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求》踏杳杳

6、第六章 故人

　　鹿城地势高且宽广，两人从山头打到山尾，激荡的灵力耀眼无边，不少人站出来围观，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对打的两人，喊道：“那不是沈城主吗，这马上大喜的日子，怎么和人打起来了？”
　　沈经纶撇了眼乌泱泱的人群，在那嘈杂声中渐渐收了手。
　　林鹤闲跟着收手，乐道：“怎么不打了？”
　　“我的道侣不喜嘈杂。”沈经纶落在一处偏僻的山道上，负手看过来，“你的相貌不仅变了，修为也低了不少，看你这模样，是混进了修仙正道，百年来，那些仙门真是越来越不挑了。”
　　这话林鹤闲无法反驳。
　　百年前他还是魔头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哪次与沈经纶对打不是处于胜处。
　　这沈经纶在七域城时就嘴上不饶人，两人相看不顺眼，常常互骂互掐，怎么阴怎么来，但林鹤闲能坐上城主的位置，绝不是吃素的，每次都能更胜一筹。
　　如今风水轮转，沈经纶一有机会，当然要打压一番。
　　“多年不见，不错啊，道侣都有了。”林鹤闲细想一番，“当年在七域城看你那目中无人的脾气，还只当你只有靠抢才能有道侣呢。”
　　这话不知哪处踩了沈经纶底线，他脸上一僵，目光都带上了凉意，以及明晃晃的警告意味。
　　林鹤闲笑道：“不是吧，还真是你抢来的？”
　　沈经纶和他多年的老友，自然明白林鹤闲的德行，“你那心上人还没追上？”
　　这一戳，当下就戳到林鹤闲痛处，他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没办法，总不能强求嘛。”
　　“也是，高天之上的凤凰，你追不上也正常。”
　　“……靠。”
　　林鹤闲尽量收住灵力，避开了这双方都不会讨好的话题，“我此次来，可是有正事找你，这一上来就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两人各退一步，沈经纶道：“何事？”
　　“我来此地是想找一个人。”林鹤闲随意把玩着那支残缺的花枝，眯了下眼笑着说，“那人和我说，他弟弟丢了。”
　　林鹤闲停了停，“名为凉介，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沈经纶在那个名字被说出口时就掠身而起，那玄色身影越过那几棵红樱树，没有半分的犹豫和停顿，转瞬消失。
　　林鹤闲遥看那身影离开，一脸稀奇，“啧，这么沉不住气啊，一试探就露馅了。”

　　——

　　苏步青坐下不久，那凝出的半分神识出了窍，在无人知晓下一路往深处探去。
　　这坐落在鹿城山顶的宫殿辉宏庞大，内里也是奢华无度。千金难求的金丝木雕刻着华美纹路，烛火幽幽，浮香迷人，苏步青面无表情的往前穿梭，在一处落了禁制的屋门前停了下来。
　　那禁制落了几层，层层包裹，外人无可进，里人无可出。
　　苏步青在原地站了会儿，伸出的手果不其然被阻挡在外。
　　他收了手，里头就有一道声音传出来，“沈经纶。”
　　这声音带着试探，轻柔似风，温和又平缓。
　　见没有回应，里头的人又开了口，“是谁？”
　　苏步青从那第一句就知道了禁制中的人是谁，他记性很好，想记住什么人什么物件，就绝对不会忘记。
　　他开口，只说了两个字，“凉介。”
　　屋里的人停了许久，缓缓道：“是温久让你来的？他果然收到了我的传音。”
　　苏步青默认，“你所说的救你，是何意？”
　　“如你所见，我如今被限制在这屋中。”凉介的声音轻柔，舒缓的调子娓娓道来，“明日我就要与沈经纶成婚，但我不愿。如今我被他禁锢在身边，无法逃离，所以才传出秘音。”
　　凉介不愿多说，“还未问阁下的名字，请问阁下是？”
　　青色袖口中手指攥紧，他吃力的想要站起来去到门口，但徒劳过后，又跌回柔软的铺中。
　　“阁下？”
　　他轻轻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凉介伸出手，大抵是肤色太白，那几个淡粉的印子格外刺眼。他眼眸渐渐暗淡下来，重新将手藏进袖子里。

　　苏步青在沈经纶的气息靠近时立即收了神识。他渐渐抬头，和林鹤闲对上了视线。
　　虞在水见他师兄全须全尾的回来，终于放下心，“师兄，你与那沈城主相识？”
　　林鹤闲的视线还在苏步青身上，直到那人慢慢收回目光，他才看过来，“见过几面。”
　　不知为何，虞在水总觉着他师兄和苏前辈这气氛怪怪的，一时没有再出声询问。

　　鹿城近来人满为患，客栈早已满客，沈经纶消失不久又重新出现，吩咐下人安顿好三人后又匆匆离开，像是急着去见什么人。
　　鹿城依着青山，青山上有两座山峰，沈经纶长居的经纶殿落座在最高的山峰，几人过了相通的木桥，被带到一处偏院。
　　三人分好暂时落住的屋子后，那天色也渐渐暗下来，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山道上的所有草木，发出沙沙声响。
　　天地在这一瞬仿佛只剩虫鸣和风动，寂寥到没有边际。
　　“在这里做什么？”
　　林鹤闲本想去屋里寻人，没见到人，又出来寻，果然见苏步青站在那只有一步就能跌落的石崖之上。
　　苏步青没有回头，他那身墨绿的衣袍在风中舞动，如同一棵落在山崖上的松。
　　“在听风声。”他道。
　　林鹤闲几步上前，与他并肩，“浮玉山上还没有听够？”
　　“那里的风声和这里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浮玉山入夜后是无人的，风声是风声，而鹿城风声中除了草木浮动，虫鸣四起，仔细听，还会有隐约的人声。
　　那是从山腰处传来的。
　　细听，就可以辨别出有孩童在不断哭闹，商铺远远的叫卖，行人聚众后高声言论。
　　那是一片平和之下的人间喧嚣。
　　“不就是风声，还能有什么不一样。”林鹤闲随手折了根枯枝，“都说树大招风，你那琉璃殿后边那棵扶桑树长那么高，被风一吹响个没完，你就不闲吵？”
　　苏步青朝他看来，“吵，但习惯了。”
　　“不说这个了。”林鹤闲道，“我和沈经纶离开之后，你有找到凉介在什么地方吗？”
　　“在最里面的那间屋子里，那里设了禁制，进不去。”
　　“咦，玩这么变态。”林鹤闲想起沈经纶那喜怒无常的脾气，一言难尽，“我在七域城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发现他还有关人的习惯，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不过，”林鹤闲又道，“我和他之间好歹也有些兄弟情分在，这大喜的日子毁了人家姻缘，总是有点过意不去啊。”
　　“不过是强求罢了。”苏步青明白他想做什么，“凉介早已成仙，以他如今的修为，绝不会被困在几道禁制之中。”
　　“你的意思是？”
　　“他早已摒弃凡间□□，应该在无尘上境待着，如今下界，人间浊气不断侵蚀仙体，再过不久，他只能散了修为，仙体爆裂而亡。”
　　“……这结个道侣还真是要命了。”
　　“明日，带他离开。”
　　林鹤闲一脸稀奇，“阿凤啊，你这是在求我？”
　　“嗯。”
　　林鹤闲笑意一僵，警惕道：“你和那个凉介很熟？”
　　“他凡间因果早已了结，不该在此处纠缠。”
　　“天阶已断……”林鹤闲一顿，“你是想，重回神格？”
　　“人间修士的路不该止步于这凡间，天阶，总是要修复的。”
　　苏步青说完，林鹤闲没有再问。等不到回复，他回头去看，才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一阵一阵的风拂过面颊，苏步青看着身后空无一人，那张隐没在月色之下的面容模糊不清，那双眼睛在月夜下暗淡无光，仿佛浸没在深水中不可触及，不可猜想。
　　这是他们百年来重逢，第一次不欢而散。

　　——

　　第二日晨光熹微，鹿城已经彻底掩映在一片欢庆的红色之中，灯笼挂了满山，玄珠在未明中散发着光，这座青山仿佛未眠，静侯着即将到来的盛和之景。
　　沈经纶解了那几道重重叠叠的禁制，替凉介换上精心裁制的喜服。
　　凉介肤色比上常人还要白皙许多，那大红的喜服将他包裹其中，整个人仿若陷进光中一般。
　　“还有力气吗？”沈经纶伸手抚了下那冰凉的面颊，只是稍稍用力就留下了一个微红的印记。
　　除去衰弱下去的灵力修为，这具仙体越来越如同脆弱的瓷器，又如同开到腐败的花，萎靡之意一日比一日盛。
　　他扣着手给凉介输送了几轮灵力，那苍白的脸色这才添上了些红润，只是微微下垂的眼尾让他看起来依旧是倦意不散，描红的眼尾遮不住那股厌弃感。
　　“大喜的日子，不要丧着脸。”沈经纶耐心十足，没有回应也无所谓，他一笔一笔的给这张面如冠玉的脸上妆，直到遮住那几分脆弱，他才停手，在那粉润的唇角轻轻蹭了下。
　　凉介眼睫微微一颤，但没有躲开。
　　将凉介交给几个下人，仔细嘱咐完，沈经纶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他最后一次回头，看到凉介身形单薄，端坐在床尾，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那样沉默的模样他看了近百年，有时是在窗边，有时是在院角，凉介寂静无声的目光落在任何地方，但都不会落在他的身上。