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死者表示情绪稳定》酒三迭

2、章二

　　楼道上传来下楼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梅拉德出现在西索视线之内，西索的心脏加快跳动，但立马平息下去。

　　梅拉德是一位强壮女子，目光凌厉。西索感觉自己仿佛一块躺在砧板上的肉，不过这种感觉只出现短短一瞬。梅拉德看着她的女儿，目光柔和，周遭的杀氛顿时消逝。她问道：“朋友？”

　　阿斯点点头，指向西索。

　　西索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

　　梅拉德若有所思：“西索·莫罗，我知道你……”她停顿了一下，随后换了个话题，她对着阿斯问道，“要吃什么？”

　　阿斯大声答道：“肉——”

　　梅拉德点头，没有问西索，转身向厨房走去。西索立在原地歪歪脑袋，这是有他的一份还是没有呢？

　　阿斯还握着他的手，西索看向阿斯，正巧阿斯也将视线从梅拉德身上收回来，望向西索。

　　两人对视。

　　阿斯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没有走神，没有笑容，只是平静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户外的太阳又落下了一点，室内变得有些昏黄，不复最初明亮。墙上的挂钟传来嗒嗒嗒的机械行走声，还有厨房剁肉的声。

　　西索无视了那些声音，照着阿斯的表情和她对视。

　　有点趣味，不过光是看着也怪无聊的。对视了几分钟后，他主动问道：“阿斯，你在看什么？”

　　“看你。”

　　“为什么一直看我？”

　　“你是朋友，我在记住你。”

　　西索：“……”

　　西索不由得又一次沉思，阿斯到底算不算智力正常的人？可以正常对话，虽然有时要等上很久，那么只是大脑发育太迟缓？就医学的范围而言，这算正常吗？

　　他走了神，这下轮到阿斯问他：“你在想什么，西索？”

　　西索顺口答道：“想你的事。”

　　阿斯：“哦。”

　　阿斯继续盯着他，但西索有些厌倦这个对视游戏了。于是他建议道：“我们要做点其他事情吗？”

　　“其他事情……”阿斯重复了一遍，陷入短暂地思索，之后很快回过神，平淡地答，“好。”

　　阿斯放开了握着西索的手，朝落地窗走去。那边的地板专门铺上了地毯，上面放着几个靠枕和几本翻开的书籍，阿斯在地毯外脱了鞋，走上去盘腿坐下来，面朝窗玻璃一动不动。

　　西索：“……”

　　西索看着她的举动，原地呆了一会，随后也走过去，站在地毯外。

　　他看向外界，外界是普通的风景。

　　西索问：“你在看什么？”

　　阿斯答：“看窗外的东西。”

　　西索默然，他直觉这可能会成为他最心平气和的一段时间。算了，他想，把这个当作冥想也是一种锻炼。

　　于是他也脱了鞋，坐到阿斯旁边。阿斯始终盯着窗外，在这过程中丝毫没理会过他。

　　专心，西索扫了一眼阿斯的侧脸，对她做出评价。虽然认知迟缓，思考迟钝，但很专心。

　　他们平静地看着户外的风景，直到梅拉德做好晚饭。

　　晚饭有三份，梅拉德做了他那一份。

　　餐桌前，西索很满足，今天算有所进度，之后只要不停滞在原点，迟早会得来与梅拉德一战的机会。

　　这场晚餐很安静，因为梅拉德专门对他说了一句“食不语”。西索没想多久便有了推论，阿斯是个只要发现在她认知之外的事物或词语，便会即刻走神陷入思考的人。而一旦她思考起来，则不知会耗费多久时间。若她在饭桌上陡然陷入思考的境况，不管是对食物还是胃都很不友好。

　　饭毕，阿斯摆好碗筷，离开了饭桌。她吃饭时不发一言，吃完后也一言不发。阿斯没有走向之前她与西索一同坐的地毯，她径直上楼了。

　　被留在饭桌前的西索：“……”他的朋友怎么把他说丢就丢。

　　西索认为自己没有办法理解阿斯的脑回路，于是他看向梅拉德。

　　梅拉德也正巧食用完毕，放下碗筷。她神色冷淡，说道：“吃完后，离开这里。”

　　西索觉得他与阿斯的这场友情实在短暂，不过还未到断交的时刻。他是个坚持不懈的人，虽然今晚有点被扫地出门的架势，但是还有无数个明天。

　　是的，他准备天天来蹭饭，直到从中得到新的战斗技巧。梅拉德会察觉到他的意图吗？但那又怎样，或者说察觉到更好……她是个猎人，甚至西索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身经百战的猎人，经验丰富的猎人们总会作出更有利的选择。

　　西索度过了一个很好的晚上，完美的睡眠质量。第二天一早他在自家用过早饭，慢悠悠地往阿斯家走去。

　　虽说要蹭饭，不过一开始还是避免操之过急较好。

　　阿斯已经起床，坐在一楼的那扇落地窗前。她在看书。西索昨天粗略地扫过一眼那几本地毯上的书，是带有图画的儿童启蒙向读物。

　　西索停下脚步，透过窗玻璃凝视着她。她现在看的书上有树木的图片，看来应当在对这个世界的植物花卉进行认知。

　　阿斯没有察觉到西索的目光，她完全沉浸在自我的认知世界中。

　　西索走上前去。他站着，阿斯坐着，忽然显了一点居高临下的感觉。他的表情很淡，毕竟他也未真的把阿斯特莉德当作朋友看待。

　　他像一个饱食的猎人，心平气和地注视着他猎物的动向。

　　阿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目光在书上停留许久，终于抬起了手臂，准备翻页。西索是在这时候露出笑容的，他敲打着玻璃窗，在外面高分贝地喊道：“哟！阿斯，我来找你了。”

　　阿斯的动作停了下来，随后抬头，四目相对。她看着西索，有些困惑。

　　西索笑眯眯地与她对视。

　　阿斯站起来，朝着门的方向走去。西索自然而然也走向那边。

　　门开了，是阿斯先开说话的。

　　“早饭已经吃过了。”

　　“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饭。”

　　阿斯认真地答道：“还不到午饭的时间。”她说，然后真诚地给出自己的意见，“你可以先回去，西索。午饭时间通常在十二点。”

　　西索：“……”

　　这人的脑回路在某种意义上确实与众不同啊！

　　西索很有耐心地回复：“朋友除了一起吃饭，也可以做其他事情呢~”话音刚落的同时，他想起昨天与阿斯特莉德一同呆坐在地毯上看户外风景的惨淡时光，觉得自己应该主动提议该做何事。

　　然而也是同时，西索想到阿斯与常人不同的思考方式与行事风格。也许他该做出一点尝试。

　　他眯起眼睛，第一次展露了自己的獠牙。“比如，战斗？”

　　不过，阿斯理解战斗的意思吗？

　　显然阿斯理解，她没有同之前那样，忽然走入思考的国度。她忽然变得有些兴致缺缺，有些无聊，有些不在乎。阿斯特莉德反问西索：“你要与我战斗？”

　　梅拉德教导过她战斗的事情，这是西索的第一反应。职业猎人的女儿，他舔了舔唇角，压制住体内陡然冲上来的那股兴奋之情，说道：“要打一架吗？”

　　阿斯看了他一眼，那是一种他来不及理解的眼神。几乎是倏然间，他感觉到四肢百骸骤然传来穿心刺骨般地疼痛，与之一同到来的，还有理智无法控制，从身体每一个细胞传来的恐惧。意志力在此时也成了无用功。他在那一刻看到了多种死亡，无数个黑影在他眼前穿梭又消散。他好似置身于尸山血海，但周围很安静，人类在不断死去，可一切寂静到可怖。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死去。大脑陷入黑暗。

　　西索的身体砰地一声倒地。

　　他死了。

　　阿斯表情平淡地看着他的尸体，说：“战斗没什么意思，西索。”她半蹲下去，将西索的尸身翻了个身，随后，像发现一件很感兴趣的东西，如同珠宝鉴定师发现上好的珠宝那般，阿斯特莉德可以说是相当高兴地说道：“尸体的你真好看，西索。”

　　西索的意识飘荡在自己的尸体上方，死前的那种感觉只是一瞬间，现在即便他试图回想，也无法再次阐明具体感受。

　　但话说回来，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呢。

　　毫无疑问，他死了。死相到也没特别惨不忍睹，至少阿斯特莉德还能对着他的尸体夸上一句，真好看。

　　说实话他也觉得自己长得挺好看的。可阿斯难道在他身前的时候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吗？他活着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听过这句话。西索忽然有个无端猜想。

　　西索一向是个适应能力相当强大的人，哪怕现在他成为了灵魂状态——好吧，他就算不想适应也得适应，总之西索尝试思考。

　　他说要战斗，阿斯同意了，于是他死了。

　　一个简单的事实：他被阿斯杀死了。

　　西索平静地想着，那么另一个问题，他能复活吗？

　　“阿斯——阿斯特莉德——”

　　他尝试着叫对方的名字。西索不清楚她有没有听到，因为他自己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下方，阿斯特莉德依旧在凝视着他的尸体，一动不动。

　　这场景还怪祥和的，西索的心情有些奇妙。就这样看了几分钟，他开始做其他尝试，比如飞离自己的尸身、冲向自己的尸身看看能不能回归等等。

　　遗憾的是，一系列尝试下来，没有一个成功。

　　他既不能回归自己的身体，也不能离开自己尸身很远的距离。

　　于是西索平和了，他慢悠悠飘到自己尸身的上方，阿斯特莉德的前方，等待天堂的召唤。

　　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时钟滴滴答答向前走。然后，西索听到阿斯特莉德无不遗憾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与灵魂状态的他对视。

　　她能看见他，西索骤然一惊，随后视线一暗，再度睁开眼时，阿斯映入他的眼帘。

　　他活了。

　　西索：“……”

　　通常来讲，他应当感到兴奋、激动。此外，也可能会出现扭曲的杀意，极致的愉悦。但或许是方才的死亡之感太强烈——他的身体现在依然残留着疼痛——总之他的内心无比平静。

　　西索带着某种空虚感，问道：“那是什么？”

　　阿斯答：“战斗。”

　　西索：“……”他虽然很想说这种单方面的杀害不算战斗，可考虑到双方对此的认知不同，一旦开口，阿斯或许又陷入神奇的思考状态，于是他闭嘴了。他静静地躺在地上，等待那份疼痛感消失。

　　阿斯盯着他，盯着他……

　　西索默默与她对视。

　　不结合前因，这场景还怪温馨的呢，他想。

　　于是他又问道：“为什么让我活过来？”还是说她的能力有时间限制，只能让人陷入一段时间的死亡。可惜阿斯的答案没如他所愿。

　　阿斯说：“从道德的角度讲，无端杀人是不对的。”

　　西索禁不住感叹：“……你还挺善良。”

　　阿斯点头：“嗯。所以我杀人后又让那个人活过来就好了。这样就是善恶相抵，正负相消。”

　　西索：“……”这逻辑真是相当紧密闭合啊！

　　西索处于一种有槽想吐却又吐不出来的状态，于是他决定问些有价值性的问题。

　　“那是你的战斗能力？你是怎么做到让我死和生的？”

　　“标记。只要你身上有我的标记，我就可以随时让你死或生。”

　　“什么时候设下的标记？”

　　“被我看到的瞬间，即是标记的瞬间。”

　　“……”

　　似乎无解，他沉思，阿斯特莉德的能力会有其他限制吗？在他思考的当下，阿斯特莉德发问了。她问道：“西索，你可以自愿死去吗？”

　　西索：“……什么意思？”

　　阿斯特莉德重复一遍，“自愿死去。我喜欢你的尸体，很好看。”

　　西索在霎那明了阿斯的意思，她不喜欢无端杀人，所以不会主动制造尸体。但若是那人自愿的，一切便都不同了。

　　西索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在思考一些事情。阿斯特莉德没有等到他的回应，看着他的脸想了想，握住他的手腕，然后站起来，看样子是要拖着他去哪里。

　　西索：“……！”

　　虽然最开始楞了一下，可他反应很快，马上一个打挺站了起来，也顾不上身体残留的疼痛了——说实话，被拖着更痛吧。

　　他看向阿斯，阿斯用眼神示意跟着她。

　　西索：包子脸.jpg

　　好吧。

　　阿斯带着他上了楼，来到一扇门前，她咔哒一声打开门，率先进去，西索紧随其后。

　　室内没有光线，阿斯按下灯的开关，白色的光骤然充斥他的眼睛。短暂地失明后，西索看清了这个房间的情况。

　　这是一间尸体储藏室，一个个玻璃盒内摆放着其他动植物的尸体。有些显然不是普通动植物，镇子上和周边地区从来没有看见过。那应当是梅拉德带回来的。想起这个名字，西索之前被遗忘的一件事忽然浮了上来：梅拉德在哪里？

　　但阿斯打断了他的疑问，阿斯用一种相当快乐地语气说道：“很好看，是吗？”她迷恋的视线在一具具尸体上扫过，最后落在西索身上。“我很喜欢这些，我把它们照顾的很好。没有腐烂，没有尸斑，它们永远定格在最鲜活的时刻。”

　　阿斯骤然靠近西索，认真建议道：“西索，你也死吧。你会是我这间储藏室的第一具人类尸体，我会非常非常爱你的。你的尸体很好看，把他给我，可以吗？”

　　西索：“……”

　　西索自认为自己不算一个人格健全的人，没想到他刚认识的朋友与他旗鼓相当，甚至更甚一筹。他只是喜欢与人进行激烈的战斗。但他的朋友显然有恋尸癖。不过这也许从侧面说明了他们相性很好，譬如他把敌人打死了可以把尸体送给阿斯当礼物——如果那具尸体还算完整。

　　他环视着这间尸体储藏室，觉得世间忽然变得有趣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