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不见山》约春酒

26、第 26 章

　　江国良破天荒地接送江欢南上下学，直到期末考试结束，让她没有任何机会再接近姓言的父子。

　　寒假第一天，江欢南终于逮住机会跑出去，直奔言家。

　　开门的瞬间，她看到的是言千乘又冷又臭的脸，颓废如一张皱报纸，“你怎么又来了？”

　　又？她可有半个多月没来了好吗？

　　“来看老同学不行吗？”江欢南回应言千乘的‘玩笑’。

　　言千乘没理，坐回电视前继续打游戏机，视江欢南为空气，偌大的客厅只有手指按手柄按键的声音。

　　江欢南看着熟悉却陌生的眼前人，愣了好一会儿，也许自己真的不该来打扰他？她的看望许是添堵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江欢南起身，“言千乘，我之前说过要请你和言叔去东香吃大餐的，这个星期五晚上怎么样？我去那里等你们。”

　　言千乘手上动作一顿，“算了，我和我爸星期四就回省城了，回来再说。”

　　“那就明天晚上六点。”

　　言千乘不再回应，把手柄拿起来，专注盯着电视屏幕，直到家门被砰的一声关上，才眼神空洞的盯着那扇门，最后狠狠把手柄摔到一边。

　　*

　　踩着13岁这条线的江欢南身形细长高挑，完全挑着爹妈的优点长，唯一遗传的缺点大概就是冯庆萍的自然卷发质，可偏偏糅合了江家祖传的茂密，这满头如海藻瀑布般的头发反而成了撼人之美，细长莹白的脖颈与厚密的柔褐色卷发纠缠在一起，慵懒之余全是娇媚。

　　是的，江欢南是一个神态举止中只有三分少女感的初中生，亭亭玉立，盈盈姿色，能无差别搜刮所有路人的目光，更别提那群成年男人色眯眯的眼睛。

　　东香饭店客流如织，大堂经理却不敢怠慢拿着老板签过字的餐票，能凭票来订桌吃饭的不是老板的亲朋好友也沾亲带故，更何况是这么伶俐可人的小妹妹。

　　固定菜品六盘，江欢南又点了松鼠桂鱼和鲍汁虾仁，八个菜她绝不食言，哪怕掏空她的小金库也要说到做到。

　　服务生第二次来问是否需要上菜，江欢南盯着挂钟摇摇头，“再等等。”

　　周遭依旧嘈杂，甚至有些桌已经翻了台，那扇人来人往的门还是没被江欢南等的人推开，从热切到焦灼，再到心冷，指针指向八点的时候，她终于落寞起身打算离开。

　　“小妹妹，哥哥们看你半天了，等人没等到？不如跟我们吃点吧？”有人嬉皮笑脸过来拉住江欢南的椅子。

　　“谢谢，不用了。”

　　“用用用，怎么不用？”说着，男人手已经覆上江欢南的背，推着她向前。

　　江欢南抽身躲开，男人的同伙拎着酒瓶过来帮腔，“你别欺负人家小妹妹，我来，我比他温柔。”

　　周围人都察觉到了不妥，却没人吭声向江欢南伸出援手，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姑娘被两个男人前后围住，大堂经理来也没能阻止这两个醉鬼，“妈的，今天谁也别拦我，我这人记仇，谁拦我请小美女吃饭，出了门就拿枪崩了你！”

　　此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就躲得更远了，这纯纯一疯子！

　　经理认得这位熟客，是老板的朋友，制止的话到嘴边始终说不出来，只能好言好语地陪笑，“哥，这小姑娘一看就是学生，又生又涩什么都不懂，等会我叫两个好妹妹过来陪您喝几杯，您看怎么样？”

　　男人冷哼，一下下巴掌拍在经理脸上，“生，涩多好啊？老子拿下她第一次不好？”

　　江欢南有些抖，但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没有被吓破胆，瞪着拦着路的男人异常冷静，“你要是再不放我走，勇叔知道了不会放过你。”

　　言千乘曾经和她说过，在方县，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提刘勇，勇叔。

　　男人一愣，状似被吓到，又猖笑道：“哎呦喂，小丫头片子还认识刘勇？不简单不简单，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妈的！刘勇他算老几！”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出现两个人把江欢南迅速扯到一边摔到角落里，然后就是碟碟碗碗碎裂的声音，尖叫声此起彼伏，两伙人打成一团。

　　江欢南躲在墙角按住狂跳的心脏，飞溅的血滴在眼前胡乱飞舞，直到一声枪响，耳鸣直穿大脑……眼前漆黑一片……

　　睁眼时，江欢南身边围着两个警察，还有江国良和冯庆萍。

　　“孩子没什事就好，就是吓到了，以后你们要盯着青春期的孩子，尤其……这么漂亮的姑娘，等被糟蹋就晚了。”警察话的直白，二人在一边不停点头。

　　“饭店动枪的事和我女儿无关吧？”江国良问。

　　“无关，就算没有你女儿，这两伙人也是打算在东香饭店火拼的，仇家寻仇。”

　　江国良点点头，转头斥责，“江欢南，从今天开始到寒假结束，你别想迈出家门一步！”

　　江欢南直直的盯着窗外漆黑的夜，丢了魂似的，一直没出现的言千乘和差点要了她命枪声，除了受惊丢掉的半条命，一起葬送的还有她心底最单纯的美好。

　　世界是脏的，人心也随时都会冷掉，或是死掉。

　　*

　　仿佛做了一场梦，再醒来时，又是踏着春朝上学的日子，整整一个假期，她与言千乘没有任何联系，甚至除夕那天，江欢南守在电话边直至电视上春晚主持人共同呐喊敲钟，电话始终都没有响起。

　　冯庆萍还忙活在雇主老头床前床后，隔三差五从老头家拿回点好东西，唠叨着家里家外要把她这个苦命的女人拖垮了。

　　江国良也装模作样地起早贪黑在市场忙生意（，生意到底好不好，从他嘴里是听不到实话的，他在外把自己吹嘘成大老板，在家里都是哄着冯庆萍的钱拿去零花的。

　　言千乘和言海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他家的窗户也人去楼空般变成黑漆漆的洞，半拉的窗帘一个月都没有变样子。

　　江欢南总是在写着写着作业就走了神，好的坏的通通想一遍后强迫自己把言千乘从脑子里挖出去，实在想不开时，她干脆跑到刘勇的炸肉店打探，得到的回答却让人更绝望，“我们老板有两个月都没回来了，一直是他妈过来照看。”

　　没办法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消失的人和事随着日出日落被时间洗刷印记，江欢南虽然还会时不时想起言千乘还在时的某件小事，或是一句话，甚至一个微妙的表情，却也不得不在接受现实中习适应他不在的日子。

　　那天放学，樊乐乐追上江欢南，“江欢南，你知道言千乘的消息吗？”

　　江欢南一怔，不假思索，“不知道，早就没有联系了。”

　　樊乐乐不掩饰失落，“如果他跟你联系，请你告诉我一声，我有事找他。”

　　樊乐乐的背影孤寂落寞，曾经那么嚣张跋扈的女生已经彻底变成了班级的隐形人，每日形单影只，目光呆呆滞滞，江欢南突然就想起程晓云，她如果看见现在的樊乐乐，会不会更心疼愧疚呢？

　　江欢南追上去，“樊乐乐，今年暑假你要不要来我家写作业，欢迎你。“

　　樊乐乐抬头不可思议的凝视，”你，不记仇吗？”

　　“记，当然记，但是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还能抓着别人的错一辈子不放吗？”

　　樊乐乐低着头，不知道有没有眼泪，只是声音哑的厉害，“好。”

　　初一结束了，江欢南第一次考了班级第二，樊乐乐紧随其后，两人总成绩只差三分，老师表扬她们的时候，她们相视一笑，一个灿烂如光，一个绽现生机。

　　暑假依旧那么美好，睡到自然醒，看电视，吃泡面，跑去同学家里互换小说看，一看就是一整夜，好不逍遥。

　　那天樊乐乐来江欢南家写作业，写到一半突然看到柜子上带锁的木头盒子，“这是冯阿姨的首饰盒吗？”

　　江欢南摇头，“我妈哪有什么首饰，那里面估计装着我姥姥和姥爷的照片，我妈挺宝贝的，我和我爸都不让碰。”

　　那个盒子在衣柜上摆了好几年 ，江欢南没怎么琢磨过那里到底装了什么，小时候淘气虽然动手撬过上面的锁头，但最终被发现挨打后就再也没碰过。

　　连碰都不让碰，一定是逝者的遗物吧？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樊乐乐手拄着下巴沉思，“我前几天看了一本小说，那里面女主角的妈妈就有一个这样带锁的旧盒子，放的很隐蔽不让人碰，你猜结果怎么着？女主撬开一看，里面居然是收养证明，她不是她亲妈的女儿！”

　　说者无意，江欢南却一整晚都没睡，小说情节离奇，她本该一笑而过的，可她怎么就胡思乱想起来了？

　　第二天，冯庆萍和江国良刚一出门，江欢南就蹬上椅子把那盒子取下来，满屋子找钥匙，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盒子找到了钥匙。

　　一叠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安静地躺在盒子里，江欢南甚至愣神到不敢去数那是多少钱，那么厚，怎么也有上万块吧？

　　她迅速合上盖子，心扑通扑通地跳，仿佛这被藏起来的私房钱和她息息相关，或者说，她才是这钱产生的背后推手，妈妈攒钱不是为了她又为了谁呢？

　　眼看着天快黑了，江欢南迅速物归原位，把家里恢复原样，等冯庆萍回家时，桌上已经摆好了解渴的西瓜和凉面条。

　　江欢南特意给冯庆萍做的凉水面，“妈，你尝尝我做的好吃吗？”

　　冯庆萍没少吃女儿做的饭，这次的确实看起来很用心，“挺好，就是下次少放点辣椒，妈最近痔疮犯了，不能吃辣。“

　　刚说完，冯庆萍一眼扫到柜上的盒子位置不对劲，突然拉下脸，”南南，你动那盒子了？“

　　”没有，可能是我擦柜子时不小心碰到了。“

　　冯庆萍信了，把盒子归位，”南南，妈今天累了，等会你爸回来你给他再煮点面条吃，我去躺着了。”

　　“知道了妈。”江欢南心头一涩，冯庆萍自流产后身体就越来越差，每天回来全身酸疼，抽屉里一大堆妇科用药。

　　她坚持的理由只有一个，“妈不是为了你就不这么拼命了。”

　　人生真难啊，要一个人用命去托举她爱的人，她该怎么回馈这么伟大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