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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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望着塔倾，他以为塔倾这会儿的表情该是冷笑了，但塔倾没有。
塔倾仅有些烦躁，并且烦躁没有扰乱他的判断。
现在，他只需要把自己和少年传送到图书室外，一切就结束了。
将一切筹谋暗算都弃置身后，扬长而去。向来如此，将如此。
因此很快——他拽住少年的手紧了紧——不——没有——他们的手被迫分开了！
是塔倾和少年下方的地面突然拱起！地砖碎裂而锋利地向上突出，从他们身体间的缝隙迸裂。
少年毫不犹豫，伸出另一只手想去够塔倾。但塔倾下意识地松开了他，被地面推举得滑向另一边。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但他同时只能对一个事象行使权能，他感知到少年才能保证他和自己一起移动，一旦少年同时脱离他的视野和肢体接触——
与此同时，温莎的丝线正持续缩紧压迫。
根本只是一瞬间的事，塔倾只有先抬起钟摆，击毁上方密布的锋利丝线。然而，紧接着。
从他反应的罅隙间，中心巨树虚影附着的辉光猛然扩散！顶部那干枯的根盘旋一刹、伸长，朝少年冲去，一路蓬发绿意。
少年对那绿意颇感熟悉。先前他独自落入魔神陷阱时吸食了他力量、将他眼睛封印片刻的树枝上便点缀着此时一般的浅淡绿意。
同样是远方古树的虚影，而不同于那时，现在向他伸来并且即将扎入他胸口的……是根。
塔倾若还想救他，就必须接连使用两次权能。一次到他身边，一次带他走。塔倾并非做不到……只是没有足够的时间。
于是，血肉破损的黏腻声音响起。
被挤破的果实、被踩了一脚的水泊。如此声音——
少年缓慢睁大了双眼。发丝从额前一点点滑落，左眼空旷地倒映出塔倾的影子。
魔神和生命母树都停止了攻击，一时没有任何声息。
塔倾站在少年身前。左臂在冲击中滞住一瞬，接着掉落般垂下。在手臂中央赫然洞开一个伤口。一个连残余血肉都被生命母树吸食殆尽的干净血洞。
……“没有足够的时间”。
于是塔倾只做了第一步。他来到少年身边，用肉身替他挡下了杀招。
被塔倾挡在身后的少年，跌倒一般跪下在地上。
膝盖上没有衣物的遮挡，又被他自己狠狠砸进石砾。碎石不止是硌着他，而简直要刺入他的皮肤。
可他如麻木了一般，连痛感也无法使他镇定，将他安抚。
少年不受控地去看塔倾的伤口。那个伤口被吸食得很干净，因而没有狰狞的形状，纯然若一个漆黑的洞。
他透过这个洞去看，看到的竟反是伤口的主人。
左眼中的视野失控了一般，颤抖模糊着不断聚焦在塔倾身上，放大，收缩，向外扩张。最终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自己和塔倾。
在他将受到伤害的时候，塔倾已来到他身边。
仿佛大地上某个信徒因自己的虔诚之美德，而理所当然接受着来自他神明的庇护同偏爱。
这种安全感对少年来说却像是一剂毒药。他一阵浓烈的眩晕快要不能呼吸，塔倾的背影被无比清晰地固定在那眼底。
那是作为男性来说有些矮小，却挺拔如山的背影。
少年想说话，哪怕说不出话，放下一切尖叫也可以。他擅自的震怒了，您……他……这个人……怎么可以受伤呢？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方才一副不死不休架势的两个古老神明也终于停止了攻击。
空间中心那棵倒向巨树的虚影若有波纹扩散，一圈圈颤动着，最终树影消失了，淡入虚空。
母树的人形再次出现在那里，弯腰拾起自己的种子，低着头代替少年开口:
“不……塔倾……你赢了。”
“如果我的根系里，还留有哪怕一分【命运】的秘密……可即使那样，我也想象不到你会出现在他身前。”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卡巴拉抬起脸。总是单纯而空洞的绿眼睛，此时星星点点染上了困惑。
“对。”
塔倾硬邦邦地回答，没有解释。
他不想称之为“约定”——尽管那的确是。他承诺了，承诺了少年的未来，也承诺了那未来——将来自于他的庇护。
“如果你无所顾忌，就能如同杀死过去那些死于你手的神明一般，平等地杀死【生命】的我吧。”卡巴拉继续说道，“……塔倾，你就是这么强大。”
“你这么强大，从未对某件事如此认真。几千年来你的性格都没有变化，都那么讨厌……别打我。”
“可你却在捡到他后的短暂时间里，就仿佛变成了一个有些新的塔倾。而我和温莎是过去的你的朋友，”卡巴拉顿了顿，“我们不明白你究竟有多么坚定……现在……原来如此。”
温莎倒了下去。他一向是追求风度的麻烦性格，却放任自己跌坐在地上。脸上神情复杂。
卡巴拉从中心越过废墟，来到塔倾和少年面前。
它深深地看了眼少年，以他温和的神性，竟有这般冰寒刺骨的眼神。
但少年不为所动，而只跪在塔倾身后仰望着。
塔倾向卡巴拉伸出手臂。卡巴拉也将自己的手化作树须形状，点在塔倾那个黑洞洞的伤口上。
随着根须将腹中血肉吐露，塔倾的伤口也随之愈合如初。
与此同时，少年也终于开始呼吸。
塔倾点了下头，转身又向身后跪在地上的少年伸出手。
一切宽恕都在他的沉默当中。少年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手，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
“坚定……理解……你的。”如回到了土壤中，等待着发芽自语，用来接上它述说的似乎是风。卡巴拉道：
“同样的，塔倾。就像我们不能明白你的坚定，你也不能明白我们——”
“不能明白我们有多么憎恶被你护在身后的他。希望能杀死，希望他消失在世界上。”
“塔倾，他根本就不需要你的保护。他不弱小，也不是个孩子，甚至并不年轻。从几千年前你醒来、甚至更早之前，他和他的秘密就存在了，被塔保护在塔的深处。”
“他能开启一万年前那个天上国的遗藏，这是真的，命运垂涎的也正是这点。”
“但他能开启的不只有宝藏，还有灾难。我恐惧着灾难，恐惧着他——可我只是一棵树啊。”
卡巴拉语气痛苦。记忆中，哪怕是调侃说笑，它说起话来也总是没什么波澜。
塔倾眉眼轻轻垂着，一时没有应答。
少年却捧住他扶起自己的手，蹙着眉不自然地笑。顶着那样一副失控的笑脸，语速极快地辩解道:
“不。如果您不希望那样，我就不会主动那么做。只要门不被开启……无论那是什么……无论您和我是什么，什么关系……只要您愿意，您就能控制我。”
一边说，其意志一边往下沉坠。少年无状地知觉到，他身上似乎有某种桎梏被冲破了，使他这摇摆在生死悬崖的性格向岸边祈求着跑去。
“……请相信我。这次我绝没有说谎。以后也不会对您说谎，只要是您……”
“请相信我。”
少年紧盯着塔倾，似乎他将要说出的便是判决。
塔倾的嘴唇细微开合了一下——
“容器的承诺有何意义！”
——未出口的话被抢断。
只见温莎总算回来了精神，甩去一身颓废站起。他是觉得少年阴险狡猾油嘴滑舌，因此一脸气急败坏:
“他什么都无法保证。他只能改变你的想法，塔倾。命运的派系想抢夺他的想法不会变，其余众神想杀死他的想法也不会变！”
“你从来都是清白独立于众神争斗之外的，那样多好啊？难道你要就这样被搅进浑水，为了庇护他从此都处于风暴中心吗？！你要选择永恒担上对世界的责任，只为了庇护这我等世界的害物吗？！”
“你不会喜欢那样的，你不能那样……我们不能让你变成那样。”
温莎说完开始喘气。神明不会气短，他只是在平复情绪。
三双眼睛盯着塔倾，等他决定。
塔倾垂着眼，把手臂侧着转了下。他很少受伤，带着点好奇检查自己手臂还好不好使。
好使。
“那你们呢？”然后他转身，很平淡地开口了，“你们两个还想要他死吗？”
“容器的承诺什么都改变不了”，对于温莎的质疑，塔倾如此反问。
温莎往卡巴拉身后退了一步，怀疑地看向塔倾。怀疑他还想打他们。
“……你决定了。”
卡巴拉用空灵的嗓音轻轻叹息。
“那么放心吧，朋友。我们已经输了。我们已经……没办法杀死他了。”
塔倾点了点头，看向温莎。温莎虽然也没有了动手的意思，还是有点不甘心:
“你可要小心，塔倾。你身后这个家伙知晓的秘密太多，也太古老。你不知道他的心思有多深，小心被他利用。”
古老的魔神警告道，
“他能够带来的灾难无法预计。他能够开启天上国遗留下来的的宝藏，说不定也能够招来那场毁灭天上国的灾祸，亦或天上国遗留着复苏自身的后手随宝藏一起沉眠，等待利用后人的贪婪。”
“一万年实在是太久远了，谁也不知道如今的众神能否与那样的古老敌对。最坏的情况，如今的一切风景都将被取代，众神和众神的国都将被覆灭——”
“这恐惧是多余的。”少年恬静微笑，却是插话道，“请放心。故乡已被彻底毁灭了。”
温莎闻言皱紧双眉，陷入沉思。
“……故乡？”
塔倾喃喃。
位于现所有的历史之前——那个天上之国，和那场将其覆灭的灾难的存在，塔倾确实知晓。
但他难以有契机想起这样一个传说，也没能把那个烟消云散的古国同要带少年回归的地方联想在一起。
如果他没猜错，他应该与少年拥有同样的……故乡……彻底毁灭了……？
作者有话说第19章 十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