同了,但依旧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模样。无论现在,还是过去。
在外界的眼光和传言里,信仰着日神的白色城市是理想之地,是极乐之园。
然而不知何年何月起,白城杜绝了外来异族进入,它的美丽、它如何运作也终究只成了传说。
在白城尚且对外/开放的日子里,塔倾曾来过。就像他往前做过的许多决定,他出发至此的原因依旧只是听闻。
听闻这世上出现了一个如此先进、美好、与众不同的国度。
当他造访此处后,他发现此地难说“先进”,但确实与众不同。
地上神国早已被塔倾游遍。那些神国中,除去祭司的身份要自然高一些,在神明真实存在的情况下,其中居民信众都是彼此平等的。
唯独此处。唯独这个纯白无暇的国度,将自己的民众划分为三六九等。
以种族特征的数量来划分,羽翼越多者血脉越纯净。教廷位于尖塔塔的顶端,一级一级往下,最底层的阶级背负着比其高贵的全部。
没有风景,有的只是将城市分成一块块的白墙。没有艺术,有的只是神像和颂歌。更遑论衣食住行,这城里的居民都过着苦行般的生活。
在教廷对日神旨意的传达下,日神所眷顾的全族把对神的信仰放在生活的第一位。每日三次祈祷,一周一次绝食,城市围绕着神殿和其中的教廷运作。
……无趣。塔倾在内心评判着,长声问:
“想起来了吗?”
“……我不知道。”安不知给自己做了什么思想工作,最终老实地回答,“对不起,不要杀我,我根本没有资格进入神殿,我一无所知……”
“哦。”塔倾口气平淡,“但你和你的族人之间,就没有心灵感应之类的?”
“怎么会有呢?”安苦涩地回答。
“我看你们这一族像是量产的——除了你。”
塔倾仿佛是说了个笑话,扯起唇。
“这神殿还有地下的空间。”将大神殿纳入权能时,塔倾粗略地感知了神殿构造,他抬头,日光从中空的塔顶灌入,“你说,他们会是在最顶层,还是会在地下啊?”
他那笑意是残忍的,安听得出。全族上下对情绪、情感的感知力,似乎全凝聚——废弃在了安一人身上。
而安深知,族人们是不屑于利用地下空间的,因为照不到日光。可面对着塔倾那副气象般理所应当的姿态,他只好凭着直觉,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回答:
“……地下。”
华娑用左眼找到了通往地下的隐蔽入口。在他平缓的指引下,他们走过长而倾斜的甬道。
在白石砌起的大门前,塔倾停下脚步。
“此处,确实有许多生长六根羽翼的眷族。”华娑柔声道。
塔倾拿上了钟摆,指尖轻抛,无意识地转了圈钟摆,掠起风声。他偏头,盯着华娑的眼睛。
为了使用,那特殊的眼瞳已然转开。仅仅在眼瞳上的变化细微难以察觉,但每当华娑使用了某种能力时,瞳色总渐变出微妙的释放感,似乎和现实错开、将一个被记录的美梦从眼中放出。
于是塔倾全然无关地问:“那是什么?”
“是我的眼睛。”华娑流利而急促地回答,“它具备一些功能性,尤其针对众神想要藏起来的事物。我——”
“你不是故意隐瞒的。”塔倾随口接话,“我也从未问过你。现在,怎么样?”
“他们快要醒了。”华娑明白他在问那些六翼。
“那么,呼吸,回神。”塔倾说道,这句话是对安所说。他的话总是格外具有威慑力,安于是从进入地下以来便感到的空洞的震撼当中回归当下,切实地打量目所能及的一切。
眼前建筑在地下的存在,赫然远远大过了地上的神殿,装饰和填充极尽奢靡繁华,却又充斥着荒原上的空旷。可究其真相——这是一座圣堂,一座极其巨大的圣堂。正当中的天花板上,便是日神那面目模糊的雪白神像。
塔倾没有关注神像,越过去,指着围着神像倒下一片的六翼们。那六根翅膀生长在背后,因簇拥而臃肿。又因为人数众多,使唯三站立着的他们仿佛穿行在云中。
安神情复杂地靠近,接着怔住。
只见尊贵的六翼们蜷缩在地上昏迷,而从侧脸可以轻易看出,他们都年轻得只有少年左右,无一例外。
“这——”安结舌。
“你至少知道教宗长什么样吧?在不在他们中间。”塔倾无心于六翼们的异常,只令安来指认。
“我……不知道。”安理所当然而难以置信地回答,“只是,为什么?这是些孩子!”
塔倾没有回答。他看到那蜷缩昏迷的众多六翼之间,有些竖在空中的羽翼正轻颤,谕示着醒来。最靠近神像的中央,一名六翼缓慢地站起。他只比塔倾高少许,神色疲惫冷静。
却只见安突然瞪大眼睛,失控地指向六翼,颤抖地喊道:
“玛林……你是玛林!我认得你,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过去去了哪里?你……你失踪了?但是……”
安变为迷茫的表情,似乎难以理解。突然便忘却了方才的疑问,另问道:
“你的羽翼!六只?怎么会变成这样?”
怪不得!无论是教宗还是六翼,这些坐于白城顶端的同族,他一个也没见过!他还以为是为了保持纯洁!该死的!
与前次相同,塔倾没答理。而“玛林”始终也只是注视着塔倾二人,没分任何一丝注意力在自己的同族身上。
“教宗在哪里?”塔倾问道。同时钟摆在华娑手臂上敲了两下,令他不要多事。
于是,“玛林”清醒地、狂热地说道:
“教宗大人是吾主的眼、耳、口、鼻,是吾主的手臂和腿脚。教宗大人所有的举动都是奇迹,所有的踪迹都是历史。凡人不得探究。”
“玛林”尚未脱去稚嫩的脸上升起红晕,露出剑一般的眼神。
那把剑是钝的。塔倾古怪地想道,日神当然有自己的器官和手足。能不能用是另一回事,神明的这些东西向来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回去吧。你们的觉悟和虔诚都不够。”
“玛林”闭目竖掌,向前推手。
华娑站在塔倾侧后方,目光低低地滑过这些虔信者,如食腐的鸟类向下啄食时,缓慢收拢的羽翼。
随着那银白左眼再度地、解锁般细微旋转,他的面孔分明没有变化,却仿佛——绽放——停留在五官上的魅惑朝着难以名状的上方攀升。
角落里,安畏惧地发现,如同眼球被握入掌心,自己的视线被攫取了。
仅有的两片羽翼耷拉在身后,羽毛根根应激地立起。极其缓慢地,安攥紧了手。一切思考停滞的瞬间,直觉传递出信号,而他大海捞针,却无由而侥幸地将其捕捉。
在那美的恐怖攀至顶点前,安擦了把鼻血,痴痴地出声:
“不要这么对他。请,不要这么对他……”
他的话语不响亮,但塔倾听见了,抬起眼。华娑回归为柔顺的笑容。
安走出几步,“玛林”厌恶地退后。于是安不再动作,愣愣地盯着那面无表情的、年青的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特约栏目《请问您对此的看法是?》–
~关于未来~
卡巴拉的回答:“人们彼此相遇。然后,或在生前分别,或在死后。我已与生命中所有重要的存在相遇。丈夫、友人、孩子,简直就像是普通的、人的一生。不过,神的悲剧正在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