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不见山》约春酒

14、第 14 章

　　言千乘没用两分钟就从车架底下钻出来，用袖口把血抹干净，和江欢南一起把大爷拖出来。

　　老头手臂和腿都被压的失去了直觉，表情痛苦，嘴上却很惶恐，“孩子，对不住了，我，我带你去诊所，看看脑袋？”

　　言千乘摆摆手，把兜里的三块钱都当车费给了老头后带着江欢南离开，一条口子，出点血而已。

　　走到半路，江欢南小声说，“我不想回家。”

　　“在学校里摔一跤，刚才又闷一跟头，你再不回家就死外面了。”言千乘脑门那条口子有点疼，说话时眉心皱的厉害。

　　“死外面也比死家里强。”

　　言千乘那她没办法，“那你想去哪？”

　　“只要不回家哪都行。”回家也是她一个人面对躺在床上又哭又嚎的奶奶，连写作业都做不到，她的情绪不是没来由。

　　王贵英这些天情况很不好，几乎下不了床，三餐都只能喝点稀粥，白天家里人一走空，就只有她一个人喊着腿疼头疼，只有晚上睡觉时短暂安静几小时。

　　江欢南问过江国良要不要送奶奶去医院，几次得到的都是让她别管的回答，“谁岁数大了没有毛病？再说去医院不花钱？我不是给她买去痛片了吗？”

　　冯庆萍告诉江欢南别多管闲事，“这就是坏人有恶报，不得善终。”

　　江欢南确实不喜欢奶奶，她是被她骂着损着压着长大的，但她也不喜欢爸妈的冷血，那种冷，让空荡荡的家里没有一丝温度。

　　她除了在王贵英咳嗽的凶时给她端一杯热水，就再也帮不上其他忙……也许这就是王贵英自己念叨的“一个人一个命”吧。

　　“只要不回家去哪都行？”言千乘突然想到一个地方。

　　江欢南点点头，乐颠颠地跟上，那一刻，什么眩晕头疼都消失不见了。

　　方县是个人口只有不到十万的小县城，纵横四条街道中只有一条是主街道，唯一热闹的地方就是大市场那一带，可惜江欢南很少来，因为从小就没人带她来这里吃喝玩乐。

　　如今就算是江国良已经在市场里有了摊位，她也还一次没被领去过，所以她跟言千乘跟的紧紧的，生怕一个不留神两人就走散了。

　　两人经过市场的南门，从侧面拐进了市场后面的小胡同，这里也人头攒动吆喝声不断，热闹的像个翻版的小市场。

　　两人停下，江欢南见到了忙碌的言海，他在几个超大的塑料桶前招呼来往的客人，一脸憨厚老实。

　　言海见到两个孩子先是一愣，随后黑着脸问言千乘，”你咋回事？带着人家南南逃学？是不是又欠揍了？”

　　言千乘把脸贴过去，“揍呗。”

　　言海挥手一比划，发现他额头的血痕，转而就变成了心疼的抚摸，“咋回事？”

　　“小事儿，死不了。”

　　江欢南赶紧过去解释，说到因为早上没吃饭在学校晕倒时，言海马上掏出几块钱给言千乘，“你去那边买几张肉汤熏饼，那笼屉正冒着烟呢，买刚出锅的！”

　　言千乘脚踩风火轮般跑出去，江欢南就乖乖的坐在一边看言海忙活，不知不觉就看呆住了。

　　“老板，你这酱油是今天去酱油厂拿的货吗？”有人凑过指着桶问，言海热情回，“哥们，实不相瞒，那桶是月初去拿的货，还剩三分之一，这桶是我今早上三点去酱油厂打回来的……”

　　“给我装一斤今天新鲜的。”

　　言千乘不过去了十几分钟而已，言海至少卖了十几斤，那桶新酱油已经见了底。

　　三个人坐下来吃饼喝汤，江欢南筷子还没拿起来，对面两人一人给她碗里夹了一块，馅大沁油，香味扑鼻。

　　江欢南鼻尖一酸，“谢谢。”然后咬上一口咧嘴笑，“真好吃。”

　　“爸，明天我跟你一起去酱油厂吧，今天卖的这么好，咱俩明天搞四桶回来。”言千乘边吃边说。

　　言海也不把他当小孩，“不急，缓缓。”

　　江欢南听的愣神，言千乘学习是不怎么样，可怎么感觉他学了不少其他的本事呢？

　　“言叔，大家把新酱油都买光了，那桶陈酱油卖不出去怎么办？”江欢南直抒疑惑。

　　言海爽朗一笑，“傻丫头，哪有陈酱油，都是我今早上去酱油厂拉的新酱油。”

　　“那……”不是亲口说了好多遍的吗？怎么这会儿不承认了有新有陈了呢？

　　言千乘接过话，“先说一个不好的，再说一个好的，一对比，所有人都会选那个好的，而且还会觉得咱们掏心窝子，就信得过咱们，懂了吧？”

　　江欢南有点懂了，补充：“所以这两个桶摆在那，想说哪桶新就哪桶新，哪桶陈就哪桶陈？”

　　言海点头，“机灵。”

　　“言叔，一桶酱油能挣多少钱？”“不到20。”

　　江欢南回头看身后那几个空桶，一天能挣这么多？！

　　那一刻，莫名的激动在江欢南胸腔内翻涌，还夹杂着被颠覆认知的震惊。

　　吃饱喝足，两人被勒令回家写作业，江欢南在路上突然想到一件事，“上次你说你要转学，什么时候呀？”

　　“快了，我爸只要攒够给我妈买墓地的钱，把我妈安顿好就带我回省城。”言千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耐心，解释的清清楚楚。

　　这么赚钱的买卖，买一个好墓地轻轻松松，可不就很快了吗？很难过，但要努力把这种难过藏好。

　　“言叔这么会赚钱，为什么之前没有钱呢？”江欢南想起两个人一起被叫去讲台上接受大家捐款的画面，心还会一阵阵颤抖。

　　“我爸我妈都是酒厂职工，我爸为了我妈不想离开酒厂，酒厂挣的工资要还债，还要供我俩吃喝拉撒，肯定穷，现在酒厂不要他了，他也不得不自己出来单干，自然就开始施展本事了。”言千乘眼里都是对父亲的崇拜，一番话说的干劲十足。

　　江欢南默默点头，不知怎地就想到了江国良，酸楚和委屈就一下子涌出来，喉咙处又咸又紧。

　　两人走到市场外面，经过露天叫卖的干果副食区时，江欢南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又高又瘦，黑发茂密，五官像混血那般深邃立体，整个方县应该也找不出外貌这么突出的中年男人了。

　　江欢南下意识地走过去，声音微小，“爸？”

　　江国良没听到，依旧在和卖瓜子的老板讨价还价，“再给我抓一把，别这么小气，下次我还来你家买……三块钱就这么点，你称没给够吧？”

　　老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最后不情愿地往袋子里抓了一把，江国良笑的很满意，“够意思！”一转身，差点撞到江欢南。

　　“爸……”

　　江国良脸唰的一下就白了，退了半步结巴道：“你，你不上学，咋，跑这来了？”拎着瓜子的袋子向身后悠荡了两下，想要藏。

　　“我没吃早饭有点难受，言叔给我买了馅饼。”

　　“馋死你算了……你……”话没说完，突然有人插话进来，“国良大哥，给我的瓜子买好了吗？”

　　话音一落，人也到了眼前，那只搭向江国良肩头的嫩白小手僵硬在半空中，随即尴尬一笑，“南南啊，你，怎么在这啊？”

　　竟然是童帅他妈，郭小妮。

　　江欢南更想问她们怎么会在这，话到嘴边收了口，言千乘正好跟了过来打招呼，“江叔。”

　　江国良像抓住救命稻草，“言千乘，帮叔叔送南南回家休息吧，我晚点就回去了。”随手塞了两块钱给江欢南，意在打发人快走。

　　江欢南立在原地不动，眼睁睁看着江国良和郭小妮一前一后走进市场里，她们之间的距离是刻意拉开的。

　　“走吧？有什么看的？”言千乘拿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直觉就是这么可怕，尤其的女人的直觉，女人年龄再小都有这种直觉，也足够判断好坏。

　　言千乘一眼看穿她的闷闷不悦，“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那你上次去酒厂女工家里砸窗户咋回事？”江欢南可记得清楚着呢，这个年纪都对父母有种偏执的占有欲，仿佛她们是不能被七情六欲占有的躯壳。

　　“咱俩不一样。”言千乘说的含糊其辞，直到最后也没说清楚哪里不一样，“咱们不是刚学一个成语叫捕风捉影吗？说的就是现在的你。”

　　好家伙，他不是天天语文课睡觉吗？这么难的成语都会用。

　　闷头走到家门口，江欢南把江国良给的钱掏出来，“给你。”

　　“这钱你谁也别给，也别花，攒到20块钱告诉我，我带你挣钱。”言千乘一本正经，深琥珀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清澈透亮。

　　“好，一言为定。”

　　那一刻，他带她，挣钱，她信。

　　*

　　春天一晃的功夫就走到了末尾，期中考试成绩也如约而至，江欢南掉出了班级前五名。

　　童帅一脸可惜的指着江欢南的试卷，“这个用除法，你真马虎。”

　　江欢南冷脸甩给他，“我知道。”

　　“知道你还错？”

　　“我乐意。”

　　童帅憨憨地吐舌头，小脸不红不白，最近两人一直这样，有时候江欢南一天都不和他说一句话，有时候张嘴就能把人噎个半死。

　　樊乐乐回头幸灾乐祸的笑，“童帅你真贱啊!”
　　童帅不会骂人，只是怒气冲冲瞪回去，踹踹她椅子泄愤，江欢南却坐不住了,幽幽开口“贱人看谁都贱。”
　　樊乐乐正愁没机会找江欢南的茬，起身俯向她,“你说谁呢?”
　　“说你。”
　　没见过江欢南这样冷凌的眼神和毫不怯懦的反击，樊乐乐惊到语塞，“你，你再说一遍?”
　　江欢南懒得再搭理，翻着试卷写写画画，童帅敲了敲桌子，“老师来了。”
　　“江欢南，你等着。”
　　好久没听到这句话了，江欢南居然产生了某种逆反心理，等就等。
　　放学后，樊乐乐一帮四个人和江欢南在废球场附近打成一团,言千乘赶去时有一个女孩鼻子出了血，嚷着明天找家长告老师。
　　江欢南撇了一眼，毫不在意，“谁还想明天告老师?来啊?”言千乘一手抓住她胳膊，几乎拖着她离开。
　　“当好学生当够了?”言千乘眼神复杂，他清楚自己从好到坏也是经历了一段压抑难熬的日子，像剥了一层皮。
　　“当好学生不开心，早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