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慧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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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同时跌在水中，溪水很浅，下面铺着一层鹅暖石。
苏鸿信撑住身躯，马上担忧地问：“没伤着吧？”
程君意故意假摔，自然是一点没伤到。他咧嘴大大咧咧地一笑：“苏公子，你拉我一把。”
他整个人仰躺在溪水中，半个身子浸在水里，仰面冲苏鸿信笑着，伸起一只手。
苏鸿信唇角不易察觉地微钩来一下，两人手扣紧，一用力将他拉起来。
程君意笑着低头看二人的手，却发现指缝里渗出来淡淡的掺着水的血迹，顿时失了笑意，大惊。“你怎么弄的？”
流水潺潺，常年侵蚀冲刷，水底的一层石头已经磨得十分光滑。程君意低头看了半天，也没找见一个锐器。他焦急间还一直拉着苏鸿信那只受伤的手，
“一点皮外擦痕，不要紧。”苏鸿信轻声道，“是你衣兜里的刻刀太尖了，我刚才倒下的时候急着抱你，没留神就被戳了一下。你以后自己也注意，这刀放在身上太危险了。”
程君意看着他手上的一片红痕。“疼吗？”
苏鸿信两目明亮。“可疼了。”
“我给你吹吹。”程君意忽然托起他的手掌，放在唇边吹了两下，“糊糊毛，吓不着。”
“我娘就是这么哄我们的。”
苏鸿信受惊地轻微一颤，迅速面颊通红地抽回手，转身躲了几步。
白承玉在边上看着，不知想起来什么，突然有感而发：“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程君意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那日傍晚的课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下了，晚间，程君意和白承玉忙着洗衣晾衣，没功夫去饭堂，拖隔壁王涣给他们二人带份儿饭。
二人正觉饥肠辘辘之时，送饭来的人却不是王涣，而是苏鸿信。
“我在路上遇到益长，顺路捎来了。”苏鸿信道，边把食盒分与二人，“快吃吧，还热着呢。”
“程弟，我还给你带了东西。”
苏鸿信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巴掌大的绣花布袋，“上面这株玉兰是我自己绣的，技术一般，你别嫌弃，拿去装你那些刻刀吧。”
程君意用指腹摩挲着那刺绣涂起来的弧度。布袋是淡黄色的，扎了黑红两色的缘边，比起他在集市上看过的那些模样来不算秀气，但莫名地很贴合苏鸿信这个人，恣意才情，缜密心性。
自那之后的一月里，二人的生活交集渐渐多了起来。苏鸿信每周都会在孙康先生的书法课上当助教，这直接导致了程君意的书法水平突飞猛进，而白承玉独自在旁边焦头烂额。
课余饭后的闲暇时光里，苏鸿信亦经常找各种理由出现在程君意的视线范围里。
原本平静的山上生活，竟吹起了不为人知的涟漪。
不少人都注意到他们二人情谊日好，因白承玉这座桥梁，似乎在情理之中。人们都道他二人是相谈甚欢的好友。
倒是言敬威，听说他有一次在藏书阁外拦下苏鸿信，语重心长地讲了一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被路过的学生听见，当作笑话传开。
当晚程君意在清幽堂拍桌：“咱们的名声有这么差劲吗！”
白承玉：“你们俩的事能不能别扯上我！”
次日一大早，苏鸿信在昭园饭堂里独自用着早膳，程君意端着盘子走过去，看了看他，兀自走到旁边的空桌坐下。
苏鸿信见状，二话不说端着碗挪了过来。
“程弟，怎么不理我了？”
程君意赌气道：“怕你近墨呗。”
苏鸿信低声浅笑了两句。“他们是拙眼不识美玉，幸好我慧眼识珠，一眼就在人群里相中了你。”
程君意的呼吸顿了一下，手抓着勺柄，不敢喘大气。
但苏鸿信的这句话就像玩笑，说得轻佻大方，说完就过去了。
七月，言敬威开始主持山上学生们重修花月殿，轮流倒班。
夏日炎炎似火，虽说静虚山上清凉些，到底顶不住晴天大太阳连日的晒。
负责修花月殿的大多是年龄大一些的学生，本来没有程君意什么事，但有一次机关术课后，祝康将他叫过去，与他探讨一幅吊木桩车的图纸，连蒙带拐地把他骗去干活。
花月殿的旧址上，许多赤膊的少年正在劈木劳作。为安全着想，花月殿四周修起了围栏，平时无人靠近，他们热得紧了便放飞了自我。
祝康也像没看见这群衣衫不整的世家弟子，眼里唯有办事的效率。
苏鸿信亦在劳作之列。程君意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他，忽然觉得被祝先生骗过来也挺值的。
那日天很热，热气蒸得他整个人汗津津的，好像在冒着水，但苏鸿信依旧竖着一丝不苟的半扎发，剩下的乌发批在肩头，像瀑布一般肆意垂散。他贴身穿了一件薄薄的丝绸纱衣，虽然不想其他几位公子那样赤膊上身，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却与赤膊也没两样，将他上身的线条勾勒饱满。
苏鸿信望过来，撞上他的视线，立刻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再转身去干活时，把头发甩到肩后。
祝康对谢廷芝吩咐交代了几句便去了。他这一走，好几位公子直接去树下的阴凉坐着，也不干活。
程君意有点惊讶于他们如此大张旗鼓的偷懒，又看向依然在忙着测量木桩长短、据木找齐的苏鸿信等几人，暗中打抱不平：“这......”
话音还未脱口，只听树下的松州七子之首阮亭云遥道：“公车长，我们实在是不行了，不是有意偷懒，待歇息片刻......”
“没事没事，你们歇着吧。”苏鸿信的语调不无畅快，分毫不恼。
南朝世族子弟哪个不是从小锦衣玉食，被人伺候着长大的，松州那几家文人世家尤甚。苏鸿信自是文武全才，兼修体能武艺，不畏肩上担责。甚至能帮同学分担一份力，他心里可能还颇为自豪着。
经过这半月的了解，程君意一下就把他看透了。
“苏公子，午后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程君意一板一眼地教训起了他，“我才不去树下休息，除非你跟我一起去。”
苏鸿信宠溺地轻笑了两声，“好吧，我陪你去。”
他动作自然地把尺子往身旁的人手里一递。
谢廷芝拿着尺子：？
看着并肩走向树下阴凉的两人的背影，谢廷芝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回想起最近一段时间苏鸿信种种不正常的举止，恍然大悟。
谢廷芝突然觉得不累了，笑呵呵地去找那边正给榫卯木锁钻孔的程君行。
程君行正一丝不苟：“拍我做什么？”
谢廷芝什么都没说，只是憋着笑看着他。
程君行：？？老兄你什么毛病。
“没事。就是很想笑。”
程君行暗想这人一定有病，埋头继续去钻孔。
那边树下，苏鸿信挑选了一颗没人的老榆树，坐在大树繁茂的根茎上，用外衫擦了擦汗，潇洒地往树干一靠。
程君意笑道：“苏公子，你这副模样好像土地神啊。”
阳光斜照下来，落在苏鸿信深邃俊美的眉眼间。“土地神这一行也招我这么好看的么？改天我也去庙里拜拜，从前看到的好像都是老头子。”
程君意顺着开起了玩笑：“你渎神了啊。”
苏鸿信的神采飞扬，口气也大。“就是渎神了，又怎么样？拜天地不如孝父母，信鬼神不如求圣君。你怎知百年后大一统的江山里，后世孩童拜的就没有我？”
“好好好，一定有你。”
“没有我也没关系。”苏鸿信坐起来，凑近一些，“我只希望后世山河无恙，庙堂里都是为天下请命的圣人，到时候自然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若有人赏识，我便去出一份力，若是时运不济嘛，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一处宅子，和自己的心上人一起居住。春天看漫山花，秋天看枫叶红，晨起锄禾，傍晚栽豆，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每年再选那么几日好天气，邀请旧友亲朋来我们的宅子吃酒作乐，多潇洒快活！”
程君意的注意力没放在隐居山林的地方，或许是他潜意识里觉得苏鸿信这样才高志远的丞相公子绝不至于沦落如此。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和自己的心上人”一起那部分上了。
苏鸿信娓娓道来的语气让他生了错觉，好像话里有话，意中已有一人。
苏鸿信忽然问他：“那你呢？”
程君意稍微愣了一下。
他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吗？没有。
试问哪个少年没想过拯救天下呢？程君意小时候也幻想过，但他生长在北州将军府，看过多少人前赴后继为南朝百姓与江山抛头颅洒热血，终是马革捐躯、一去不还，空留爹娘儿女千行泪。少年稚嫩的恢宏想法，显得太过苍白。
“我的愿望，就是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能平安一生，幸福长久。”程君意想了片刻，从小见血的他便确凿地道，“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
微风吹过燥热的午后，刮起二人耳畔垂的发丝。
“嗯，程弟是个踏实的人，我很敬佩。”苏鸿信垂眸用手指玩弄着衣带，“我爹有时候总说我，太理想化了。”
“我并不觉得。”程君意毫不犹豫地道，坚定得仿佛一个习惯渎神的人忽然信了神明，“我觉得你想要的未来一定会实现的。”
战乱生死是他最初看到的世界的一部分，甚至全家人的荣辱兴亡都与此息息相关。他过早地看清了生死场上的白骨，明白了人生万代一场空，便歇了少年人的那些高昂论调。
他是将军的儿子，但自从认识了苏鸿信，他开始相信太平。
“等中秋放假的时候，我带你去北州吧。”
“好啊。”
苏鸿信声音极轻又极赤诚，“好啊。”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慧眼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