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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 ...

  •   “够了。”

      卡巴拉突然道。

      “你还记得你来这里的目的吗?你同我们说过的。关于他,和你们在找的地方……我知道的不多,无法真正指引你。但我知道天上国在那场灾难中,有一小片遗址坠落在了地上。”

      “嗯。”塔倾颔首,短短的一个音节好像在说准奏。

      “……”卡巴拉语塞一下,“那片遗址位于日神的神国。真的很小片,小到很难发现,只有日神知道具体位置。”

      “谢了。”

      塔倾语言简洁,即使如此,卡巴拉依旧陷入了“塔倾向自己道谢的”震悚之中。

      塔倾转身,向少年勾手。少年跟上,缀在他身后。

      结果他就这么带着少年离开了,毫无留恋。

      他的朋友们留在原地,凑在一起对塔倾的背影指指点点,很快又收手。既怕塔倾回头,又怕塔倾不回头。

      魔神的宫殿因中间坍塌了一块已成危楼,摇摇晃晃。精心打理的草地被踏过,若有风一般沙沙作响。

      塔倾和少年一起,回到了魔神神国与沙漠的交界之处。黑夜隐没在身后,而沙漠上仍是黄昏,斜阳未落。

      踏过那道分界线的感觉很奇妙,好像在倒流的时间中行走至此。

      回到沙漠之中,脚下的触感无比熟悉。这片沙漠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塔倾明明在全世界旅行过,却又仿佛始终没能走出沙漠。

      但这世界上确实还有沙漠之外的风景,那便是塔倾和少年接下来要穿过的地方。

      走出魔神国的一路上,塔倾和少年之间都没有交谈。

      到了沙漠之上,斜阳倒映在塔倾暗金色的眼眸中,他才慢慢开口道:

      “我相信你。”

      背后浓深的夜晚接缓消失,身前是无垠的沙漠,塔倾注视着前方虚无的一点。

      “请相信我”——少年这句苍白的辩解,现在被他乞求的对象所应答。

      黄昏之下。太阳的正下方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塔倾的身影轻轻摇晃了一下。风很干燥,把他冷硬的嗓音消磨得很轻。

      那声音在少年耳边飘过:

      “先前的话,为什么不早点说?”

      这样的问话对少年来说,就好像在质问他“为什么不想活”一样。

      “……”

      他在末日一样的沉默当中,受了重伤一般弯下腰,捂住自己的脸。

      风沙从指缝间瞥见他在呼吸。

      半晌,少年抬起脸。

      “抱歉……”

      他微笑着说道,

      “我反应有些慢了。”

      -

      日神的神国离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很远。

      特别远。

      首先,他们跨越了整片沙漠。

      “沙漠原来真的有尽头”——少年为了讨好塔倾而感叹时,塔倾以嗤笑作答。

      渡过重重沙丘,沙砾不再饱满而柔软地堆起,而是逐渐滑下去、逐渐稀疏了,露出坚硬的土地。

      秋天般颜色的土壤,荒芜,辽阔,寂静无声。一眼望去,沙漠被过渡成一片荒野。

      这里有一处泉眼。

      水源从土地里现身,独在这个世界上,自然地发源——而并非神明赐予的礼物,会令世界的居民们心生触动。是只有如此处一般荒僻到极点,方能邂逅的“奇迹”。

      塔倾在魔神的神国内给少年拿了一身衣服,原来的碎成那样,显然无法再拼回去。

      魔族们的审美或根本不能蔽体,或如温莎一般繁杂。塔倾看着少年穿着一身华丽衣物不伦不类地站在荒野里,觉得可笑而眯起眼。

      他拽住少年衣袖上洁白的丝边,令他来看这个小小的泉眼。

      看着泉眼艰难地吐出一小股细细的水流,然后塔倾抬起手臂。

      顺着他手臂抬起的方向,他们看见从这个泉眼中冒出的水,在远方延伸成了一条河流。

      少年任由他拽着,小心翼翼地垂下眼,长而密的睫毛遮去了他窥探塔倾神情的视线。

      他想知道塔倾面对如此程度的奇妙,表情是否会如他想象的一般。

      塔倾弯下腰,手指在浸润了沙土的细流上滑过。多天的沙漠旅行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灰尘,水流也失去了清爽之感,从指腹上麻木地滑下。

      “我第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

      塔倾顿了顿,顿入沉默。

      少年于是接道:“……这里还什么都没有?”

      “这里还是一条宽敞的河道。”塔倾继续说道,“河边有人类聚居,这里曾经是著名的集市。”

      他站起身,将手上残留的水迹捏入掌心。

      一万年比想象中的更久,哪怕那是他亲身经历的一万年。被时间淹没的不止有过去那个天上之国。

      还有地上的无数条河流,无数座城市,无数个人。或改道,或迁徙,或生老病死。最终都永久的消失在世界上,消失在时间洪流里。

      再怎么值得伤春悲秋,对塔倾来说都只有一种很淡的感受:很久很久以前,他来过这里。

      塔倾难以被触动,或许他并不是一个适合旅行的人。

      “走吧。继续走。”

      他渐渐的回了神,对少年道,

      “接下来的路,就是沿着这条河流一直走,走到有人烟为止。”

      一直走,每隔一段路程,河边会零零碎碎地出现一些动物的蹄印。但动物本身,他们却没有见到。

      河的两岸有时也会出现废弃的田地。已经皲裂了,也没有作物的遗体。显然是比蹄印更久远的痕迹。

      少年一路跟在塔倾身后,轻轻地左顾右盼。风吹散头发,银白左眼妖异地闪烁着,像要把这些不值钱的渺小景色拓印在记忆中。

      但最后,视线总会回到前方塔倾的背影上。

      塔倾的身高自醒来后就没有变过。虽然不容许他人提起,但他自己也并不希冀再有所生长。

      可他总是走在前面,走在更远的地方,不管身后跟着的是谁。因此他总又显得高大挺拔,且不容人分辨。

      少年就可以让自己的目光追随着他,可以把自己浮躁的想法全数放置,可以只让和塔倾有关的一切在脑海里盘旋。

      塔倾不会抛下自己。质疑这承诺的真实便是质疑塔倾,不为少年自己所允许。

      那么。只要他永远跟随他,便能得到永恒的不安和愉悦——未来虚无缥缈,唯有心中烧灼之痛是真实的。

      在荒野的尽头,塔倾停下了脚步。

      荒野曾是沙漠的一部分,是被人类聚居地一路的迁徙所改变。因此到达尽头的路途比沙漠短上许多……依然有些漫长。

      然而塔倾已经习惯了旅途,少年也有了可以将全部注意力吸引的事物,他们都不会疲惫。

      荒野尽头是一片连绵的废墟。

      “很久很久以前,这条河还很宽的时候,这个王国坐落在森林当中。”

      塔倾指了指他们身旁的河流。经过漫长的流淌,已扩张到了足以被称为“河”的程度。

      就像少年开始对塔倾的每一句话深信不疑,塔倾也逐渐习惯了和少年一起旅行。

      真正把他当作一个古怪的旅伴,塔倾不再那么沉默。他的话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在漫长的岁月当中,塔倾拥有丰富的故事,同与故事一一对应的记忆之风景。他指着每一处风景,将那些故事告诉了少年。

      都是些仿佛快要淡忘,却永久残留的回忆——久远而浪漫。对塔倾而言,“浪漫”或发于他人之爱,或发于众人之死。

      “森林么,如你所见,已经没有了。和这里的王国一起消失在战/争之中。”
      “当时我经过这里,救了一个女孩。”

      塔倾说到这,回头看向少年。

      少年心底浮起排斥与厌恶,深重得他自己都有些诧异。他微笑着,作出感慨表情。

      “这个王国在过去极其富有,国王贤明,百姓安乐,在外富享盛名。我在某个地方听说了这个王国的美丽,就以这里为目的地旅行了一段时间。”

      塔倾将手放上一段断裂的砖墙,轻轻扫开风沙尘土,露出下面原本的麦黄色。

      “但我到达这里的时候,王国已沉沦在战/火之中。他们受了某个神明的挑唆而彼此厮杀。我救了那个女孩之后感到恼火,就去重伤了那个神明,被她逃走。”
      “接着我就离开了这里,因为这里已经没有特别的风景值得留恋了,战/争到处都有,不值得稀罕。神明虽已逃离,但这片土地上的的战/争并未结束。后来我听说,最后国王在自己的宫殿里放了一把大火,火烧毁了整个王国,也波及了包围国/家的整个森林。”

      “听起来……好遗憾。”

      少年的笑容变得真心实意起来。他问道:

      “那么这个王国的神明呢?神明对这场战/争不管不顾吗?”

      “这个王国的神?”塔倾冷笑一下,“这是一个人类王国,没有属于自己的神明。在当时,也没有任何神明有专门信仰自己的国/家。”

      人类。

      少年随即想起了他跟塔倾到过的几个神国,除了本土的眷族,还有许多作为商队或旅团掺杂其中的……人类。

      以及【雾象】的神国中,他应是太过弱小而没有自己的眷族,只有一些人类信仰着他。

      “所以说,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塔倾语气讥嘲一般。

      “继续走。前面有个很大的峡谷。”

      废墟中沉淀着无数尘灰,积累着无数大火尽情烧灼过后的残渣与尸骸。走在废墟之间,恍惚间似乎能看见那一夜的大火,听见纷杂的哀鸣。

      但抬起头天空干净而明亮,王国已成遗迹,悄无声息。

      断壁残垣发不出挽留之声,就这样被旅人走过,淘汰成身后的风景。

      荒野上灰色的草皮也一点点消逝褪去,裸/露出的土壤呈现赤红颜色,弯曲的地线上河流伏走,钻入深不见底的峡谷,断裂成沟壑。

      风灌入峡谷,自塔倾与少年身后贯出。云雨风雾同万千过客的终生合作奔流,作为盛道的峡谷却无有鲜花锦簇亦无喝彩,而是永恒地沉默着。

      他们从峡谷里穿过。沿途是过路人留下的痕迹,火把和帐篷的碎片散落在崖壁下。

      羽翼呼哨着闪过,峡谷上方有鸟啼盘旋。少年忍不住向上看,鸟儿的踪迹同风合作一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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