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稿处》1917

3、第一个废稿

　　“谢谢你救了我。”常故包扎完手上的伤，感激地对着坐在饭桌前悠闲夹着菜的女人鞠了一躬。

　　祝术放下筷子，优雅地用纸巾擦了擦没有丝毫沾上油渍的嘴。“没关系，你不吃点吗？”

　　没有半点让别人吃她剩菜的不好意思，态度理所当然到让人觉得她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常故苦笑不得，他哪里还有胃口吃这些，看到桌上的菜他就想到刚才差点就被“老妈”拿刀砍了。

　　“我……我想……”他犹犹豫豫。祝术救了他后就没有管他了，自顾自坐在饭桌上吃饭，他不敢打扰她，自己去拿了药处理好手上的伤。

　　常故的伤没花几分钟，但是祝术没有吃完，他不敢贸然开口。

　　他心里憋了一肚子问题想问，现在到他问的时候却吞吞吐吐，不知道该从哪个问题开始。

　　一个晚上，他见证了科学观在他的眼前破裂，可怖骇人的怪物穿着他家人的皮囊，暴露出惊人的杀意。

　　这一切对他一个不过刚满十八的少年而言太过出格，大脑CPU转不过来。

　　祝术侧着头，耐心地等待。

　　“请问……”常故咽了口唾沫，神情紧张。“我的家人……他们……现在还好吗？”

　　老爸、老妈，还有妹妹……

　　祝术瞥了眼地上的人，说：“他们现在估计觉得地板很硬很凉，躺着很不舒服吧。”

　　“啊？”常故愣住，他反射性地低下头，看向被祝术打晕后就安详躺在地板上的几个“人”。

　　常故：……

　　他抬头再看向祝术。

　　“嗯，就是他们。”祝术肯定了他的猜想。

　　她没有骗他的理由。常故心里明白，却更加难以接受，刚刚要杀他的是他真正的家人，而不是他以为的“怪物”。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常故喃喃道，神色痛苦无助。“因为我没有多出一张嘴？”

　　他们忽然转变的态度就是在他的脸露出来后。

　　“嗯。”祝术姿态慵懒地靠着椅背，言语间颇为随意。“我已经稳住了他们的神志，直到事情被解决之前，他们都不会醒过来。”

　　常故蹲下身，观察着家人脸上的第二张嘴，明明长在不同人的身上，却仿佛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吸满了鲜血的红，饱满丰盈的唇，尖且小的舌尖，白森森像是锯齿一样的牙。

　　越看越是心惊胆战，常故不敢继续看下去，将他们挨个搬到了沙发上。

　　“事情什么时候能解决？如果解决不了，老爸老妈他们还能醒过来吗？”

　　他不清楚祝术口中的事情是什么，也不敢问，有些事情知道得太清楚了，就容易被牵扯进去。

　　他害怕。

　　他不敢。

　　常故更加痛苦。

　　“你之前的一个月在干什么？”祝术不答反问。

　　常故茫然，下意识地说：“我们学校组织了一个夏令营，我去了一个多月。”

　　祝术：“手机被收了？”

　　“对。”常故老老实实地回答。

　　难怪没有被感染。

　　恰好这时世界意识回来了。

　　［我查到了，居然真的有人偷偷进来！］世界意识愤愤道。

　　“确定了？是谁？”祝术有些意外。能将诡异悄无声息地投入这个世界，自身的踪迹却反而被世界意识发现……有意暴露？

　　祝术挑起眉梢：“你没有打草惊蛇吧？”

　　［没有。］世界意识哼哼道。［我才不会这么鲁莽！］

　　“你在和谁说话？”常故惊恐地瞪大眼睛，眼神定在祝术旁边的空气上。

　　祝术：“一个能解决这件事情的存在。”

　　“能解决这件事情”，七个字轻而易举地拿捏住了常故。

　　只有解决了这件事情，他的家人才会醒过来。通过眼前女人的言语，常故不难看出，除了他的家人，外面更多的是“两张嘴”，像他这样一张嘴的才是少数。

　　祝术：“你家里有电脑吗？”

　　常故点点头：“有，在书房。”

　　祝术扫了一圈，确定了书房的方向，走进去。

　　“借一下，谢谢。”

　　“我……”常故欲言又止，看着消失在门后的身影，懊恼地把脸埋在手里。

　　他还有好多的问题想问，但是他害怕。

　　常故将沙发上的家人一一搬回各自房间的床上，最后疲累地关上妹妹的房门，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

　　电视机里的动画片已经换成另一个了，房内还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冰冷的白光打在饭桌上，空空荡荡。

　　他坐在门口，狼狈得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桌角的缝隙看到了他的手机。

　　他倒在地上的时候，手机也就掉在了地上。

　　常故四肢并用地爬起身，疯了似的冲到手机边上。

　　解锁、微q、群聊……

　　夏令营学生群里。

　　【可可爱爱没有脑袋：哇，南街夜市新开了一家饮品店，里面椰子波波真的好好喝！强烈推荐！

　　新一届路人王：南街夜市的炸鸡好吃！

　　书璧：哪家炸鸡？夜市里有两家，还挨着。

　　新一届路人王：两家味道都不错！不过我更喜欢左边那家。】

　　群里很热闹很和谐，就好像只有他一个人遇见了“两张嘴”。

　　常故向上翻聊天记录。

　　忽地，手指定住。

　　群里的【可可爱爱没有脑袋】发了一张图。

　　她是个活泼开朗的女生，举着一杯饮品，笑起来有两个粉红的小酒窝。

　　常故停下的原因是——她的脖子上，也有一张嘴。

　　为什么？他放大照片，无论再看多少遍，那里都有一张血红的嘴。

　　常故眼里出现血丝。他使劲回忆，今天还没有出夏令营的时候，她有第二张嘴吗？

　　没有……还是说他看错了，她一直都有？

　　群里没有一个人对此有惊疑的反应，他们都……

　　常故神经质地抓着脸，留下一道道血痕，额头青筋暴起，一只手松松地抓着脖子，像是喘不过气来一般。

　　妹妹的话倏地在他的脑中响起。“你才是怪物！”

　　他没有第二张嘴，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所以，他……才是怪物！

　　整个人像是卷入了浪潮漩涡，天旋地转，神志不清，如同着魔一般回忆着——

　　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

　　他才是怪物！

　　松松抓着脖子的手开始用力，常故仰起头，像是献祭一般把脖子露出来。

　　“停下。”冷冷清清的两个字像是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倒在他的身上。

　　常故猛地松开手，似是忽然从梦中醒来，惊恐万状地看着自己的手。他、他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醒过来了？”祝术一步步走到常故身边，半弯下身，如玉的指尖勾起常故的下颌，露出一张阴沉沉的脸。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常故的心砰砰跳，不是因为和祝术离得近，而是她眉眼间不经意间露出的侵略性。

　　在她的面前，常故毫无反抗的勇气，甚至趋利避害的本性在告诉他——学会臣服。

　　他不适地想要移开，下颌却被大力捏住。

　　祝术紧紧盯着常故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松开手。

　　“你被感染了。”祝术问。“你想了什么？”

　　【意识感染】，通过意识传播的病毒，最让人棘手的就是它的速度，其次就是毫无预兆。

　　谁也不知道人是在什么时候感染的。

　　也许是早在夏令营的时候，也许是他回家的路上，也许是他面对家人的时候，也许是她进书房之后……

　　不管如何，他被感染了。

　　常故恐惧地颤抖着。“我的同学……他们也长了第二张嘴。”

　　“可是！”他骤然提高声音，像是猫撕裂了喉咙的尖叫声。“今天出夏令营之前，他们明明还没有第二张嘴！”

　　祝术微微蹙眉，她看见了不知何时被常故扔在地上的手机。

　　手机倒扣。

　　祝术拿起手机，屏幕还亮着，右上角已经出现了一道小裂口。

　　屏幕上是一张“两张嘴”的照片。

　　一眼看过去，祝术就知道照片上的女孩感染得不深，很可能是今天才长出第二张嘴。

　　常故看见祝术淡定自若地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心中的恐惧不知不觉地变浅。

　　他悄悄凑过去，发现祝术正在翻看夏令营群的相册，里面都是他和夏令营的同学老师一起拍的照片。

　　那些照片上，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都长了第二张嘴。

　　但是常故无比肯定，当初拍照的时候，所有人都只有一张嘴。

　　“这个人是谁？”祝术指着照片上穿着黄色衬衫、梳着低马尾的女人，她笑得很开心，些微的碎刘海被风吹着有些挡住了她圆溜溜的眼睛，看上去可爱活泼。

　　常故伸长了脖子去看。“她是我们夏令营的老师，叫黄沁。”

　　他不清楚祝术问这个是为了什么，现在他只能尽可能地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黄老师性格开朗爱笑，有些大大咧咧，喜欢黄色，力气很大……”

　　他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听到祝术小声自语：“沁……秦……”

　　祝术问：“教了你们三年了？”

　　“对。”常故点点头，“说起来，这次夏令营好像就是因为黄老师的原因提前了半个月开始，按照正常的安排，我们应该在四天后才放假，但是我们提前放了。”

　　祝术：“具体是几月几号开始的？”

　　常故挠了挠后脑勺。“七月四号开始。”

　　七月四号，刚好就是诡异进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世界意识尖叫：［这个叫黄沁的三年前就偷渡进来了，一定是在寻找机会释放诡异，我居然一直没有发现！可恶！我一定要杀了她！］

　　祝术揉了揉耳朵，没管世界意识。

　　“在夏令营放假前，黄老师组织了一次聚餐，你没有去吗？”她点开一张照片。

　　常故看了一眼。“我那次身体不舒服，去了但是提前走了，所以照片里面没有我。”

　　祝术轻笑了一声。

　　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