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不见山》约春酒

18、第 18 章

　　是的，方县就这么小，一不小心碰到的身边人是那个有过万千纠缠的旧人。

　　言千乘对程晓云的记忆很模糊，她只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有一个阿姨经常来家里找他妈一起上下班，两个人同在酒厂里做出纳，好的就像亲姐妹。

　　这个阿姨有一个和她一样大的女儿叫乐乐，两家人还在一个明媚的夏日一起坐火车去市里动物园看过老虎，乐乐爸爸很亲近地叫言海“言大哥”。

　　但自从那场车祸后，言千乘失去妈妈的同时再也没见过程阿姨，彻底消失在这个小小的县城，仿佛妈妈的死和程她的消失有着不可言说的关联，连提都没人提起。

　　“言千乘，你要带我去哪啊？”江欢南把他从思绪里拉回来。

　　“雪糕厂。”

　　“路边有那么多卖雪糕的，干嘛跑那么远去雪糕厂？”江欢南人都快热化了，汗流浃背。

　　言千乘也不绕弯子，“我们去批发雪糕赚钱，不是买来自己吃。”

　　江欢南实在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墩上，“好累啊，你看路上到处都是卖雪糕的，你怎么敢保证我们一定能卖出去呢？”

　　言千乘把手伸过去，“如果你想晚上美美的数钱，现在就赶紧给我起来。”

　　江欢南咬咬牙握住那只手，“好，我再信你一次。”

　　江欢南还没有在言千乘身上体会过失望，一次都没有，她对他百分百信赖。

　　“奶油小冰棍两毛一根，五十根起批，菠萝冰棒一毛钱一根，一百根起批，你们要多少？”厂里的售货大姨态度很不认真，压根儿就没觉得能做成这两个小孩的生意。

　　“一百根奶油冰棍，一百根菠萝冰棒，这是三十块钱。”言千乘根本不给大姨反应的机会，钱已经递到她手边。

　　江欢南也是一愣，这家伙数学一直考十分，怎么这时候算数比自己还快了？

　　大姨哼笑一声，“你们俩小孩？弄这么多雪糕干什么？可别糟蹋钱啊！”

　　言千乘扯了扯嘴角，“对了，我们还要租两个保温箱，这是押金。”说完，又递过去五块钱。

　　连租保温箱这事都搞的门清，这大姨可真不敢小瞧他们了，收了钱就开始数冰棍装箱，一气呵成，“这泡沫箱子就能管五六个钟头，可记着还！”

　　言千乘留下自信爽快的笑，“谢谢，三四个小时就能回来还箱子，您等着吧！”

　　大姨盯着飞扬而去的两道影子和身边人念叨，“这小孩以后可了不得！”

　　*

　　江欢南一路跟着言千乘赶到县电影院门前，看着那一排卖雪糕的小车瞬间泄气，这可怎么抢生意啊？

　　言千乘指着售票窗口，“把你兜里的钱都拿出来。”

　　江欢南有点反应过来了，把一堆钱都塞进他手里，两个人一共凑了一百六十块，毫不犹豫去窗口把下一场没卖出去的电影票都买了下来，因为一次性买的多，原价三块的电影票每张便宜了五毛。

　　江欢南捏着厚厚一叠电影票忍不住问，“电影院这样便宜卖给我们不是赔钱了吗？”

　　“你还真是书呆子，便宜点但是全卖光了，不便宜有可能只卖出五张或者十张，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江欢南觉得此时的言千乘从头到脚都在发光，那双时常充斥顽劣的眼睛里也散发着睿智的光芒，他是怎么自己琢磨明白这个道理的呢？

　　好在江欢南不是真的书呆子，稍微在脑袋里转了个弯就知道怎么做了，两人商量好吆喝词儿，买电影票送雪糕，买两张电影票赠雪糕各一根，那些徘徊在门口犹豫要不要看电影的人基本都被引过来了，直到开场前两分钟，手里竟然一张票也不剩了。

　　江欢南兴奋不已，嚷着继续把下一场电影票也包下来，言千乘直接一盆冷水泼下来，“还能轮得到咱们吗？”

　　果然，那些“同行”们早就把售票窗口堵的水泄不通，就等着下一场电影也炮制一次中间商赚差价的好买卖。

　　江欢南刚想叹气就突然想到了什么，直接喊出来，“咱们换地方不就行了……去东边那家大众浴池怎么样？他们肯定想洗完澡美美的吃一根消暑解渴的雪糕……”

　　言千乘满意地点头，“算你聪明。”

　　两人说走就走，风风火火赶到了那家浴池门外，除了一个老大爷在卖西瓜，居然一个小商贩都没有。

　　言千乘用粉笔在纸壳上大笔一挥，“奶油雪糕一元一根，买一赠一。”

　　江欢南正计算着是不是价钱写的太高了，一个露着肚皮的大哥从浴池里走出来，想也不想直接买走了十根，随手分发给身后的兄弟们，交钱时还笑着给言千乘竖大拇指，“这小孩挺会做生意啊！”

　　火红的烈焰慢慢褪去温度，夏日傍晚终于伴着蝉鸣和微风带来了丝丝凉爽，泡沫箱子里还躺着几根孤零零的雪糕，江欢南自作主张‘处理’了它们。

　　卖西瓜的大爷笑着收下了江欢南送来的雪糕，“谢谢姑娘，如果不嫌弃，这半个西瓜你们拿回家吃。”

　　远远地，言千乘半靠在树荫下吃着雪糕，看着江欢南捧着半个西瓜笑成一朵花，竟也跟着笑了，如果时间可以任意停滞，他真希望定格在此刻。

　　*

　　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江欢南跑着进了家门，没人注意到她鼓到发胀的裤兜，更没人注意她因为体验到赚钱如此快乐而始终上扬的嘴角。

　　江国良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电视里正放着天气预报，“本省今明两天会有全省范围内的大到暴雨，局部地区会出现大暴雨……”

　　冯庆萍对着镜子用啫喱水整头发，“又跑出去疯了一天，看看你浑身的汗，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饭在锅里自己盛吧。”

　　江欢南端着饭碗凑到镜子边上，“妈，这么晚了你要出门啊？”

　　“我出去一趟，等会你早点睡。”

　　冯庆萍从来不在她那张脸上做任何加法，甚至鲜少照镜子，今天又抹又画的实在很反常，江欢南好奇，“妈，你要去哪啊？外面天阴的厉害，要下大雨了。”

　　“大人的事你少问，说了你也不懂，你爸要是问我去哪了，你就说老头有病了，记住没？”冯庆萍显然心早就飘出了家外，江欢南再说什么都听不见了，头也不回地钻进夜色里。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江欢南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雨点噼里叭啦敲打起玻璃窗，雷电也随之而来，她的睡意彻底变成了不安，再由不安到害怕，可她也只能默数着时间，最终沉沉睡去……

　　冯庆萍一夜没回来。

　　清晨，税务局局家属楼。

　　冯庆萍揉着眉心睁开眼，看到身边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时瞬间清醒，“张叔，我怎么睡在你床上了！”

　　老张不紧不慢道，“小冯，你忘了，昨天下大雨，你把我送回家就没回去，我说搂你睡，你点头同意了。”

　　冯庆萍脑子一震，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和老头躺在一个被窝里，她的脚还搭在老头的腿上。

　　触电般的惊恐瞬间袭来，冯庆萍跳下床抓衣服遮身体，怒喊，“张叔，我是陪你去参加老朋友聚会的，我也是好心替你喝了几杯酒，你怎么能趁机占我便宜，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老张已年过七旬，这辈子见过太多阿猫阿狗，凡是站在他面前的人，只要他肯多瞧几眼，就一定能辨出好坏，他就知道和这个年轻的保姆早晚有一天能迈出这一步，只是不宜操之过急。

　　“小冯，你也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不用这么激动，你的委屈我可以拿钱补偿你，你缺的东西正好我有，正好我们相互成全，这样不好吗？“

　　冯庆萍眼神呆滞地看着老头，”我是缺钱，但我不干缺德的事。”

　　“我已经七十多了，就算想干点过分的事也是有心无力，昨天晚上我也不过是搂着你，摸一摸过过瘾，什么都做不成……但是我很满足，对我这个老头来说足够了……如果你愿意，我每个月的退休金拿出一半给你。”老张胸有成竹，存折就在桌上。

　　冯庆萍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四个字在反复回荡，相互成全？

　　她突然想起前几天回家时，恰好碰到一堆邻居凑在一起，那些话不偏不倚被她听到。

　　“江家这小媳妇在县里伺候退休老头，这个活一般人可做不来，老头手凉脚凉，被窝也凉。”说完，那人还诡谲地眨巴眨巴眼，仿若洞悉一切。

　　“这话不假，谁不知道咋回事？”
　　“要是我，打死也不伺候老头。”

　　冯庆萍想冲过去对骂，但她知道自己就是说破天也不会有人信，清白与否只有她自己知道，既然这样，她的坚守底线又有什么意义呢？

　　老张嗅到她的动摇，努力说服，“小冯，我这么大方的老头不可多得，我对钱向来看得淡，毕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你还年轻，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张叔，我……”冯庆萍心里那跟绷紧的弦彻底断了。

　　老张颤颤巍巍走过去搂住冯庆萍，“放心，我会好好疼你的。”

　　那个夏天的闷热在一场场大雨中终于落下帷幕，有些堡垒被彻底冲毁，有些坚固的信念被现实裹挟着变成迷雾，流血结痂成人生长河里的一道疤，无人幸免。

　　*

　　开学那天，江欢南从童帅那得到了一个很意外的八卦。

　　“你还记得方霖哥哥吗？”

　　江欢南心头一颤，“他怎么了？”

　　“昨天晚上他在家门口让人打了，头破血流，现在警察还在抓打他的人呢！”

　　江欢南心提到了嗓子口，赶紧回头去看言千乘的位置，是空的！

　　“那人抓到了吗？！”

　　“没有，我听方叔叔和我爸说，如果抓到那个人就整死他……”

　　整整一天，江欢南丢了魂似的，放学铃声一响就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