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归期》彦页jing

3、二

　　岚烟怔了怔，这六年来，他从未被岚翊召见过，他甚至从未踏出岚阁半步。今日实为自己与岚翊的第一次见面，可听到男人如此问，心知其中必有蹊跷。
　　他思索了许久，终是紧锁了眉头，道：“岚烟今日是第一次见到岚阁主。”

　　闻言，岚翊不禁莞尔：“两年前，轩玉山。”
　　岚阁建于轩玉山山顶——依仗着轩玉山林间的独特之势，每一处庭院的选址都恰到好处。精妙的布局对于那些不熟悉这里的人来说，若是不多花些功夫琢磨，是很难独自走出去的。

　　岚翊想说其实轩玉山山腰处的重重树林。
　　轩玉山山间的湿气很重，与其外的温度存在一定的差异。就算不是清晨，林间也依旧弥漫着一层浓雾，这倒是给岚阁的存在添了几分神秘之感。
　　由于以往那些踏进轩玉山的人往往都是有来无回，所以，这轩玉山逐渐变成了人们口中的禁忌。

　　除了浓雾这个特点外，轩玉山间的灵气养育了不少罕见的植被，其中有不少可以入药。岚烟虽不走出轩玉山，却经常到山间去采药。他给墨馨配的药中，有很多都来自那里。

　　岚翊此时提到轩玉山，岚烟依旧没有想起什么特别的事来。岚翊不禁又提示道：“你当初那一刀刺得很准，险些要了我的命。”
　　岚烟瞬间想起了一件事来。

　　*

　　的确是两年前的一天，岚烟一如既往的到山间采药，在回岚阁的路上他觉察到身后有些异样，便警觉的拿出防身匕首，向那危险的源头寻去。
　　让他大吃一惊的是，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男人衣衫破损不堪，原本的白净的衣衫完全被泥浆和血渍浸染，容貌不可辨认。他十分狼狈的躺在地上，已经失去了防御的能力。

　　岚烟暗自将发生在此人身上的事情判为江湖仇杀。不过，秉着事不关己的态度，他并没有出手救此人。
　　就在他要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地上的人竟然动了，那人也许是处于本能反应，在觉察到岚烟出现时周身所放出的杀气后，便蓄势待发，想要趁岚烟不备将他拿下——不论岚烟对他来说有没有威胁，防人之心不可无。

　　岚烟的动作慢了一步，待他觉察到异样时，已经被男人扼住了手腕。岚烟忍痛一挣，手腕便脱臼了。
　　此时，他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是个危险，便毫不犹豫的将预先准备好的匕首送到男人的身体里去了。
　　男人本就因为失血过多而神志不清，此时更是因为岚烟的那一刀沉沉的昏睡过去了。

　　岚烟试探的用脚踢了踢那人，在确定男人再无反应后才松了一口气。
　　离开前，他又多看了男人几眼，却发现那人的衣物好像是岚阁特有的，衣服虽然损毁，却能够辨认。
　　虽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岚烟无他想，从怀中掏出几枚止血化瘀的药丸，放在男人的身边，只做生死有命。

　　*

　　想到这儿，岚烟有些讶然：“你……你是——？！”

　　岚翊笑了笑，见岚烟的反应便只他已经想起来了。
　　“对，就是我。”
　　两年前的那一天，他因为旁人陷害而身中剧毒，好不容易赶回轩玉山，正要放出信号让暗卫来接应自己，却被突然出现的孩子给搅了。
　　刚出现时，那个孩子身上弥漫着杀气，也许是觉得他没有力气攻击自己，那个孩子身上的杀气逐渐消退。
　　孩子并没有要帮助自己的意思，简单的停留后便要离开。

　　眼前这个孩子已经引起了他的兴趣，岚翊不想放过他，拼上最后的力气，向那孩子攻去。孩子的反应很快，下手也十分狠，直接一刀刺中他的腹部。
　　岚翊没有意识到一点，从前的他绝对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可他竟然在那个孩子面前昏了过去——有些自食其果的意味。

　　醒来后暗卫呈上几枚药丸，说是在他身边不远处找到了。事后他将药丸交给药堂的人查了查，是用于活血化瘀的。
　　那个孩子真的很有趣，虽然抱着这个心理，岚翊却没有让人去查那个孩子的下落。
　　他记得那个孩子左腕有道很深的伤痕，是被利器所伤。

　　*

　　看着男人的笑容，岚烟不禁打了个哆嗦，为自己不知不觉中闯下的祸事后悔不已。
　　岚翊也很满意眼前这个孩子的反应——他没有表现出惊慌，眉间只是弥漫着悔色。那些悔色也只是出现了片刻，很快，孩子的脸上又恢复了平淡，几无波澜。

　　岚烟虽然想解释，却觉得自己的舌头像打了搅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的。
　　只见岚翊抬起手按在自己的腹部，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个位置正好当初自己伤他的地方。

　　“好在伤口很浅，你下手的力道还不够。”
　　岚烟觉得冷汗直冒，不想再与男人纠缠下去：“如果岚阁主是因为那件事来的，我只能说抱歉。我不知道那个人就是你，因为当时你身上的血腥味太浓，我误将你当做是林间的猛兽了。”

　　岚翊展颜：“你看到我了，也看清我了。”
　　岚烟愕然，心叹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将这人的面容看的真真切切。他喃喃说道：“我没想到你会抓住我，我这是……正当防卫。”

　　岚翊将他故意避开的重点说了出来：“你的动作很熟练，我不相信只是轩玉山里的猛兽就可以将你磨砺成那样。”

　　岚烟一怔，惊慌的眼神表明他现在心神不灵。
　　这种熟悉的动作是他最不想拥有的，可是这些都随着前尘的记忆一起埋在他的心底。他此生必定不能忘却。
　　杀戮，黑屋，血腥。
　　如果可以，此生的他不想再与这些东西接触。

　　就在岚烟失神的片刻，岚翊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挑起岚烟鬓边的一缕碎发，放在鼻间嗅了嗅，浅笑道：“你身上有血的味道。”

　　近在咫尺的声音让岚烟极不适应，他很想摆脱岚翊，却因为身形矮小而处于弱势，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在岚翊的掌控中了。
　　岚烟从来都不屑与假人辞色，此时，他对于岚翊印象已经差到了极点。埋低了声音，岚烟不悦的说道：“我正准备去沐浴。”

　　岚翊依旧不放过他：“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岚烟怒了：“岚阁主，我只是个孩子！”

　　岚翊的神色也随之一变，声音冰冷异常：“但是，你是岚阁的少主。”
　　“少主又怎么样？这六年我不是照常过了？！”
　　岚翊微怔，似乎觉得这个孩子是在责怪他：“你在责怪我？”

　　岚烟再次将声音压低，努力将自己的语气放平和：“我没有！我只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罢了。如果您是以父亲的身份跟我说话，我尊重您，但请您不要干预我的生活，这一点，我相信作为父亲的你应该做得到。如果您是以岚阁阁主的身份，那请您尽快离开，我与它毫无瓜葛。”

　　从一个六岁孩子的口中听到这些话，岚翊觉得有些诧异。他蹙起眉头，不悦岚烟对他的反抗。
　　突然，他握住岚烟的手，将他的衣袖揭开，隐藏在衣袖下面的便是那个丑陋的伤痕。
　　两双眼睛同时聚焦在这个伤痕上，岚翊质问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懦弱的躲在那个女人身边？”
　　岚翊知道，只需培养一下，眼前这个孩子绝对不会比自己差。
　　他，是个好的继承人。

　　岚烟却一直保持沉默，不再回答他的话。
　　岚翊看了看被遗弃在地上的书籍，全是医学典籍，不禁心生一计：“你学医是为了墨馨？”

　　闻言，岚烟点了点头。
　　岚翊满意的笑道：“如果，我能让人治好墨馨的病，你可愿听我的话？”
　　岚烟蹙眉，不明白岚翊为什么会对他这么执着：“墨馨的病，不好治。”

　　“迄今为止，只有你试过，你怎么知道旁人不行？”
　　岚烟怔了怔，不是他夸大，加上前世学医的经验，他的医术绝对不会低于常人。但听岚翊说话的语气，似乎是有人能够帮上忙。
　　有希望就不能轻易放过，岚烟看了看男人，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难得的郑重：“你确定有人可以治好墨馨的病？”

　　岚翊勾起嘴角，答道：“确定。”
　　岚烟也郑重的点点头，与他击掌道：“好，我答应。”

　　*

　　岚烟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与岚翊的协议是不平等的。虽然在男人离开后，自己有些后悔，却因为墨馨的病有希望治愈而松了口气。
　　只是，岚翊做事太有效率了。

　　翌日清晨，岚烟一如既往的早起，可在推开门的那一刻，他的动作有所停滞。
　　他的手还停留在门扉上，见院中矗立的两个人，心里有些不满。对于不熟悉的人踏进自己的领域这种事，他十分介怀。
　　平定了心绪后，他才走出屋子，站在那两人身前，虽然有些劣势，他却不失气度：“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人迅速单膝跪在地上：“少主。”
　　铿锵有力的声音。原本不明的思绪，却被这“少主”二字打通了。
　　岚烟肯定的说道：“你们是岚阁主派来的。”

　　其中一人对他拱了拱手，再次肯定道：“是。”
　　简洁的回答，却是合了岚翊做事的风格。岚烟冷哼一声，再看看那两人处事不惊的表情，沉声说道：“你们起来吧。”

　　岚烟掂量了下怀中的书，料定今日起的比往日晚了几分，没再理会这两人，转身便向药炉走去。
　　可他步子还未迈开，便被一人拦住了。
　　“阁主让我二人来教导少主习武。”

　　果真是习武啊。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岚烟抬起头，对挡在身前的人歉意一笑，道：“母亲每日都要喝药。我要先为她熬药。”
　　既定的事情，岚烟也不好反驳，只是，切不可乱了自己原本的计划。

　　听了岚烟的话，那人蹲下了身子。放平了脖子，岚烟才觉得好受了些。那人接过岚烟手中的书，扫了眼书名，淡笑不语。
　　依旧是几本有关药理的书籍。

　　岚烟凝眉，不过只几本寻常的书籍，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笑成这样。
　　另外一人也走了过来，对岚烟解释道：“少主若是想要治好夫人的病，不用这么麻烦。交给风绝就可以了，他懂药理。”

　　“风绝？”岚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以示自己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那个拿了他的书的人哧笑了几声，道：“我叫风绝。”

　　岚烟将这人审视了几遍，不知道他年轻的容貌会不会影响他的医术。很显然，他不相信眼前这个年轻的人有能力只好墨馨的病。
　　这个叫风绝的人眉目温和，确实具备为医之人所具有的气质。岚烟礼貌的回了他一个笑容，道：“风绝，我叫岚烟。”

　　也许是觉得被人忽视了，另外的那人抱怨道：“少主，您就不问问属下叫什么呢？”

　　岚烟笑了笑，神态中却有习以为常的宠溺：“那，请问你叫什么？”
　　听了岚烟的话，这人的脸颊竟然有些微红，喃喃的说道：“那个，风隐……我叫。”

　　风绝看了看风隐，无奈的摇了摇头，向岚烟解释道：“风隐的心性像个孩子，改不了了。少主您别介意。”
　　岚烟摇了摇头，道：“不介意。你们就叫我岚烟吧。‘少主’二字让我觉得很陌生。”

　　风绝的眉头皱了皱，碍于岚烟的身份，只好妥协道：“是，仅限于我们三人在一起的时候。”
　　岚烟知这已是他的底线，便点头允诺道：“好。你们既然是来教我习武的，便也算是我的师父。今后我以‘师父’称呼你二人，你们也不用再推脱了。”

　　风绝无奈的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虽说你与阁主不同，可是你的话……让人无法拒绝。

　　*

　　岚翊说是让风绝、风隐二人来教岚烟习武，其实他是让岚烟的生活重心变化一下，让他不要再围在墨馨的身边。
　　有心腹在岚烟的身边，岚翊很放心。
　　自那日达成协议后，他便再没出现在岚烟的视线里了。对此，岚烟也乐得其所。

　　风绝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师父。
　　认真，负责。

　　岚烟看得出来，风隐的武功远在风绝之上，但是他从风绝的身上学到的东西更多一些。
　　虽说岚翊是要他们来教岚烟习武的，可是在风绝看了他全身的经脉后，无奈了摇了摇头：“阁主太胡来了，少主的体质实在是不适合习武。”

　　这个答案，岚烟已是心中肚明。早在还处于襁褓中时，墨馨强行喂了几种丹药给他。虽然已经无法考究那些药丸的成分了，但是就他今日的状况来看，那些药有好，有坏。
　　好的能强身健体，坏的会毁其经脉。
　　岚烟不明白墨馨为什么要这么做，只当是她那时疯病又犯了。

　　在对让岚烟习武绝望后，风绝便郑重的对他说道：“作为岚阁的少主，不可能没有自保的能力。”
　　岚烟明了这一点，岚阁，怎么会容得下一个废人？

　　试问“岚阁”是什么地方？
　　这天下间的人都会给出一致的答案——岚阁众人均是淳于国国主的心腹。况且，岚阁在淳于国的地位十分高，主要是在于它的主人——岚翊。
　　在岚翊担任岚阁阁主前，曾经担任过淳于国的国师。

　　在这样一个地方，更是这样一个人的儿子，岚烟真的能平淡的担任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吗？
　　这个答案是否定的。
　　所以，在风绝向他提出要求时，岚烟欣然答应了。

　　风绝说：“医术入门不易，深究更不易。好在你是有基础的，我便将我所知道的教给你好了。”
　　岚烟笑了笑：“对于这里的医术，岚烟所知晓的并不多，只要师父不嫌弃岚烟愚笨就好。”
　　说出这句话，确实是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岚烟没有觉察到自己话中的疏漏，也没有注意到风绝诧异的眼神。

　　在风绝接手治疗墨馨的病后，岚烟已经肯定了风绝的医术。他不得不承认风绝医术的精湛，经他治疗，墨馨的病就没再犯过了。正是这个原因，司琴也没再让岚烟单独与墨馨接触了。

　　每当看到岚烟因为墨馨的事情而伤神时，风绝总会安慰道：“夫人的病会好的，相信我。”
　　那语气十分诚恳，就像一种承诺。
　　岚烟也会回报他一个完美的笑容，将所有的思绪都掩藏在这笑容之中：“我信你。”
　　其实，这世上能让岚烟相信的人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