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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   北京在所有国人心里应该都有不一样的意义。小时候,艾然上思政课,学到北京是中国的首都,是我们国家的心脏。从那时候起,她就对北京有了模糊的景仰。它是心脏呀,想一想,毛细血管连接小动脉和小静脉,小静脉连接上腔静脉和下腔静脉,上腔静脉和下腔静脉把全身各处的血液和养分输送到心脏。它得多强大、多重要!

      现在,她是被毛细血管输送的千亿分之一的小分子,终于来到了向往的大心脏。当她的脚踏上北京坚实的地面,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才从脚底板慢慢升上来,让她在原地摇晃了一下。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蜂拥的人流裹挟着走到自动扶梯,下到换乘层。北京的车站太大了,艾然被往来穿梭的人群搞得迷迷瞪瞪的,一点惶惑不安慢慢从心底升腾起来。

      她拖着行李箱,眯着眼睛辨认出站口。芹菜姐和她约好在3号站口见面。

      她潜意识里在寻找蘑菇头、戴黑框眼镜的女人。

      然而站在她面前,向她微笑的却是一个打扮入时、精干潇洒的女士,削薄的冷棕短发,无框镜片,十指纤纤,每个手指甲的图案都不一样。她热情地拥抱了艾然,带起一阵香风。

      蔡芹早就看到了艾然,她拖着一只红色的铝合金行李箱,迟疑地走在人群里。一张皎洁的脸,灰色的束脚运动裤,白色的运动鞋,帽衫,随手扎的丸子头茸茸的,看起来是刚走出校门的大学女生。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她懂得那份忐忑、忧虑以及其下隐而不发的野心,一定要争口气的执着,她拥抱她就像拥抱从前的自己。

      与此同时,川州的艾然家正上演鸡飞狗跳的大戏。林月娥女士看到艾然留下的信,先是屏了一大口气,接着松一口气,马上又提起气来。她二十五岁生的艾然,在此后二十五年里,从来没有一次让她像现在这样,愤怒地意识到她对人生失去了控制。当然,在这二十五年的时光里,她的人生可以说等同于艾然。

      她疯狂地给艾然打电话,铃声响起被挂断,就像歇斯底里尖叫的女人被突然扼住了喉咙,一切让她喘不上气来。她又给艾国家打电话。等老公匆匆赶回来,看到哭到脸发麻的发妻,虽然做了心理建设,仍然是一阵怔痛。

      他试图先劝慰老婆:“艾然冲动不听话,但她毕竟也是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儿大不随人。你应该知道,从剪断脐带起,她就和你不是一体了。没有一直一心的事,你就随她吧。”

      “放你娘的屁!”痛哭的林女士仍有力气一声叱喝:“我生她的时候,疼了三天三夜。她出来了,不认娘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五岁的时候,她回老家过年,掉进冰窟窿里,再晚几分钟就捞不上来了,我做了十几年的噩梦,现在还梦见在河里到处捞不着她,急得我哭起来。她不在我身边,我放心吗?!二十多年了,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不是先供着她,我图她什么?给她买房买车找好人家,说不要就不要,不是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是什么?她真是一只白眼狼,要把她娘的心扒了吃了也不够。”

      林女士哭喊累了,声音低下来,哀哀趴在沙发上,一抬头,那件订做的红色绣金枝花叶旗袍就挂在沙发前,昭昭然注视着她。她胸中更是一阵刺痛,抓起手机来就给从前的闺蜜现在的亲家打过去。

      电话接起来,那边是一贯的不疾不徐的声音。如果当时的林女士是冷静的,她应该能听出来其实手帕交的嗓子是暗哑的,甚至如果她再敏锐一点,她能捕捉到对方的声音是没有底气的,一阵阵发虚发飘。那是因为就在不久前,林朝云木木地听到了儿子的坦陈。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从小被娇惯的儿子,一路众星捧月,新奇、贪玩所以不知道世间险恶,一头栽进别人的烂泥坑里。她费尽心机,想让他干净、体面,还是那个发光骄傲的少年。回头看,泥点子还是沥沥拉拉跟了他一路。

      她恨得积年的偏头痛又犯了。一抽一抽的疼。她也知道是他理亏。但是为人父母,总要先为孩子谋划遮盖。她思来想去一晚上,想怎么和旧闺蜜开口。这会儿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她吓一跳,稳一稳心神,接起。

      手机那边传来旧闺蜜的泣声,断断续续的:“朝云啊。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说不结婚就不结婚了?现在然然工作都不要了,跑到北京去,到底怎么了?你说这是怎么了?”

      林朝云提起的一口气松下来,口气一转,开始慢条斯理地劝对面:“孩子的事,既他们去。年轻人的想法,我们已经搞不懂了。他们等闲也不和我们说话,有时候凑上去想谈谈心,招嫌的呀。不声不响就说要分手。然然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我说你错过了是要后悔一辈子的。新城低着头不做声,半晌说然然也有自己的想法,川州地方小,拘不住的。我说你们想去哪里都不打紧,我们支持你,结了婚,一起去,房价再高,我们供。哪能这样的,请柬都发出去了。新城这孩子,犟得狠,口口声声说他不愿意走得远了,就想守在父母身边,下班回来吃顿热乎饭。要我说,现在男孩子,没有女孩子有志气,在父母翅底下偎惯了,哪还想飞呢。月娥,这一阵想着要和你成一家了,你不知道我多高兴。然然我是怎么看怎么喜欢的,这个儿媳妇,我一千个一万个愿意。连她从这么好的单位辞职,去大城市打拼,那股劲儿都和我当年一模一样。我听新城说艾然有这志向,打心眼里支持她!是新城没出息,配不上这样的好姑娘。月娥,天心不许人意,他俩没缘,咱们做不成一家。说起来遗憾,但儿孙也自有儿孙福,经这一遭,我也看明白了,也放手了。随便他们折腾吧。他们有自己的际遇,我们是做不了他们的主的。”

      林朝云几句话把自己和儿子择出来,轻飘飘劝林月娥要想得开。挂了电话,她马上给老公去电,由他疏通,务必让艾然单位尽快受理她的辞职。让艾然离开川州成为定局,她在北京不回来,乖乖闭嘴,林月娥接受现实,流言就不会再发散。她还能维持一家人的体面。

      只有林月娥握着手机发呆。手机屏幕倒映出她的面容,一张骤然老去的五十岁女人的脸。

      艾然暂时在芹菜姐家安顿下。傍晚,她们在阳台上喝酒,芹菜姐搬来两只藤椅,一张小桌,摆上坚果、肉脯和红酒。开了窗,夜风从窗缝吹进来。芹菜姐问艾然:“在北京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艾然呷下一口红酒,酒有果香气,在口腔里轻盈地一转落下。她沉吟一下:“有和想象中不一样的,有和想象差不多的,也有超出想象的。”

      芹菜姐带她回她住的地方,离公司不远的一处公寓,面积不大,两室一厅,布局紧凑——和想象中差不多。艾然借住在小间的卧室,那里堆放了芹菜姐很多不常用的书、杂志、衣服,更像一个杂物间。好在阳台是宽大的,贯通了两间卧室,摆了风信子、金银花、尤加利、秋海棠和很多盆多肉,挂着常春藤和吊兰。晚上从阳台向远处眺望,能看到立交桥、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灯火彻夜不熄。

      超出想象的——入职很顺利,新的公司从门户网站起家,搭上互联网发展的浪潮,几步一个台阶,快速成为知名的互联网资讯平台。目前仍在极速膨胀的过程中。芹菜姐隶属于公司传媒集团,在内容运营中心任职,招下艾然,让她从内容保障板块做起,尽快熟悉工作,学习打造新频道内容。

      艾然第一次从旋转门踏入公司大楼,被眼前富丽堂皇的盛景惊住了。1200平方米挑高设计的大堂,7米高的幕墙,流水从上倾泻而下。来来往往是挂着工牌的年轻男女,打扮入时,香风阵阵。这不就是艾然曾经想象过的自己吗?她兴奋起来,打定主意下班就去采购服装,当然还要有高跟鞋,最细跟的那一款。

      她在工位拍照,发给爸爸,告诉他新公司一切都好,伙食尤其赞,食堂全自助式,甚至供应铁板烧,行政会在下午茶时间推着小车供应零食。艾爸长久不回。

      任何事情都应该有代价。这是她在离开前的晚上对殷新城说的话。她也要付出代价。

      她换来北京的夜风和红酒的香气,这能代表自由和新生活吗?她不想追问自己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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