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墨默Taciturno

8、珂赛特笑不出来

　　-珂赛特最近很累。

　　她必须应付两份工作，虽然黑桃说过会让她在咖啡馆潮湿的空气里少呆一会。

　　距离她被迫成为黑桃的助手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期间她除了对咖啡馆的那群蠢货微笑之外什么也没做。

　　首先得想办法从伪街杀人案中活下来，那样就得听黑桃的话。

　　（尽管顺从不代表着绝对安全，但是反抗一定意味着死亡）

　　黑桃其实很幽默，至少在人们面前很幽默。她似乎沉迷于扮演这样的角色，甚至对珂赛特的态度都变了几分。不知道是因为她必须时刻保持专注还是因为她不能做到性格的灵活切换，总之她在大街上和在家里简直就是两幅模样。

　　珂赛特去过几次黑桃的家。不是家，是办公室。在旬都最阴暗的街区，那里几乎整个夏天都照不到多少阳光，冬天也吹不到多少风，也看不见积雪。那里的人们压抑，酒鬼横行，之前还闹过几起杀人案件，因此房价更加便宜。黑桃买下了一栋公寓并且以低价租出去，她并不想以此盈利。她每次出门都不见人影，从房梁上到屋顶，然后从屋顶上跳到咖啡馆二楼，再从盥洗室出去绕回前门，假装自己刚从另一个街区过来。

　　珂赛特知道她又给自己买了一个身份。不过那些凶宅……应该不是她的那栋公寓里的，按照东方说法过了“头七”就没事了……吧?

　　总之，什么都要钱。怎么跟现实这么该死的像啊？自己还不想成为社畜，或者说社畜也比被迫出现在社交场合要好。

　　珂赛特白天和上午在咖啡馆里露面，那时候她是埃莉安娜。十一点一到，她就出门和黑桃会面，然后去黑桃的工作室（那又是她的另一个身份）。然后换上复杂的行头，她们就去见人。黑桃的客户。

　　黑桃负责交涉，她就在一旁记录。那些富人偶尔会提起这位新助理，对于很多人而言黑桃仅是笑而不语。但是对于很少一部分的人，她会透露一些信息（大部分也是假的）。

　　珂赛特知道这些人不是她的重点怀疑对象就是重点关注对象，通俗点来说不是行走的赏金就是大钱袋子。在墨镜背后她偷偷观察那些人，他们不是一个特定的高消费群体。有的是男性，更多的是女性。

　　一位男士。

　　他很刻薄，就算对黑桃也是。他的要求很苛刻，对黑桃的言辞很尖锐，经常发出恶意的怀疑评价。他对于香水的品味很棒，但是至少应该对调香师本人更加尊重吧……?

　　但是他很有钱。在一大堆挑剔过后，他会勉为其难地挑选其中一款香水，然后皱着眉头问：

　　“您这儿有最新款式的帽子么？上次我问这句话已经是半个月之前了。”

　　然后他的眉头就舒展开了，掏出了更多的钱。

　　一位女士。

　　她很温柔，但是冷漠。她什么都听黑桃的，对她爱搭不理。黑桃给她什么，她连价格都不瞄就之前掏钱。她的冷漠是基于最全面的社交礼仪之上的，她漂亮得像个瓷娃娃。

　　但是后来，珂赛特发现其实她是一位寡妇。她的丈夫死去了，这个姓氏的荣光也随之消散。她没有孩子，父母也不知去向，只剩下了大堆房产和丈夫的遗产。

　　她很悲伤，她的冷漠是在掩饰她的悲伤。这种时候她的钱袋子就会打开一一情绪性消费嘛。而且贵族小姐大概没有涉足过管理家族金融的事情。

　　另一位女士。

　　她很有个性，穿着新颖，非常喜欢与众不同的极繁主义穿搭。有传言说她每天打理头发要花上三个小时，再戴上风格奇异的各种饰品。珂赛特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肤色偏黄，身体瘦削得简直找不到一点赘肉。她有唇钉，一般来说耳环是非常重的款式，会扯得人耳朵作痛的那种。

　　后来珂赛特发现她有在刻意美白。其实无论是原来的肤色还是浓妆艳抹，她都很好看。如果前面那位女士是一个十八世纪的瓷人偶，她就是千禧年的新潮流。

　　（等等，千禧年是什么？珂赛特反复询问自己，始终没能找到答案。）

　　她很健谈，是所有人里最喜欢说话的一个。但是她似乎不太正常——她总说自己胖了，捏着自己没有一丁点肉的腿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黑桃花半个小时和她聊天，然后打开后面的橱柜，那里满满的都是怪异风格的饰品，而香水参杂其中。它们其实味道普通，都是偏向辛辣的款式，但是狡猾（足智多谋）的黑桃给它们换上了暗黑风格的瓶子。这样她就会两眼放光地全部买下来。

　　她对珂赛特本人很感兴趣，几次都想看看墨镜下的真容，几次都被黑桃拦住了。黑桃凑过去跟她说了几句话，后者的反应像是听见惊天大八卦一样立马缩得远远的。

　　另一位男士。

　　他很幽默，很礼貌，经常会讲很多笑话。她每次都必须看着黑桃假装笑得合不拢嘴。但是黑桃对他并不是那么热情，因为他竟然是在这儿买酒。

　　黑桃的工作室地下有一个酒窖，珂赛特没进去过，但是黑桃跟他说自己喜欢收藏酒。她每次都假装很为难，最后却掏出一瓶又一瓶珍藏多年的好酒。它们不便宜，而黑桃几乎是以成本价卖了出去。

　　珂赛特没看出来他的经济实力。他在这儿留的不久，花的钱也不是最多的。她怀疑黑桃盯上他了，因为这家伙似乎最有脑子。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洞察力——他对黑桃的设计表现出了投资意愿，尽管那时候她才刚来，顾客也很少。

　　黑桃应该不是想从他这儿捞钱。他应该知道些什么，或者说和伪街以及伪街杀人案死者有所关联。

　　最后一位女士。

　　她年纪很大，至少有四十岁。不过人们到荒原后年龄就定格了，珂赛特不知道她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黑桃告诉她，这位女士来自七城。

　　七城……七城是另一个地方。它们繁荣、美丽、自由，但是同时高层管理森严，据说是整个荒原文明区域内法律最成熟的国家。是的，七城就是七座城市的联合体，一个经久不衰的国家。

　　至于那位女士，她来这里从不买其他饰品。黑桃给了她自己的其他身份，大约是个情报贩子。她每次都只要香水，不知道黑桃是把信息藏在里面了还是怎样，以此传递。

　　当然，它们不便宜。

　　只不过这位女士是众人中对珂赛特戒心最强的一位，黑桃也对她说出了上一位助手死去的实情。她看起来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因为黑桃煽情的话语堵住了她的嘴。

　　可是，最近她显得比以前苍老多了，身体瘦了一大圈，但是精神抖擞，充满活力。别人会觉得她变得健康了，但是珂赛特觉得另有隐情。

　　“胆子可真大啊，这玩意儿是要判死刑的。”黑桃平静地说。

　　“你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嗯……目前无可奉告。”

　　“我猜你没有这么危险的身份，黑桃。”

　　“那可不一定，或许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是个杀人魔呢。”

　　“至少你不会杀我，杀我亏钱。”

　　“……”

　　而在另一些时候，珂赛特甚至得陪着她演，假装是她的旧识。

　　她们出现在了城里几家有名的服装店里。珂赛特被迫穿着黑色风衣，黑色皮靴，戴着黑色口罩，黑色墨镜，做离子烫，忍耐高温披头发。

　　“我穿成这样像个保镖，黑桃。太显眼了。”

　　“就是要这个效果。听着，我很出名，但是用的是另一个身份，是从曼城来的调香师……如果我想让你暴露在公众视野里，就得搞点夸张的。”

　　她拍了拍手，红色的皮质长手套在阳光下显得明艳无比。

　　不知为何，墨镜之后的黑色视野让珂赛特更加适应。她不用躲躲闪闪的，而是大胆地观察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甚至可以盯着他们而不被察觉）。

　　“再说了，我不需要比我还瘦，不会打架的保镖。”

　　珂赛特觉得自己被骂了，但是口罩和墨镜遮住了她的整张脸，黑桃看不见她的任何表情。

　　“明天大概报纸上就会有我们的照片，还会给你的侧脸一个特写。上面用标粗的红色字体写着——”

　　“够了，我不觉得我们能曝出什么让狗仔感兴趣的逸事……”

　　“那这样呢？”

　　不等她回答，黑桃立即挽上她的手臂，顺势把头靠在她肩上。

　　?！

　　二人之间留有微妙的间隙，没有真的贴在一起。黑桃头发上那股浓烈的香水味钻入鼻腔，棕色的卷发拂过她的脖颈，痒丝丝的。

　　她愣住了，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只是因为惊讶，惊讶黑桃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不对，她只是在演戏罢了。她们还有正事要做……

　　够了我说真是够了。

　　嗯。忽视她强迫自己打两份工、脾气阴晴不定、颐指气使之外……嗯，怎么就不算迷人呢。

　　其实还不坏，珂赛特竭力安慰自己。如果她今天没有被命令穿增高鞋走路，黑桃也特意换了平跟鞋的话……

　　“……”

　　“现在气氛可就对了。等着瞧，你明天就变成红人了。谁想得到呢?”

　　“你搜刮自己聪明的脑子就想出来的就是这种办法？”

　　“……你就没有一点点点点不一样的感受吗？”

　　“我感觉你在逗我。”

　　“你几岁了？来的时候？”

　　“嗯，十九岁，还在上课。别人大概只认可我承担刑事责任的能力，但是都还觉得我和十五岁小女孩没什么差别。”

　　“噢，你们那儿承担刑事责任的年龄是多少？”

　　“十八岁。”

　　“我们也是。该死的，他们真该意识到了，十岁小孩都可能去杀人的。法学……”

　　关于法学的话题结束了。珂赛特由于长时间戴口罩而感到缺氧，不得不躲开阳光透透气。随后，黑桃开始咒骂旬都炎热的气候。她又变回了那个情绪化的上司。

　　“你得打理自己。”黑桃说，“你不认为自己在外貌上具有先天性优势，而你的结论是错的。把头抬起来，腰挺直一些——该死的，你怎么一点肉都没有？”

　　“我不喜欢吃东西。它们不好吃，而且过多的脂肪会降低我的智商。”

　　“从来没有这样的研究结果。”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一心都是减肥，那就没法专心学习了。”

　　“你不是被谋杀的吧？”

　　“我猜不缺乏想杀死学生时代的我的人。我没有社交，只能呆在实验室里，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如果有人想跟我聊天，他们会发现我无法作出答复。但是这不意味着我拒绝一切社交。”

　　她看见黑桃的眼神，连忙补充道。

　　“呃——不过我并没有得到理想的生活。瞧，我没有经济背景，只好去做苦工了。学术含量极高，但是我的价值不会得到认可。”

　　至于养父被杀，进入荒原的事情还是没必要跟黑桃说了。要么她知道，要么她有一百万种方法查到……那可不是什么美妙的东西。

　　最初想要保持愤怒是很简单的，但是如果自己死了，那就没人去给特里顿报仇了。她没受过什么苦，可能庇护所消失后，该她消受的一切苦难都会重新席卷而来吧。

　　而她，在痛苦的火焰中涅槃。迎来这场悲剧壮丽的结尾——

　　“我命令你摄入脂肪，你连最小码都不能穿——为什么胸围大了这么多？定制的衣服至少要等一个月——”

　　黑桃很明智地转移了话题。

　　其实珂赛特对自己的身材挺满意的。确实是属于干瘦的类型，但是她实在无法忍受自己成为一个肥胖自负而愚蠢的人。

　　“黑桃，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

　　“什么问题？”

　　“我是不是还没有银行账户——”

　　“噢，真是该死的！利息！利息啊！！！”

　　黑桃一边咒骂一边拉着她往反方向走：

　　“你就不能早点提醒我吗？”

　　“没必要为了这点钱大动干戈啊，黑桃。”

　　“不是该死的银行！上次我没有提前收利昂斯蒂尔的利息！他都不知道带着钱跑到哪儿去了！”

　　“等等，你指的不会是——高——”

　　珂赛特发现了其实黑桃才是违反法律最多的那个。或许她的资产有一半都是黑的……自己算是上了贼船了吗？

　　不。

　　不对。太忙了。

　　黑桃是在有意地让自己没有空闲时间来思考问题。

　　频繁出入社交场合，兼顾两份工作，整理信息，缓慢地推进调查。太忙了，案子进行到这个时候，不应该还有这么多未知信息……

　　不完全出于可能涉及的黑色产业，排除其他隐情，要么是黑桃对自己戒备心很强，要么就是她有意要让自己远离某些问题。

　　某些……自己本来应该知道答案的问题。

　　十三伪街连环杀人案，侦探的助手永远呆在幕后，只能无休无止地看着侦探故弄玄虚，最后和所有台下的陌生人一同知晓真相。

　　会是这样吗，她的荣耀？

　　不，这样就矛盾了。牵扯进此案的人都难逃一死，黑桃的上一位助手也一样。但是只有黑桃，全程参与其中，一直一直活到了现在。

　　所以她能活下来，要么是自己能力够强，要么是一直都会有替罪羊！

　　下一个就是自己。她知道，黑桃可能早就应该出现在死亡名单上，但是没有。

　　不……那既然她已经自身难保，为什么还要花费如此多的经历来囤积财产呢？为什么还要买那么多个身份，最终只是草草地找到了自己呢？

　　这完全不像一个逃难者该有的状态。完全不像。

　　所以她能够证实另一个猜想。

　　黑桃根本就没有参与此案。她根本就不是凶手的目标，哪怕她一再介入调查也未伤分毫。而且根据调查，之前的死者大都与她没有关联，可以否定替罪羊的想法……

　　那，自己呢？珂赛特是无法避免介入调查的吧？作为一个完全意外的局外人，她是否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或者，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初来乍到之时，荒原对她展现的一切，梦境与现实之间，幻觉，医院，老者的占卜屋。她的命运有可能是被规划好了的，在刚刚踏入荒原的一刹那，就已经有猎手在虎视眈眈……

　　杀人案只是一个媒介，一个断头台，一个过去与未来的必然趋向，具有普遍性的趋向。任何人都有可能会站在她的位置，成为下一个牺牲者，而如果要谈到利益的话——

　　黑桃会失去这个“助手”位置上的人，而十三伪街不会停止杀戮。

　　这就是她得到的。

　　自己的命。

　　珂赛特打了个寒噤，悄悄地瞄了一眼一旁在衣橱里搜寻服装的黑桃。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差池，嘴角带着笑，仍然没有停止翻找的动作。

　　会是我吗，你的目标？可是，为什么……我们并无仇怨……

　　为什么。

　　她必须给自己点时间好查明白了。这样，她还得再骗过侦探的眼睛。

　　真艰难啊，在这种地方活命。她不应该再那么积极地增加调查进度了，先陪着黑桃演戏吧。

　　要有基本的自保能力，至少能活命。再不济也要保存大脑的意识，等一个无辜的人走过来，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他…

　　呃，还是算了。还是靠自己吧。

　　“黑桃。”

　　“嗯哼？”

　　“其实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太弱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你看，我完全没有战斗能力。我们要查的案子真的很危险啊，在现实我也没有动过真枪。”

　　“你想接受训练？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嗯，没错——”

　　珂赛特惊恐地看见，黑桃的眼里迸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不同于以往温和的笃定的强硬的眼神，她像是窥见了一具尸体一般激动。

　　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等等，其实，那个，我——”

　　“你可以早点跟我说的，珂赛特。明天别去咖啡馆，不，这个月都别去了。我给你，安、排、训、练。”

　　珂赛特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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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三调前最后一篇，上次拖了好久新篇章都没人看了呜呜呜呜呜
我没有弃更啊呜呜呜以后会更快点的
（话说这种文有固定受众么？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