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墨默Taciturno

9、子弹，预言，柏林十三

　　“黑桃，我得确认你是不是认真的。我得消失在咖啡馆和工作室整整半个月。你的顾客……”

　　“现在他们以为我回七城了。至于咖啡馆——他们一开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是吗？你倒是得早点脱离那个身份了，我们得换个地方调查。”

　　“离开旬都吗？”

　　“只有你要走。我的意思是，我们分头行动。”

　　你就这么信任一个随意绑来的助手？你不怕她做些妨碍调查的事情吗？

　　她没问出口。可能黑桃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那她大概错了。珂赛特会逃走，去别的地方。在此之前她要把能学到的都学会，这样才有逃出去的希望——

　　但是黑桃肯定不会把知识全都教给自己就是了。而且她一定留有后手——到时候说不定会发生比死还恐怖的事。

　　不，这个决定还是过于轻率了。最好还是按照指令行事，得到她的信任再说吧。

　　现在自己头上如同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她知道自己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并不只是出于上次的推理。事实上，在那以后，她很认真地观察了黑桃一段时间并且发现了非常不对劲的细节。

　　她的公寓，在贫民区的那间，里面堆放的文件杂乱无章。黑桃曾经说那是以前查过案子的记录和证据，但是拒绝让她触碰它们中的任何一份。后来珂赛特借着整理房间的名义把它们整齐地摆在了书架上，故意没有打开，黑桃却被吓到了。

　　不是她解释的那种对焕然一新房间的震惊，是恐慌和无措，虽然只有一瞬间。

　　她把自己支开去取茶叶，首先她根本不喜欢喝茶。珂赛特推断那里有很重要的东西——她不能知道的东西。这些她记下了。

　　还有，她的工作室酒窖后面有一扇暗门。珂赛特打不开，但是敲完了发现里面是空心的，存放的是含有一定量金属的制品——大概率是铁一类的，她能感应到。会是武器吗？黑桃看起来不像是会用刀剑的人，她的异能「昨日重现」是将相机里拍的照片代入现实为她所用，制造幻境也不在话下。

　　那么门里的究竟是什么？不是金银，不太纯，绝对不是货币。

　　说到货币，珂赛特发现自己能够解析一些废弃金属中的金，把它们提炼出来。用“提炼”还是太不诚实，她更像是在用异能把它们拽出来。这些不纯，没什么他用，珂赛特只是在刻意训练自己那毫无用处的异能。如果她去当矿工说不定能找到很多好东西——

　　“珂赛特？你在听吗？”

　　黑桃把一个黑色的箱子搬到桌上，定定地看着她。

　　“啊，我听着呢。”

　　她连忙回应道，但是黑桃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狐疑的神色。

　　她的脸太漂亮了，做什么表情都很容易被察觉，相比之下是不是自己这样的面瘫更加适合保密…？

　　“好吧。”她耸了耸肩，指着那个箱子：“是枪。你要是不乐意，可以学体术，用冷兵器。考虑到你的身体一直处于亚健康状态，我强烈建议你学习用枪。"

　　“我怎么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所有技巧全部学会？”

　　“噢，压根用不着学。我只要把我的经验在你脑海里面全部复现一遍就好——不过能记住多少可就取决于你自己了。”

　　她站在原地，等待黑桃念咒。但是这次不一样，黑桃仅仅是拿出那把枪在她脑袋上比划了一下，异能就生效了。

　　与此同时，在七城的一所福利院「明日之翼」里，一个纯洁的女孩透过破碎的镜面看见了自己的曾经、现在与未来。

　　“麦沃娜？”

　　“是的，母亲。”

　　她双手不住颤抖着，抚摸着那锋利的边缘。这就是她梦寐以求所想要看见的——

　　“麦沃娜，你看见你的姐姐了吗？”

　　看见了。

　　在一条狭窄而阴郁的街道，阴沉的天空。她就坐在那里，像以往一样地，对自己伸出双手。

　　屋里很冷，油灯的灯芯灭了，窗外是铅灰的天空。

　　她抓住了那双惨白的手。它们很冰，修剪整齐的指甲全都呈现出完美的弧度。

　　它们很光滑，没有一点儿伤口。

　　姐姐？

　　她没有说话，眼睛里流露出她以往祷告时那种庄严而坚定的神色。她握着麦沃娜的手，嘴唇抿得紧紧的。

　　她好像抓住的不是妹妹。

　　那一刻，麦沃娜知道，她是在透过自己的眼睛窥探。

　　这个世界。她痛恨而不得不屈服苟活，令她悔恨无比的世界。她看着，恨，又放不下自己唯一的亲人。

　　就像孩子的顽皮嬉戏，独属于年少者的天真纯洁，或许还有一些莽撞。

　　麦琪娜？

　　那双眼睛终于看向她，目光停留在衣领上。

　　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也终于变得红润。

　　不是那种苍白中透出的病态红晕，是真正的生命。

　　好冷。

　　然而寒冷中，姐姐缓慢地松开了她的手。

　　“麦沃娜，你不该来见我。”她说。

　　「我将夺去你的双目。」

　　「夺去你的时间。」

　　「你的过去和你的一切。」

　　「我诅咒你，伪街的孩子。」

　　小麦沃娜感觉自己像是沉没在了热牛奶的海洋里一般，周身刺骨寒风不再。

　　姐姐走了，她留下亮起的油灯、愈发浓重的夜幕和其间不时闪烁的明星。

　　姐姐走了，她的眼前开始模糊起来。是什么呢，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明日之翼和风暴。

　　“睡吧，就像我还在你身边一样。”

　　她的眼前归于沉寂，漆黑一片。

　　你值得这一切，埃尔。一切伤害，一切欺骗。你应得的，在这地狱。

　　我不会容忍我唯一的至亲称呼你为母亲。

　　如果她的灵魂得不到解放，那就由我来承担一切罪责……我的信仰。

　　我的荣耀。

　　它们挫伤一切潜在的恶，对着煎熬万分的人们绽开最为圣洁的花朵。

　　它说——

　　麦琪娜拍了拍镜子的碎片：“您一点都不想我吗，母亲？”

　　“怎么可能——你、你已经死了！怎么会……该死！”

　　眼前的女人明显陷入了恐慌。她松开紧握碎片的双手，紧接着向麦琪娜的身后跳去。

　　“controllo——controllo assoluto！祷告，你这小贱蹄子！给我祷告！”

　　“我的信仰。”

　　“我的荣耀……”

　　麦琪娜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胸前。她看起来马上就要睡着了——幸亏这是麦沃娜的身体，自己的“孩子”。

　　谢天谢地。

　　那个恶魔杀不了自己，也无法施加诅咒……她从该死的地狱爬出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那些死去的人们。有的甚至与她毫无关联，只是挑战了她独裁而愚蠢的残酷规则就惨遭诅咒加身——

　　而她，埃尔卡，「明日之翼」的“母亲”，绝不会容忍这一切发生。

　　“麦琪娜，念十三句祷言。”她颤抖着说，一步步缓缓走近女孩身边。

　　“它们挫伤一切的恶，对着煎熬万分的人们绽开最为圣洁的花朵。”

　　「十三句祷言」。它是对待那些亡魂最有效的办法，驱散它们，只要能让那群恶魔念出祷词的最后一句……

　　“它说，我看见你们的恶行。洪水猛兽，是你们肮脏灵魂的缩影。”

　　“它说，我看见你们在渴求。人世的□□，将罪孽燃尽。”

　　“它说，我看见你们在屠戮。你们亲手扼杀了最后的乐土。”

　　“于是人们跪下，祈求它的宽恕……唔……”

　　麦琪娜双眸紧闭，试图分开交织着的手指。

　　不……不能这样……还差一点儿……祷告……

　　埃尔卡跪在地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虔诚地握住麦琪娜的双手。

　　“controllo assoluto。麦琪娜，继续念祷言。”

　　她的声音依然在颤抖。麦琪娜双手冰冷，恐惧似乎全部凝结在了那里。每秒过去，她都感觉自己即将要被击溃，即将成为下一个被恶魔诅咒的人。

　　麦琪娜，已故的麦琪娜，孩子们口中的柏林。你并非杀害了十三个孩子，只是你的诅咒太过于虚伪，乃至于他们温顺如同羊羔的灵魂全部被你所伤。

　　而她，埃尔卡，最后的驱魔人，你们的“母亲。”不会容忍纯洁的灵魂被玷污——

　　我要他们祷告。

　　他们跪在地上忏悔自己的恶行，不，忏悔自己已然被地狱爬出来的恶魔所蛊惑！他们要挖出自己的双眼献给你，要燃烧自己的灵魂，要彻彻底底成为与你一样的恶魔！

　　有人加害于你，就宽恕他们。

　　麦琪娜，你应当宽恕我，并且跪在我的跟前为你的所作所为忏悔。

　　也正是因为我的祷言，他们的灵魂没有成为你的奴隶。哪怕是毁灭，让□□与罪孽裹挟灵魂一同燃尽——

　　“驱逐你，罪人，恶魔！！”

　　麦琪娜猛地睁开眼，双手举着镜子的碎片——

　　…………

　　鲜血四溅。

　　十三句祷言，她只念了一半。

　　“母亲，杀死他们，把恐慌与罪恶强加于我，是你的本意吗？”

　　“母亲，我的诅咒并未如影随形。于我而言无益——”

　　不过为您，我还是会完完整整地祈祷。虔诚地祈祷，祈祷您在这永恒而荒诞的地狱里……

　　不得超生。

　　“我的信仰。”

　　“我的荣耀。”

　　“它们挫伤一切的恶，对着煎熬万分的人们绽开最为圣洁的花朵。”

　　“它说，我看见你们的恶行。洪水猛兽，是你们肮脏灵魂的缩影。”

　　“它说，我看见你们在渴求。人世的□□，将罪孽燃尽。”

　　“它说，我看见你们在屠戮。你们亲手扼杀了最后的乐土。”

　　“于是人们跪下，祈求它的宽恕。”

　　“我看见的太多。羊羔的灵魂被血水污染了，灰色冬天开出金色玫瑰。”

　　“红发皇后举起手，掐死了她的国王。”

　　“红发猎人举起枪，打死了她的猎物。”

　　“红发园丁将那朵金色的玫瑰摘下，护在怀里。”

　　“于是人们开始为新的世界欢呼——”

　　“驱逐你，罪人，恶魔！”

　　麦沃娜好像睡了很久，直到连星星都闭了眼。姐姐回来了，带着她承诺的崭新故事书。

　　“麦沃娜，我给你带来了好东西。”

　　“是太妃糖？”

　　“不，是新的预言。千百年后，预言会葬送于红发神明之手，而我葬送于你之手。”

　　“麦沃娜，去寻找远方的智者吧。用她金色的鲜血来呼唤我——到那时，你我二人便永远团聚。”

　　“可是麦琪娜，杀人是不对的，我讨厌这个预言！”

　　“亲爱的，无论你愿意与否，预言已经应验了。无论你在哪，永远不要丢下它——它是指引你回家的唯一道路。”

　　“可是麦琪娜，不，姐姐！”

　　“亲爱的，梦该醒了。我的名字，叫做柏林十三。”

　　我的名字，叫做柏林十三。

　　小麦沃娜躺在孤儿院坚硬的地板上，待她睁开眼，一股血腥味钻入鼻腔。

　　她双手紧握着那块带着血的镜子碎片——

　　“母亲！！！”

　　那一刻，镜子里闪过重叠的人影，她看不真切。但是那双眼睛，那双黑色却如同羊羔般纯洁无瑕的眼睛，毫无疑问属于她已故的姐姐。

　　麦琪娜·康坎迪丝。

　　她望了望教堂正中央的钟表。十二点已经过了，马上是十三点。刚才那是梦吗？姐姐、预言……可是预言在哪儿呢？

　　直到手中的触感愈发厚重，她才惊恐地看见——

　　还带着血迹的碎片已然变成了一本书。她紧紧地握着一个角，书页都要被捏皱了。

　　《暮色·福音全典》。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第一页，其间记载着意义不明的诗篇，崭新的，就像刚刚用羽毛笔小心地誊写上去一样。

　　“来到荒原之时，你将一无所有。”

　　“夜色苍茫，唯有勇气无量。鲁莽行事的孩子，闯过那道山谷去。”

　　一一《暮色·十二》

　　勇气无量……

　　麦沃娜下定决心，抱着书头也不回地朝着孤儿院的大门跑去。

　　无论她做什么，预言都会应验。

　　…………

　　在连续二十六次打中黑桃规定的目标后，珂赛特重新审视了这把枪。它很普通，有点重，但是完全是可以被自己所驾驭的。

　　“很好，虽然我不知道你有怎样特异的脑子，但是毫无疑问你已经是一位合格的枪手了。你甚至比那些牛仔还要出色——”

　　“谢了，黑桃。我觉得是你的异能效果更大。”

　　“不，我只是把我的经验在你脑子里过了一遍，但是你记住了全部……上一个我见的到像你这样的聪明人还是我的挚友呢。”

　　黑桃拍了拍手，她们又回到了工作室的客厅。

　　好吧，我可不会成为你的挚友。比起挚友，我更喜欢自由……

　　不过鼓起勇气去做就好了吧……

　　“打起精神来！我们一定能成功侦破案件真相的！”

　　黑桃说笑着，给了珂赛特一张单程车票。

　　“下一站，七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