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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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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君意和白承玉双双探头向窗外。
“如何下去?”
“不清楚,再看看。”
白承玉慵懒地半靠在窗畔,假意让开空地儿给程君意去瞧,却趁其不备将他推了下去。
程君意措不及防落地,鞋边上陷进了厚厚一层烂泥。
“......姓白的你等着!”
白承玉知晓程君意脚下功夫了得,这点高度根本难不倒他,他只是怕黑而已。
“我要准备跳了,怀怜你拉我一把。”
“放屁!我吃屎都不会拉你的!”
程君意转身就走。夜色昏沉,他穿得又是黑衣,转眼就看不见了。
白承玉急忙叫道,“怀怜我错了!我可没有你那身家传武艺,你若不接着我,这高度我跳不下去。原谅我这一回吧……”
他毫无原则脸面的硬泡了一会儿,程君意果然回来,绷着脸,不肯笑一下。
“多谢怀怜,嘿嘿。”
白承玉用他的手臂借力稳稳落在地上,立刻抛弃原则地试图把程君意逗笑。“你瞧那边的东南枝,还有萤火虫,像不像灯笼!喜欢哪一个,我给你挂上去!”
程君意脸色隐约崩开一丝笑意,但又忍住了,显然拉不下脸。白承玉接着缠道,“你笑一下嘛!”
“行了!真肉麻!”程君意嫌弃地把他甩开,大步朝前领路。
二人踩着枯枝败叶,往后山禁地的深处走去。
虽说是禁地,只是怕他们这群孩子折腾出事,老师们平日里经常去的。传说中他们在那里出题、批改试卷。后山上还养着吃人精力的妖怪,专门对付那些平日里功课不用功的坏孩子。
白承玉和程君意虽然平时一口骂一个骗小孩,但如今真走在其中,身临其境,周遭高树黑影静谧压迫,亦难免心生嘀咕。
“……该不会真有妖怪吧。”
“没事,我们带刀了。”
忽然前方的树林之间透出来一片光亮。二人谨慎地向前探去,拨开树叶与树丛。
只见月色之下,一道白衣背影坐在大石之上,光滑的石头反着月光,如同明堂宝殿一般亮堂。
那人的乌发柔顺披垂,拂满宽厚的肩背,一条腿屈膝,另一条腿伸直,怀中抱着一根长木枝,正用力地削着那木头,伴随着一次次发力,背脊的线条上下起伏。
夜光流转,月华下照,风动树梢,时间在此刻安静下来。
他的那一身白衫,皎洁得近乎透明。白衫之外还落了一件艳红色披袄。
月光穿过树林,落在谷间,清凌凌如水纹,像是隔着一层纱雾,梦幻般一戳就要破了。
仔细看,这人的眉眼十分深邃,面目方正,一丝不苟的神情令人望而生畏。
程君意只觉得心头一紧,忍不住多看几眼。
那种感觉很奇怪,有点说不上来。
夜很冷,那人削一半木头,拾起搁在大石上的赤焰色氅衣,虚披在肩上,如月下一把烈火,忽然清晰。
旁边的白承玉却小声骂了一声,“不行,得赶紧走,千万别让他发现我们——”
白承玉拉着他就往后跑,程君意一拽停下。
“不上去看看?”
“你觉得那是谁?”
“……”程君意心底有股奇怪的感觉,但他不想说,“万一那就是后山的妖怪?”
白承玉短促地哑笑一声。
“对,他确实是妖怪。你再不走,就要被妖怪给吃了!”
见他执意离开,程君意只能顺势一起走。当二人回到来路的岔口上,又能看到远方熟悉的竹楼时,方停下来喘气。
程君意将掌心放在胸口,发觉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得好快,不知是不是刚才那几步跑岔气了。
白承玉边歇脚边骂,“看他平时勤奋德行好榜样,自己倒好,半夜跑后山去了!”
程君意察觉,“你认识他?”
白承玉点头。“是我哥。”看见程君意的诧异,又添了一句,“表哥。”
白家五子,与白承玉同姓的同辈他都见过了,那便只可能是阳关侯白吟山与丞相苏群玉之独子。
原来他就是苏鸿信。
白承玉歇够了,“我们回去吧。”
“还要写策论吗?”
“写什么写。这大晚上的我们就算把墨水直接往肚子灌都来不及了,明早肯定写不完。”
“那就不写了。”程君意坚定地道,“难得绕过宵禁出来一遭,咱们在卓院里探险吧!”
白承玉心里本来还有些惦记明日交不上策论、如何应付老师,可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找足了心理安慰,干脆道,“好主意!”
清风穿回廊,明月上树梢。夜沉如水静,疏影排暗香。
二人悄悄地从侧门推开了花月殿。
“他们说……花月殿是每个离开卓院的孩子都会带走的一部分。殿中有全天下搜集来的珍奇异宝,每人在离开前可以挑选一样带走。”
“要不要进去提前看看,到时候挑什么宝贝?”
“好啊!”
二人一合计,程君意三两下解开了门上的锁,撞开大门。
月色下的花月殿仿佛梦着一层雾,朦朦胧胧,皎若林间仙子。
殿中红绿彩漆刷得锃亮,金玉悬梁,珠帘挂窗,漆檀木的置物架在两侧整齐排列,上面摆着无数珍宝。
在大殿的中央,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口巨大的金盆。
盆口外表十分粗旷,好似一口大鼓,但光滑皎洁,人一走近了就能照出自己的倒影,像铜镜似的。
宛如耀月坠地,冷却后存放在一口缸中,莹莹熠熠。
白承玉瞪大了眼,“这是个什么东西,聚宝盆?”
“你进宫过数次,什么珍奇异宝没见过,还这样大惊小怪?”
“……这真是金子做的?太佘豪了吧!”
“说不定真是聚宝盆。”
程君意和白承玉双双沉默,齐齐站在那里盯着大金盆,谁都没有言语,霎时间,满屋子别的宝贝都没了吸引力。
程君意和他对视一眼,眸中精光一闪,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他举起了手中的刻刀,“不若让我试试新学的手艺,把这聚宝盆雕了怎么样?”
白承玉建议道,“好啊,你雕个文殊菩萨的莲花座吧。”
“还想着文殊菩萨呢?”程君意嘲笑道,“省省吧,我一开始想的是给它雕成一把椅子让五经老师坐。”
“你比我还疯。”
“过奖。”
“快雕吧!”
“也可以在椅背上雕个文殊菩萨莲花座的图案,也不错……”
程君意一开始赶工就入了神,连窗外已经渐亮了都没发现。
白承玉接连打着几个哈欠,从地上爬起来。“你好了没?”
“好了。”
程君意收了刀,站远几步欣赏着一夜的杰作。
白承玉在一旁惊叹:“程怀怜,你是个天才吧!”
程君意得意地笑,转身走着,“快去昭园打饭吧,去晚了又没肉包子。”
“你等等!这杰作不能就这么算了。”白承玉的眼珠子一转,“咱们给他搬到课室里去。”
程君意忽觉眼皮一跳,“你真是没安好心。”
“少废话,快过来帮我抬着另外那个角。”
清晨。昭院的课室被逐一的开锁通风。老师们带着几位能干的学生助力,将课室们打扫得干净齐整,以待阳关侯亲临。
苏鸿信在扫地的时候忽然注意到,讲台上有一把椅子明晃晃的,被窗外的光一照,亮得快要眼瞎了。
——好高调的一把椅子。
他忍不住上前仔细查看,便发现了椅背上有一处精心雕刻的细节,是莲花形的菩萨宝座,叠着七层莲藕,而非刚传入的双侧莲花。
最是南朝风流。这雕法当真不错。
他直起身子时嘴角的笑意未消,忽然听见外面老师大喊:“所有人,到逍遥大殿集合!”
逍遥大殿是静虚山上最大的一座正殿,平日里不常启用,除非接待山下来的朝廷使节或文学才子。
今日前来拜访的,正是静虚山创始者,阳关侯白吟山。
苏鸿信遥遥地见了母亲,不愿意出风头,便没有迎上去。
昭院平日最积极的那几人中,还有一人也在案前低调坐着,没有迎上去。
程君行问:“你那篇登楼赋写完了么?”
“还没。”
那边堂上点评策论,这边的少年悄声讨论着文学课布置下的辞赋。
不知是谁带了风气,静虚山上善做文章的学子们,一大半出自松州,兴许是人云亦云或是受了家里长辈影响,他们的论调和朝堂上反对用兵的那批老臣如出一辙。
若放在平日,课业怎么写都有道理,条理清晰、论述公正,那便是高分了。
奈何今日主场的不是山中先生,而是朝堂上的人。
白吟山沉默不语。半晌,扬声问:“可有异见之人?”
她环顾逍遥大殿,好巧不巧,与儿子苏鸿信对上视线,递来一个信任的眼神。
苏鸿信正在分食朋友递来的绿豆糕,差点噎着。
……看来是低调不成了。
旁边的程君行同情道:“苏兄,祝你好运。”
“给我留一些桂花味的,别都吃完了!”
苏鸿信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一盒五彩斑斓的绿豆糕礼盒在朋友们手里传来传去,转身走上台。
众人的目光一瞬间全部落在他身上。
苏鸿信一身红衣,松姿信步,向老师行礼。
“学生未曾去光明府,不敢妄言圣贤书,但有赤心一言,有感而发。久闻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